赫尔曼反复告诫自己,来这的目的仅仅只是学术交流。二十四年来,他爱数学如生命,一切都可以为之让路。
可是,此刻站在花阵前,他竟完全无法集中起精神。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风带来茉莉花的味道,和她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他堵不住自己的鼻子,也不能停止呼吸,所以,一时间,脑中出现的皆是她的巧笑倩兮。
一个像鸦片一样的女人,不,比鸦片更可怕。只是闻一下,便身中剧毒。
瑶光在一边看着他,只见他站在花阵面前,不发一言,嘴唇紧紧的抿着,眉峰拧成一个川字。是因为解不开数学题而烦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勾了勾嘴唇,一个人,若是心乱了,那就一切都乱了。她倒是想知道,当他的理智遇上他的感性,哪一方会胜出。
眼睛的余光瞧见到她走过来,赫尔曼下意识地朝旁边退开一步,和她拉出一个让人心安的距离。
瑶光的声音传来,“赫尔曼。”
他没有回应。
他的拒绝很明显,她明明看见,却当做看不见,问,“你了解我们中国文化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瑶光又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解不开这道题吗?”
他没看她,却抬起了脸,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她知道他在等她的答案。
瑶光没有吊他胃口,直接道,“因为你不了解我们中国人的思路。不了解出题人的思考方式和逻辑思维,自然就毫无头绪。”
一瞬间,他似乎被她启发。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瑶光不动声色地笑了,这个套已然做好,他也几乎入套。
两人无语,各怀鬼胎地站着,自想自心事。
风起,白色花浪翻滚。
来这之前,赫尔曼从未见过茉莉花,因为这种花在欧洲大地上没有。东方,古老而神秘,偏又充满智慧和力量,并不是没有吸引力的,只是,从不曾涉及而已。无疑,她为他打开了一道大门。
沉默之际,艾希来了。
艾希扫了一眼赫尔曼,对他总是充满了敌意,比对弗朗茨更甚。
他走到瑶光身旁,压低声音道,“二少爷回来了。”
瑶光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道,“我马上就去。”
打发艾希,她转身看着赫尔曼,“有事失陪。”
赫尔曼没有应答,那生硬的表情如同一块石头。
对他的冷淡司空见惯,瑶光并不放在心上,在路过他的时候,丢下一句祝你好运。
***
蒋建镐在她房里已经等了一会儿,眉宇间都是浓郁的不安。等不到人,便想下楼去找她,一转身,便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外面匆匆走来。
他也顾不得礼数,大步走出去,一把抱住她,将她彻底纳入怀中。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存在,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他用力过猛,将她全身的骨头都捏痛了。
不等她挣扎,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飞快地平复下心情,松了拥抱的手。
将她上下左右一顿打量后,蒋建镐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瑶光没有回答,而是有一点恍神,她印象中的二哥,从来都是一个翩翩贵公子。说话轻悠悠,从不喜形于色,做事更是稳重顾大局,还不曾见过他这样气急败坏过。原来,他二哥也不是神,也会生气着急伤心。想到这里,瑶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蒋建镐皱起眉头,不满,“我都快为你急死了,你却在这笑我。”
“没有笑你,只是看到你对我真情流露,心里高兴。”
蒋建镐心一颤,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他这个妹妹真是无法无天,撩拨男人都撩拨到他身上来了。
他好气又好笑,可又不舍得斥责她,干咳一声,正了正脸色道,“他们以元首要召见我的借口,将我软禁在外交部。我见元首迟迟不来,而接待的人又支吾,便猜到你这里出事了。可是,他们戒备森严,我根本脱不了身,直到一个小时前,他们撤了戒严,把我送回来。”
说到这里,他问,“你是怎么脱身的?”
瑶光靠在窗台上,听他这么问,便将目光投向花园里正凝神沉思的男人,道,“是他救了我。”
蒋建镐不看也知道那是谁,眼中惊诧万分,“他?他怎么会救你?”
瑶光大言不惭,“看上我了。”
“瑶瑶!”他低斥了一声,“他们是种族论者,是民族主义者,是战争狂人,都是魔鬼!”
她对于兄长的警告却不以为然,轻悠悠地道,“所以,欲对付魔鬼,就要把自己变成魔鬼。”
“可是,你这样费尽心思去招惹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美人计的第一步,不该先引起他们的注意吗?你们臭男人不就是喜欢征服,挑战不可能的极限么?不刷存在感,怎么让他们看到我,不看到我,我怎么接近他们,替你父亲卖命?”
一番话说下来,他竟然没有反驳的余地。
她将男人的欲望,摸得透透的,可是,这也是在玩火自焚。
“太危险了。”他摇了摇头,“不管是党卫军,还是这个赫尔曼,他们都不会放过你。”
她笑得风轻云淡,“要完不成任务,你父亲一样不不会放过我。西边老虎吃人,东边老虎就不吃人了吗?”
他张嘴,却失声。
在心中仔细斟酌措辞,怎样开口才会让她接受,不料,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掐断。
瑶光,“别和我说什么隐居。现在整个欧洲都在德国的控制下,没有权势傍身,就如一棵野草,令人践踏。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死百了。”
她性格刚烈,有勇有谋,更有野心,不亚于任何一个热血男儿。可是,这个女子是他的妹妹,他爱她护她,终究不希望她落得个下场悲惨的结局。
所以,即便她不爱听,他还是忍不住劝道,“瑶光,找一个可靠的良人嫁了吧。”
她笑着打趣,“找你吗?”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却把他的脸说红了。一个成熟安静的男人,因为妹妹的一句戏言,脸红耳赤。
他嚅嚅地别开眼,“我是你二哥。”
她哈哈一笑,眼中带着调皮,道,“说个笑呢,哥你怎么当真了。”
他沉默,有一刻自己确实动了这心思。两人虽是兄妹,却没有血缘。
没人说话,房间里一时寂静。
半晌后,他又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喜欢中国文化,家境也很殷实,在乱世中可以保住你。”
瑶光说的坚定,“硝烟四起,暗潮涌动,没有谁能够保得住谁,我们各自沉浮,各自好自为之。”
“瑶光,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蒋建镐苦口婆心,只是想让她一生安稳,她偏就不领情,偏要往危险堆里钻。辜负自己一片苦心,他除了生气,还有无奈,深深的无奈,“瑶瑶,你要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与虎谋皮!只有隐遁,远离纷争,这才是良策啊。”
兄长是为自己好,只不过,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
瑶光不愿意他太过插手自己的人生,以免乱了她的计划,便用轻松的语气道,“今天这件事看起来波涛汹涌,但其实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哥,您可莫要小看了妹妹我。”
见她胸有成竹,信誓旦旦,蒋建镐一怔,突然那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失声道,“美国奸细这事,是你故意设计的?”
她不答反问,“你说呢?”
他不解,“为什么?”
瑶光拨动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逗一逗那帮子德国人。”
“瑶瑶!”他的声音很是无奈,几乎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一个稳重镇定的男人,此刻露出这样的眼神,杀伤力极强,瑶光终于收起了游戏人间的心情,正色道,“父亲派我去偷他们的恩尼格码解密法,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件事,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我自己告诉他们。然后再制造迷雾,混淆视线。”
蒋建镐一时无语。
半晌后,他才找到声音,道,“你这样做,就不怕被他们抓去党卫军审讯室拷问,那里是人间炼狱,亡魂无数。”
她却有恃无恐,“不会发生。”
他不解,“为什么你可以怎么斩钉截铁。”
“因为他们一定想利用我,将我背后的人连根拔起。”
闻言,蒋建镐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握紧拳头用力砸了下桌子,“胡闹。你这是在玩火自焚,总有一天,你要被自己玩死!瑶瑶,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绝路。但,只要美国间谍一天不抓到,我就是安全的。况且,别看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其实也不过只是空穴来风而已,手上没有证据。”
蒋建镐抿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那个被抓的花店老板,是不是奸细?”
她不答反问,“就一定得是美国奸细吗?”
他心一动,难道?
她笑得自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看他们一根筋通到底的德国人有没有这能耐发觉真相了。”
蒋建镐觉得她太胆大包天了,忍不住再次警告,“别小看他们。”
“从未。”
话尽于此。
瑶光不想多说,便话锋一转,“我会写信给父亲,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
蒋建镐明白,儿子被软禁、女儿被追捕,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吞下。若中国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国,欺负也就欺负了,偏生中国是泱泱大国,堂堂大总统的儿女在海外受屈,而两国又在做生意。他们中华民国也罢了,不从德国进口武器,还可以转向美国、苏联,但德国不一样,除了中国,再没有一个国家能负担起他们的需求。只是,这样一来,必定又是掀起一片狂风巨浪。换句话说,有人要倒霉了。
蒋建镐道,“你一定把事情闹大吗?”
瑶光望向窗外的眸子突然一冷,坚定地道,“他们对我下手可以,但是对你不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下马威,势在必行。”
听到唯一的亲人这五个字,蒋建镐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作者有话要说:不准潜水不准潜水不准潜水,重要事情说3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