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惧怕那种东西的,此人却装作一副极为意外的模样,柳悦意岂能看不出他的伪装。
虽说她平日里也是无理取闹惯了的,可是此刻却不能拿贺霖佑如何,毕竟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方才是她自己叫人家给她作画的,此刻若是反击回去,免不了有些人向夫子告状。
夫子知道了,届时又去找她的父亲母亲,她母亲本就不想她来这个南鸣读书,之前惹事都被弟弟糊弄过去了,所以,此番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不过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既然敢如此欺负她,给她等着。
柳悦意目光狠毒地看了贺霖佑一眼,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朝着贺霖佑笑道:“贺同窗这画画得确实惟妙惟肖,有机会定要和你请教一二。”
贺霖佑淡笑,临窗的位置让他脸庞莫名的明亮,带笑的眸子宛若暗夜里的星辰,卷密的眼睫懒散地缀在眼尾,他斜睨了一眼柳悦意,声音清亮带笑:“我不一定教。”
柳悦意一瞬间看直了眼,她感觉可能自己是着魔了,明明此人方才那样捉弄自己,可是自己却感觉那人刚才那一笑有些好看,甚至,心里的怒气也消失不见了。
柳悦意懊恼地收回目光,然后丢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洛朝朝是在事情过去了以后才进屋坐回自己的位置的,方才有个隔壁斋的人找她,所以她出去了一趟,此刻回来,屋内大家有说有笑的,也没人和她提及此事,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贺霖佑“卑躬屈膝”,自愿给柳悦意作画的那个场景里。
没过去多久,温夫子来了,说起这作画的问题啊,洛朝朝就头疼,比逼着她写字还让她难受。偏生这个温夫子还是喜欢当众点评学生作业之人,画得好的拿出来让大家参阅也就算了,可洛朝朝的那堪称鬼画符一般的著作也会被拿来点评一二。
说是点评,其实应该算是指责了。
被当众指责,换做是谁都不会乐意的。
所以洛朝朝对这个夫子有不小的成见。
不过也没有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课业。
温夫子是一个三十多岁,留着八字须的男人,一身青灰色直缀让他身上的书卷气息浓郁不少,不过洛朝朝却知道,此人骨子里是个小顽童。
有一次喝多了,被斋长教训了,被她瞧见了。
温冀走到了讲堂之上,先是问候了一下新来的学子贺霖佑,然后才开始自己的讲课。
犹如之前一般,和他们讲述了一些千古作画大家,之后又是讲一些作画的技巧,字词深涩,拗口难懂。
什么“八格”“七候”“六气”“六长”等等,总之洛朝朝是听了一点脑袋就开始点头了,但是又不能困得太明显,毕竟这位教习对她可是出了名的严苛,其他的课堂她倒是可以小憩片刻,但是这位温夫子的课堂,那是点两下头都会被发现的。
洛朝朝眉毛轻挑,逼迫自己的眼帘不要合上,好在高位上的人讲了没一会,便说叫他们自行练习了,但是今日所作之画的内容,是鱼。
洛朝朝之所以庆幸,那是因为低头作画终于不用一直故作认真地望着夫子了,况且她作画可快了,比其他学子都快,也等于就有了瞌睡的时间。
外面天一热,再加上微风拂过,更让人有了困意,洛朝朝就是这样支着小脑袋,眼睛迷离地望着窗外,然后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啪嗒”的一声重响,吓得洛朝朝身子一激灵。
温夫子不知何时,晃晃悠悠来到了她的面前,一教鞭落在了她的桌上,见洛朝朝回神了,他又笑着和洛朝朝道:“洛朝朝,看外面的风景,可给你带来了一些灵感?”
瞧他那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活脱脱的就是一只笑面虎。
洛朝朝点点头:“似乎是有了那么一点灵感。”
温冀指着洛朝朝还是空白的宣纸,说道:“那便动笔吧。”
温夫子见她已经拿起笔了,于是便背着手晃悠悠地离开了。
洛朝朝不满地嘟唇,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极为认真地在作画,唯有自己百般无聊地在发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洛朝朝终于拿起笔,脑子里勾勒着鱼儿游动的模样,随后便落笔。
三两下,画完了,洛朝朝看着自己纸上糊做一团的鱼儿,极为满意,自顾自欣赏似地点点头以后,然后抬眸。
画前看了四周一眼,发现大家都在作画,画完以后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家还在作画。
哦,不对,有一人应该是画完了。
贺霖佑此刻已经端正地坐在那里,也没有继续下笔作画了,不过,夫子第一眼却是没看见他,而是朝着洛朝朝走来。
温夫子就好像是一只狐狸,细长的眉眼带着笑意,一看见洛朝朝停笔,他就走过来了,似乎就是等着洛朝朝停笔的这个瞬间。
其实,起初洛朝朝也不是那么讨厌这位夫子,后来上他的课多了,发现这个夫子极为喜欢调侃她,渐渐的,她也就变得不那么喜欢上温夫子的课了。
洛朝朝也不知哪里得罪这位夫子了,若要论上他的课不认真的,应该大有人在吧。
柳战逸不就经常在他的课上睡得和猪一样么。
而她因为画画不好,经常被他点名。
温冀走了过来,笑着问洛朝朝:“这就画好了?”
被人说多了,脸皮自然也就厚了,洛朝朝坦然摊开纸面,任由温冀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射下来。
温冀在看见洛朝朝画的一瞬僵住了嘴角,洛朝朝的画极为简单,鱼身加鱼头部位只用了菱形表示,鱼尾只是一个小小的三角,头部画上一点小黑点表示是眼睛,身上再画上一些小月牙代表鱼鳞,那样一条完整的鱼就画完了。
洛朝朝睁着无辜的大眼,看着温冀那张丰富多变的脸,笑着问道:“夫子您看,学生的这条鱼画得像吗?”
温夫子无可救药地摇摇头,然后拿起洛朝朝的画朝着讲台走去。
洛朝朝知道,他这怕是又要拿自己的画给众人当做反面教材了。
拿走洛朝朝的画以后,温冀又开始游走书桌之间,并且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俯首仔细端详其他学子的画作,终于,在游荡在贺霖佑的桌前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贺霖佑恭谦有礼,朝着走过来的夫子俯首行礼,然后便任由温夫子端详了。
温冀看见他那线条柔和,鱼鳍清晰,以及活灵活现的游鱼形态,连连点头。
这笔工,简直将水中游动的鱼刻画得惟妙惟肖,不过他这画倒是和洛朝朝的画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画。
但洛朝朝和他的画,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温冀笑着点点头,然后拿起贺霖佑的画,满意地朝着讲台走去,将两幅天差地别的画作摆放在了一起。
不一会,众人也多画得差不多了,温冀这次没有再下去查看每个人的画,而是在大家停笔以后,拿起了自己桌上的两张画,示意大家看他。
温冀先是展开了洛朝朝的画,用教鞭指着洛朝朝画的鱼。
“我方才四下转悠了一圈,你们画得如何,我心里也有数了,所以我从你们当中,选了两个画画最为‘出众’的作品,拿上来给大家参阅一些。”
“我现在手上这幅,乃是洛朝朝所画,可有人想点评一二?”
望着那条呆笨的几何鱼,众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夫子,你那不是鱼,是小儿涂鸦。”
洛朝朝寻这声音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又是那个柳战逸接舌。
洛朝朝怒目反击:“你懂什么,那是笔简神像。”
“噗呲”,柳战逸道:“你那是四不像。”
“好了。”温夫子忽然出声制止二人的争辩,随后他拿起指着洛朝朝画上的线条道,“你有笔简神像的想法确实不错,可你看看你自己所画的,笔墨倒是挺简的,可是神又哪里像了,线条粗糙,看着比山上的金樱毛刺还要多,画画讲究线条细腻柔和顺畅,我瞧你的画啊,是把笔放在纸上刷了。”
下面响起了低低的笑语声。
洛朝朝面上有些难堪。
温夫子没有再看洛朝朝,然后另外拿起一幅画,那是贺霖佑所画的小金鱼。
金鱼两侧的鱼鳍飘然生动,明明四周没有画水,却好像这鱼就是身在了水中,自由游动。
可以明显的看出,别人的画是一气呵成的,线条细腻,流畅好看。再看洛朝朝的,确实,衔接处生硬明显,就好像书页没有裁齐,一页大了一页被狗咬了,两张重合在一起,不好看又还那么多边边角角。
其实,现在的温夫子倒也没指望他们画出物件的神韵,而是教他们作画需要的技巧,而洛朝朝连这最基本的线条都画不好。
此时此刻,洛朝朝不仅仅是难堪,还有些惭愧。
“贺霖佑,你起来与大家说说,你是如何作画的。”
温夫子坐在讲堂之上,公然点了贺霖佑的名字,此刻,众人的目光也纷纷看向了贺霖佑。
少年缓缓起身,不惧众人的目光,依旧神情淡然,道:“学生幼时,家中父亲曾寻擅画之人上门亲受学生画技,故而有此水准,夫子若要学生硬说出了所以然来,学生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是谦虚。洛朝朝愤愤想着。
温夫子听到贺霖佑的回答,神情很是满意,甚至抚着胡须点点头道:“坐下吧。”
随后又转头看向洛朝朝。
“洛朝朝,你这画技啊,该请教一下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洛朝朝:不就会画画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作者君:有个随时可以给你记录生活的画师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