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模狗样这个词,用来形容周序霆再合适不过,他背地里不是什么纯良好人。
但用“衣冠禽兽”也犯不上。
小时候朝她扔鞭炮,捉毛毛虫吓她,抓她帽子,路过顺手把饮料塞进去,最讨厌的是向她爸告状。
虽然到后来,两个人交集越来越少,以至于疏远到连升学宴都没请她。但好像,他们从来也没多亲近过。
班级女生一方阵,教官很快分配下来,个子不高,开始乔初意被前排女生挡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从今天起,由我担任你们的教官,我姓刘,你们可以叫我刘教官。没有命令不准乱动,说话打报告,听清楚了没?”
紧接着稀稀落落的几声:“听清楚了。”
刘教官凶巴巴地扬高声调:“再问一遍,听清楚了没?”
这次回答整齐洪亮了些。
队伍调整之后,乔初意总算能看见教官的模样,长相中规中矩,不帅也不丑,皮肤晒得黢黑。应该是哪个军校的学生,还没有衔。
教官们都没有衔,但周序霆那家伙一毛三。
他好像才毕业不久吧?
果然变态。
乔初意用余光瞟了眼主席台,人已经不见了。
那时候学校还有论坛,大部分是用电脑上,刚进校,带电脑的同学也不多。
三个人当中就乔初意有,是妈妈淘汰下来的工作电脑。
晚上,整个寝室除了时卿,都凑在一起看论坛。
“我去,这么明目张胆吗?”
看着热度最高的捞人贴,宋叶紫笑喷了:“姐妹好勇啊。”
庄以菱看着电脑屏幕脸都红了:“我要给哥哥生猴子?为什么是生猴子?”
乔初意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宝贝你平时不上网吗?”
庄以菱摸了摸后脖子:“很少。”
今天论坛水区的话题都是周序霆那厮,打听名字的,打听年龄的,打听是否单身的……
还有喊话表白,要给他生猴子的大二学姐,上一届校花。
后来宋叶紫和庄以菱去洗衣服,乔初意把电脑搬到床帘子里,登录自己的匿名账号,斟酌后在最热的帖子下评论:【是否单身不知道,但有过一个娃娃亲。】
很快被楼主回复:【真的假的?别骗我啊!】
乔初意撇撇嘴,敲字:【保真,骗你期末挂科,家里定的,早就有主啦。】
看着评论里一片嘘声,乔初意志得意满地合上电脑。
掐个桃花而已,不算过分吧?
还不够报他当年告状之仇。
周序霆不是一直都在操场,偶尔不定时出现一会儿,乔初意觉得他俩八字犯冲是真的。
不然为什么偏偏挑她出糗的时候?
“第三排第二个女生,出列!”刘教官喊得脸红脖子粗。
乔初意从队伍里出来,单独站在空地上,满脸尴尬。
她知道刚才的正步没踢好,撞到旁边女生胳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同手同脚。
那会儿不知道想什么去了,许是阳光太炙热,照得脑子有点发晕。
“多大人了还同手同脚?”刘教官烦躁地脱掉帽子甩甩,“其余人休息,你单练。”
刘教官喊着一二一,乔初意机械般地抬腿摆臂,这辈子没这么糗过,糗到麻木,女同学们却很给面子地没有笑。
但有隔壁男生看过来,转过头窃窃私语的。
乔初意假装没发现,眼观鼻鼻观心。
直到额头的汗淌下来,快要渗进眼睛里,她不经意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树下那一汪潭水似的目光。
军装笔挺,周身的正气,也盖不住他眸底含笑的眼色。
这表情,一定在暗戳戳嘲笑她。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晚上拉歌会,同学们按班级坐成圈,一开始气氛还挺正,什么《团结就是力量》,《强军战歌》,教官教的全来了一遍。
后来风格慢慢走偏,唱周杰伦陈奕迅,自创rap,弹吉他,艺术学院那边甚至跳起了舞。
乔初意被庄以菱撞了撞肩膀,示意她往远处看。
艺术学院方阵很热闹,站在中间舞姿翩翩的漂亮女孩,正是时卿。
“她真的好有气质啊。”庄以菱忍不住感叹。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凉飕飕的声音:“拿鼻孔看人的牛逼气质么?”
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宋叶紫,趁大家不注意挤开她俩坐到中间,假装师范系的一员。
乔初意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你怎么过来了?你们教官不管啊?”
“当然是溜的。”宋叶紫嗑着瓜子说,“金融那帮人没劲死了,男的女的也没几个好看的,还是你们师范养眼。”
乔初意下巴尖指了指艺术系:“那边更养眼。”
宋叶紫望向时卿,满脸鄙夷:“养个屁,就看不惯她。”
成为室友不到七十二小时,宋叶紫对时卿的厌恶至少持续了四十八小时。
一个千金大小姐,一个拆迁暴发户,细究起来就很微妙。
乔初意弯了弯唇,没发表意见。
突然被宋叶紫戳了戳后脑勺:“欸,那个帅哥。”
乔初意顺着方向一看,是站在人群外,单手插兜的周序霆。
穿着常服衬衫,整个人看起来随意一些。
宋叶紫的坏笑声钻进耳朵:“你们说谁要是把他拿下了,这半个月会不会过得很爽?”
庄以菱脸皮薄,平时文里文气的,听见这种话题耳朵就红:“乱讲什么呢?”
“看见他肩膀上的星没?正儿八经的部队军官,咱教官还是半大学生呢。”宋叶紫拍拍乔初意脑袋,“这才是绩优股,前途无量。”
乔初意转过头:“你说就说,拍我干嘛?”
宋叶紫呵呵直笑:“顺手啊。”
庄以菱一脸认真地眨眼睛:“论坛不是说他有个娃娃亲吗?”
“你傻啊,这年头谁还认什么娃娃亲?”宋叶紫手指头点点她脑门,“没有结婚证都是白搭,法律可不认。”
乔初意觉得这话深得她心,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就是。”
宋叶紫看向她,“哟”一声:“这么激动,有想法啊?”
“谁有想法了?”乔初意笑着瞪她,“人家看时卿跳舞呢。”
“时卿跟他不配。”宋叶紫神神叨叨地,分析得还挺头头是道,“长相不配,气质不配,哪哪都不配。”
庄以菱问得也认真:“那谁配啊?”
宋叶紫指向旁边的女孩:“乔乔就不错。”
乔初意挪挪屁股,远离她:“神经。”
隔壁班有男生说相声,宋叶紫拽她胳膊喊她看,三个女孩很快又笑作一团。
从小乔初意的学习,都被樊老师全方位干涉。
学校图书馆的开放时间,樊老师隔着两百公里也帮她打听得明明白白,连同一份科学详尽的大一专业课学习计划。
乔初意觉得她妈妈当一个高中语文老师着实屈才了,当年要多读点书,高低也是个大学教授。
拒绝了宋叶紫的日料邀请,晚上七点多,乔初意在去往图书馆的小路上逆行。
迎面而来的,大多是刚从西门吃完饭回宿舍的学生。
樊老师今晚要查岗,看她有没有开始预习功课。
人太多,乔初意换了条路,沿着校园内狭长的人工湖。
天麻麻黑,路灯刚亮,在湖面投下斑驳模糊的光影,有点像家属院外那条小河,每天晚上,妈妈会带着她在河边等爸爸回家。
那已经是多少前的事了,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但她还清晰地记得妈妈投进爸爸怀里撒娇的画面。
和现在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态度截然不同。
湖边人少,宽敞,乔初意走得轻松自在,顺便给樊老师发了条信息:【妈妈我去学习啦。】
樊枝似乎在忙,只回过来一个“好”字。
乔初意猜她在带晚自习,便没打扰。
直到被一道黑乎乎的人影挡住,她错身往右,那人也往右,再挪向左边,那人紧跟着也挪向左边。
乔初意烦躁地抬起头,看见周序霆那张脸,脑子里嗡嗡,心里也一阵百转千回的复杂滋味。
周序霆十七岁离家,到现在已经五年了,第二年乔正业转业,乔初意随父母搬离部队大院,就再没见过。
彼此的爸妈似乎也断了联系,逢年过节不会再串门送礼。
她以为这次,他们会心照不宣地假装陌生人。
但周序霆显然不是这意思。
乔初意吸了口气,挤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熟稔得像久别重逢的发小:“哈喽,好久不见。”
“昨天不是才见过?”男人嘴角泛凉,笑容懒散而不羁,“全班二十个女生,就你一个同手同脚。”
他比她还要自然熟稔。
没穿军装,整个人显得更痞一些。
乔初意看他这副表情,像被拉回过去的记忆,周某人当得起他爸那一声声“混账东西”的恶劣行径,历历在目。
当年属他爸官最大,也属他最调皮捣蛋,周团长公务繁忙没空教育他,只能动武打骂,乔初意住在隔壁楼栋,每天都能听见许多声气急败坏的“混账东西”。
要不是高二那年突然奋发图强,猛攻学业,还不一定能有这副人模狗样。
今天他显然没想和平地叙旧,张口就不是好话,乔初意不认怂,破罐子破摔地瞪回去:“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夜幕好像一瞬间降临,周围都黑了,只剩路灯的光打在那张迷惑人心的脸上。
周序霆背着光,半明半暗的角度,显得脸部轮廓更加硬朗神秘。
乔初意悄悄咽了口唾沫,不认输地死盯着他。
男人步步往前。
“也没想干什么。”他低头看向女孩后退的脚尖,目光衔着兴味,再缓缓注视她倔强的脸庞,“听说你很在意我们的婚约,来履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