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澜凝神静气,定定地打量着对面这人。霍翎亦是蓄势待发。二人对峙间台下又吸引了不少小妖,俱是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
护障内隔绝了场外声音,故而夏星澜听不见众人的议论,但在场外的青毓等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才刚押了十颗灵珠啊!”
“怎么和霍翎打了呀!”一妖闷声闷气道。
“幸好我没押。”
“加油啊!”其中一道女声格外突兀,青毓侧头看去,只见涟漪正扒拉着擂台一双小手挥地生风,扯着嗓子加油打气,不用想青毓也知道,这丫头只是想拿回自己的灵珠,估计现在心里正七上八下着呢。
对青毓而言,他给涟漪的那颗宝石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输了就输了,他是毫不心疼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是隐隐地希望那个姓夏的能赢。
他到底是怎么了?青毓有些困惑,不禁陷入沉思。那个姓夏的小妖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姚珏的亲族,所以自己才会格外关注他?
青毓心里清楚,他并不喜欢夏星澜,故而这莫名其妙的关心就显得极为怪异,每当他看见那人的身影时,心中便不自觉地涌起一股熟悉感,好似二人早就认识一般。
许是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才让他过于关注那人。
青毓一手支着下颌,撑着椅把,目光投向擂台上的二人。
此刻场中二人交战正酣,你来我往间皆是拳脚相交,霍翎虽修为高深,但最擅长的乃是拳脚功夫,且力气极大,一旦近身极难甩脱。
夏星澜虽不如霍翎力道之强,但自幼习武时下的苦功夫亦不少,且霍翎一招一式间刚猛有余,灵动不足,夏星澜借力巧施,竟也能与之转圜数十招。
但初期二人尚可势均力敌,待到后期夏星澜便有些左支右绌,明显开始渐落下风。
涟漪一张小脸憋地通红,挥舞着手大声给夏星澜叫喊助阵,身旁的小妖被涟漪的高声叫喊吓得频频侧目。
夏星澜额头薄汗渐起,虽能勉力招架住霍翎的攻击,但自己也显然速度慢了下来。霍翎却依旧出招沉稳,只是渐渐地只攻不防,如此一来,夏星澜便难以见势进攻。
霍翎是司徒岭的部下,他上场的那一刻起姚珏心中便明白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安排被司徒岭给搅乱,兀自在一旁气呼呼,司徒岭几次三番想摸摸姚珏的手都被避开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司徒岭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姚珏若是真的那么想让夏星澜留下来,又何须一定要经过擂台大比。
自己这正儿八经的妖界之主就坐在这儿,姚珏届时吹两句枕边风自己不就松口允许夏星澜留在妖界了么,现在倒弄得自己像是那个棒打鸳鸯的大棍了。
司徒岭越想越生气,生气中还夹杂着委屈,只觉得自己看那夏星澜更不顺眼了。
此刻妖界那英明神武的妖王荡然无存。司徒岭一想到姚珏近日来连连因为那姓夏的小子对自己冷脸,心中就十分不爽,像个孩子一般赌气,心道:你不理本王,本王也不理你。
青毓丝毫不知仅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司徒岭内心竟然已然百转千回了。他虽强迫自己不去太关注夏星澜,但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往哪儿瞥去。
现下,夏星澜体力不支,已然唤出长青,与霍翎兵器交锋了。霍翎的兵器乃是两幅极为锋利的钢爪,配合着霍翎神出鬼没迅捷如风的速度,更显可怖。
夏星澜一柄软剑使得密不透风,接连唤出火咒与水咒,却皆被霍翎避开。几度欺身而上,幸好长青剑身极为柔韧,数次险险挡住那泛着冷冽寒光的钢爪。
青毓只是看了一会儿,心下便知输赢。
霍翎到底是司徒岭的侍卫,夏星澜一身功夫虽也不差,但总归是逊色几分,不过……假以时日再行比斗,战况又会是另一番模样。
可惜的是,夏星澜此局已无胜算。
青毓长出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的一抹失落,向后仰去。
夏星澜不住疾喘,在霍翎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下,他显然难以再招架下去,夏星澜看着霍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忽而眼前寒光一闪,随即耳畔传来利刃破空声,那钢爪与夏星澜的脖颈相差毫厘!
顷刻间,空气好似随之一凝。钢爪错身后在夏星澜的脖颈处划下一道血线。
这一击,霍翎本可刺穿他的喉咙。
回过神,霍翎站在擂台的另一端,夏星澜手臂垂了下来,长青剑恍若也随之变得黯淡无光。
台下众人鸦雀无声。齐齐地看向擂台中站定的二人。
胜负已分。
夏星澜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执剑的手轻轻发抖,耳畔惟余细微风声。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夏星澜站在台上,侧头看向王座上的那抹青色身影,眼中一片茫然。
青毓这回却并未避开他的目光,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夏星澜忽而唇角一扬,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一如他从前温柔地注视着玉沁般。
青毓只觉得心口一窒,心底仿佛有一道声音叫嚣着将夏星澜留下,把他留在妖界。那道声音愈来愈大,震耳发聩,最后近乎带着些许的歇斯底里。
但青毓只是动作极为缓慢地避开了夏星澜的目光。
夏星澜似乎早已接受了事实,他自上山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此行大多是成不了的,但这些日子来能再看到青毓,得知他安好,自己心中便已经满足大半。
夏星澜深深地看了眼青毓,似是要将青毓的面容刻在自己心头一般,青毓只是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两人皆不发一语。
“我输了。”夏星澜收回目光,对着霍翎一拱手,淡然说道,随即转身跃下擂台,身影消失在众妖间。
胜负既分,比武自然如火如荼地继续进行。丝毫未有人注意到夏星澜,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身手较好的小妖,不幸在前几轮便遇到了劲敌,惜败罢了,大不了下回重头来过。
姚珏起身离开了王座,司徒岭强忍着不去喊他,自顾自地看着眼前的武斗,却觉得索然无味,心中百爪挠心,无比烦躁地在王座上动来动去。
少顷,司徒岭终是憋不住了,对着青毓闷声闷气道:“我再把他找回来重新赛一次?”
青毓神情复杂,目光无神地看着远处,并未听到司徒岭说了什么,直至司徒岭又重复了两三遍,青毓才大梦初醒,懵然道:“啊?”
“我说。”司徒岭憋着一股气,“再把他叫回来重新比一次。”
青毓一时沉默,他知道司徒岭这句话什么意思,等于说是想再给夏星澜一个机会,青毓沉吟许久,缓缓摇头道:
“不了,规矩就是规矩,今日为一人破例,他日便难以服众,拜月大典不同于一般的比武,规矩不可随意更改,继续吧。”
司徒岭“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每每侧头看到一旁空出来的王座时,总是觉得心头闷得难受。
本来都定好了,他和姚珏将于今年冬雪之季成亲,现在搞了这么一出幺蛾子,别回头一生气把自己的媳妇儿给丢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整一个下午,司徒岭都这样憋着一股闷气意兴阑珊地看着擂台,而姚珏却迟迟未回,而一同消失,不知去了何处的,还有夏星澜。
直至月上中天,夜幕降临。
白日里激烈的武斗落幕,月宴开始了。
白日里的擂台此刻尽皆化作一张张长桌,上面摆放着各色菜式,瓜果点心,其丰富程度丝毫不亚于先前在万妖殿中摆的接风宴。
凤山四处都点起了明灯,自山巅至山脚,远远看去恰似群星自天际垂落下了凡间。
众妖一扫白日里的争锋相对,此刻都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或是大声嚷嚷喝着酒,或是三五对爱侣黏在一处说着悄悄话,更有胆大的女妖直接衣着暴露地跳起舞来,惹得整座凤山都此起彼伏地洋溢着欢闹声。
夏星澜坐在山门处的石头上,一手拿着一个酒壶仰头喝着,动作间酒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身前便是下山的小路,路旁只有几座稀疏的小灯,更多的是草丛间忽明忽暗的萤火。
夏星澜孤身一人沐浴着月光,不远处便是喧闹的人群,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四周虫鸣不断,夜风微凉,夏星澜长出一口气,向后倚在灯柱上,转头便能看见主场上的宴会,青毓,司徒岭和姚珏三人正同众妖谈话,推杯换盏间亦是不断涌起笑声,无一人记得他。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唯有他,与这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人间才是他的归宿?夏星澜双眼微眯,仰头看向漫天的繁星。
不知道师尊现在怎么样了,这次回山,带一些滋补之物给他老人家吧。
夏星澜再次转头,看向人群中的青毓,青毓换了身白衣,外罩轻纱,动作间更是宛若天上的谪仙人,那双似是容纳着万年冰雪的双眸此刻稍稍含着醉意,在莹黄的灯光下平添几分温柔。
倒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当一个仙人沾染上红尘,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夏星澜笑了起来,起身晃了晃酒壶,饮下最后一滴酒,随即将酒壶放在灯下。半边身子笼罩在夜色中,嘴唇开合,无声地对远处的青毓说了句什么,随即摇摇晃晃地踏上小路,下山去了。
青毓看着掌中的酒杯,忽而仰头看向一旁的阴影处。
那里空无一人,唯有一个酒壶静静躺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