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凤山烛火渐息,众妖喝地歪歪倒倒互相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府邸去,明日还有一轮比试,他们须得养精蓄锐才好。
司徒岭显然是心情不好,后半夜便自顾自地大马金刀地坐在王座上喝着闷酒,此刻烂醉如泥。
青毓面颊泛红,酒意不深,此刻颇有些头疼地看着那自说自话的司徒岭。
“姚姚……嗝”
青毓侧头看了眼姚珏。姚珏无奈扶额,他酒量极好,加上今晚有意控制,喝的不多,此刻倒是三人中最清醒的一个。
夜风轻拂,撩起青毓额边青丝,微醺的俊逸的面容在月色下平添一分艳色。可惜无人欣赏。
“他交给你了,我先回了。”青毓轻抬下颌指向一旁烂醉如泥的司徒岭。
姚珏欣然颔首,温声道:“你去吧。”
青毓“嗯”了一声,侧头看向山路旁的夜灯,那酒壶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青毓有些出神,随后几不可查地轻叹一声,化作光尘消散。
姚珏站在一旁看着司徒岭许久,司徒岭呢喃片刻,打起了鼾。
姚珏摇摇头,无奈地伸手将他怀中的酒壶抽出来扔一旁,抬起一臂架在脖颈上,将人半抱半拖地带回了寝殿中。
万妖殿,采晴阁。
阁内灯火昏暗,烛光摇曳,四下寂静无声惟余声声细弱的虫鸣。
青毓脱了繁重的华服,只着一身素白长袍,斜倚在床上,赤-裸足尖轻点地面,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大脑,全无睡意。
白日里的那一场比斗似乎还在眼前,夏星澜输的那一刻,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或许是凡尘一遭让他的心性动摇了,竟然会为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妖而担忧。
但,夏星澜给他的感觉却全然不似一个初识的小妖,而更多地让他心绪不宁,没见到夏星澜时,他偶尔会想起那道身影,但也仅限于想想罢了。但若是见到了,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这是怎么了?青毓困惑地仰起头,看向殿外的夜空。
“君上,醒酒汤好了。”一名侍女捧着醒酒汤,恭恭敬敬地献了上来。青毓收回思绪,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汤,起身走到桌边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侍女站在他身后的阴影中,一言不发。
青毓忽而停下手中动作,迟疑道:“东边院子里的那人……”
那姓夏的小妖去了何处?怎的好像一晚上没见他。
侍女仰起头,“君上是有事吩咐么?”
“罢了。”青毓摇摇头,重新将已然有些放凉的汤喝完,递给了侍女,“没什么,下去吧。”
侍女应声而退,偌大的宫殿中再次剩下青毓一人。
倏而,“噼啪”一声,烛芯爆开。
青毓回过神,起身挥袖,熄灭了烛火,回了榻上。
也许他是走了。
与此同时,朱雀山下一间废弃多年的破庙中。夏星澜将几张桌子拼凑了起来,随意抹了几下,打算先凑合一晚。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他的身上,白日里耗费体力过多,按理说是该疲乏不堪的,而他此刻却全无睡意。
夏星澜两手枕在脑后,嘴中叼着一颗稻草,浓眉紧锁,从他的角度恰好能从窗口看见那抹弯月。
他想了许久,还是不打算放弃。但拜月大典一输,下届便是要五年后,他等不及,只能另寻他法再找机会与青毓接触。
但……妖界的青君,又是如何能让一个不起眼的小妖随意得见?况且他还不是妖界中人。
夏星澜思来想去许久,只能先用个笨方法,过些日子去买个离朱雀山近的小屋,最好是山中附近猎户的,之后也方便他进出妖界。
他的腰牌还在,应当是还能再度进入妖界的,况且就算一时半会进不去,也可以先和附近的小妖打好关系,方便随时掌握青毓的消息。
但这就代表了他须得在这久住了。在这之前,还是得先回一趟剑宗,去和师尊道一声,免得他老人家不放心。
夏星澜悠悠出了口气,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索性起身坐到了门边,一条长腿迈在门外,仰着头,乘着夜风,眸子中倒映出漫天星辰。
清冷的月色笼罩住两个无眠的人。
倏而,草丛间传出异响,夏星澜一顿,浑身肌肉紧绷,凝眸看向那黑黝黝的草丛。
草丛中不断传出沙沙声,夏星澜缓缓起身,抽出长青剑,神色略微有些紧张。
朱雀山还是妖族地盘,现下因着拜月大典的缘故,五湖四海的妖们大多会见于此,且他现在形单影只,遇到什么都不奇怪。
“出来吧。”夏星澜沉声喝道。
一只毛茸茸的兔耳忽的自草丛间竖起,抖了抖,随即一道白色影子猛地跃出草丛跳到夏星澜身前。
夏星澜一愣,见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剑转身欲回庙中。
“等一下。”一道细细的声音响起,十分突兀。
夏星澜步子一顿,转头看向那只兔子,眉梢微扬。
兔子往前跳了几下,前腿立起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夏星澜道:“你是夏星澜么?”
那兔子长相实在过于可爱,夏星澜一时难以起防备之心,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兔子见状旋身便跃入草丛中,随即草丛簌簌一阵乱抖,兔子屁-股朝外,一点点向外挪,嘴中似乎还叼着什么。
夏星澜却不上前,只是等那兔妖一点一点地将东西搬过来,这才看清那是一封信与一根微微散发着光亮的红线。
兔妖抬起前爪摸了摸耳朵,“这个是王后让我来给你的,要我看着你读完它。”语毕屁-股一坐,便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夏星澜。
夏星澜有些忍俊不禁,但听闻是姚珏送来的信,也并未过多犹豫,俯身拿起了信封并那根红线。
红线稍一触及掌心便消失无踪,夏星澜微怔,伸手去探,却并未摸到什么东西,看样子是真的不见了。
夏星澜有些困惑,不知道姚珏此举何意,但想来总不会加害于他,否则当初也无需将他带上山去。
兔妖见夏星澜乖乖地看起信,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天知道它还是个连化形都困难的小妖,为什么会被王后委以重任,实在是让它既激动又不安。
夏星澜一目十行地读完信,面色逐渐沉重起来,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姚珏身披赤红广袖外衫,银线绣着荷花纹样,走动间衣袂翻飞飘然若仙。
寝殿内灯火晦暗,寂静无声,姚珏走到床边,见司徒岭一手遮着双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上前拿起被褥给他压好,自己则坐到一旁去擦拭湿发。
殿中侍从尽皆退下,此刻偌大的寝宫,唯有司徒岭与姚珏二人。
夜风吹过,红幔软垂着随风轻拂,烛光轻颤。姚珏坐在镜前,手上拿着一条布巾擦拭湿发,司徒岭出了口长气,放下挡在脸上的手臂,缓缓坐起身来。
自从夏星澜输后,他和姚珏就一直未曾再说过话。
姚珏手上动作一顿,从镜中看见司徒岭坐在塌边,双手抱臂正看着他。
“已经让人去做醒酒汤了,估计待会儿就来了。”姚珏开口道。
司徒岭却是一言不发,双目恍若出神一般盯着姚珏。
姚珏也不多言,自顾自地擦干头发,随后起身脱下外衫挂在屏风上,走到塌边正欲坐下,却猛地被司徒岭一把攥住手腕,力气之大几乎将他骨头捏碎。
姚珏面色一白,挣脱不开,只得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司徒岭双眸赤红,眼中布满血丝,脸色铁青,咬牙道:“夏星澜是你什么人。”
姚珏蹙眉,司徒岭现在宛若一只几近癫狂的猛兽,只消一点刺-激,既会将猎物撕扯地血肉模糊。
司徒岭从未对姚珏发过怒,二人也一向和睦,但这一刻,姚珏才猛然惊醒,司徒岭是妖王,他一直在挑战一个王者的权威。
“陌生人。”姚珏撇开头,抬手掀开被褥便要躺进去。
这一动作却好似激怒了司徒岭,司徒岭手一用力,将姚珏整个人拉入怀中,有力的双臂死死箍着他的腰身,另一只手虎口钳制住姚珏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姚珏不适地动了动,却被司徒岭抱地更紧。“陌生人?陌生人值得你这么帮他?!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我!”
此时殿外的小妖恰好端着醒酒汤赶来,见到这架势登时怔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姚珏见殿外有人,忙使劲挣脱开司徒岭,起身拢好衣衫,声音发着抖:“你退下,把汤放门口。”
小妖闻言忙抖着腿跑了。
姚珏深吸几口气,平复下燥乱的心绪,说道:“我答应了饮歌,要帮青毓,饮歌是我的好友,他临死前唯一的挂念便是青毓……”
“既然要帮他,你就不该引狼入室。”司徒岭烦躁地打断。
“那是你的成见太深,姻缘谱上青毓的正姻缘就是夏星澜,我只不过是不想看他们走太多弯路,就算没有我,他们最后依然会相识。”姚珏哑着嗓子说道,“你不该让霍翎去。”
司徒岭嗤笑道:“你是觉得我做错了?”
“你若是真的为了青毓好,就该帮他解开心结,而不是一味地阻拦。”
“你觉得你比我了解他?”司徒岭登时被气笑了,“剑宗就是个老鼠窝,你莫不是忘了当初饮歌是怎么死在那道士手里的?他那个好师弟做了什么你也知道,和乌禾勾结起来妄图颠覆我妖族,又被权势所迷毒害剑宗宗主,几日后便是他的受封仪式,届时你猜猜,他会不会联合乌禾来攻打妖族?!”
“既然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姚珏淡淡道。
“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帮他了?”
姚珏看着司徒岭,蹙眉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如果青毓不能早日化解心结,时日一场,必将滋生心魔。”
“我才是妖王!”司徒岭蓦地起身,神色癫狂,眸中闪过一丝猩红,周身顿时散发出无尽的威压,“整个妖族都是我的!我想如何就如何,何时轮到别人来置喙?!”
姚珏神色一紧,若有所思地看向司徒岭,司徒岭此刻恰如一头暴怒的老虎,见姚珏一言不发更是激愤不已,抬起手还未落下,姚珏便口诵令咒,掌心浮现温润白光,一下拍上司徒岭的额头,登时散发出夺目光辉,直将整个寝殿都照地透亮!
“出魔!”
司徒岭动作一顿,额间一抹黑烟浮起,在耀目白光中扭动着消散。
姚珏惊魂未定,若不是方才司徒岭一瞬间的失控,让他察觉到不对劲,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司徒岭竟然被魔种寄生了!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姚珏胸口不断起伏,怔怔地看着双眸有片刻失神的司徒岭。
司徒岭张了张口,亦是有些困惑,忽而,二人齐齐转头。
只见寝殿外,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绿色身影。
“我来是想告诉你们,狐族叛逃了。”青毓神情复杂,站在殿外,半边身子笼罩在月色下,开口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姚珏问道
“刚才。”
“你……”姚珏张了张口,艰涩道。
“我全听到了。”青毓静了片刻,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