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夏星澜矢口否认道“那蛇妖绝对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逃过两仪阵!”
夏星澜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寂静,角落的侍女小厮们面面相觑,实现本以为夏星澜道长来了便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然也是如此下场……
有些胆小的侍女已是忍不住抽泣出了声,身体如同深秋簌簌落下的枯叶般抖个不停,整个裴府似乎都被一层阴云所笼罩。
柳舒依旧是一幅悠闲的模样,好似天塌下来也不关心般。
裴云叹了口气,连日来的事件似是将他整个人都催老了几分,整个人都有些颓靡。夏星澜站在堂中,感知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好似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面色沉重,眉头紧蹙,胸膛起伏间呼吸粗重了起来,似是在强忍怒意。
玉沁忽而抓住夏星澜的手,轻捏了捏。夏星澜蓦地回过神来,反手与玉沁十指相扣,面色依旧难看,却是忍住了怒意,与玉沁一道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先将人带下去好好打点一下后事,取些银两送予她家罢。”裴云挥了挥手,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尸体抬了下去,唯在地面上留下一滩血渍。
夜风拂进正堂,本就刺鼻的血腥味更是张扬着充斥整间屋子。
“云舒道长,现在该怎么办?不能再让蛇妖杀人了。”裴云疲惫道。
柳舒哂然一笑,道“不急,再等等。”
“等什么?”
柳舒侧头看了眼端坐的夏星澜,但笑不语。
柳舒既不说明,裴云便也不再追问,反正修道的人大多都有些神神叨叨的。
夏星澜低头沉思,神情凝重。玉沁亦有些出神,他现如今双手仍有些微微发颤,方才在卧房中,如果不是柳舒及时赶到,那么他可能会伤害到夏星澜。
如果夏星澜当真有了三长两短……不,不会的。玉沁忙摇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灵山,是他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甚至于连司徒岭他也未曾多吐露过当初的事。那时他恰逢蜕皮期,本就凶险万分,司徒岭又正好不在,整个妖族的事务皆须经他之手。
妖族修行大多得经历三大劫。一为人劫,须得化为人形,脱胎换骨。玉沁天资聪颖,只用了一百年便凝练出了人形,在妖族中已然属于上乘,虽不如身为妖王的司徒岭,却也极为难得。
二为天劫,性命攸关,正是因此劫难,玉沁多年前才会身受重伤,流落人间界的灵山。幸得那稚童相助,才堪堪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那稚童……
玉沁侧过头悄悄地看了眼夏星澜,抿了抿嘴。或许他早已记不清年幼时的事情了,不过这也不碍事,一个与他心心相印,一见钟情的凡人,总好过年幼时无意间搭救的一个妖怪。
风穿中堂,烛火随之微微摇晃,投下一片妖异诡谲的阴影。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黑暗中会猛地蹿出一条巨蛇将他们吞吃入肚。
“来了。”柳舒等了片刻,懒散地起身锤了锤腰,转头看向大门处。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以为柳舒说的乃是那蛇妖来了,纷纷争先恐后地往角落缩去。门外传来脚步声,柳舒从容自若地负手而立。
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惧地看向门外未知的黑暗。
脚步声愈来愈近,伴随着极为细小的铃音,一道高大轮廓自黑暗中缓缓走来。
裴云亦坐直了身子看向门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连歌漫不经心地一瞥,又侧头阖眼小憩起来。
玉沁与夏星澜则同时对视一眼,转而向门口看去。
孔旗左手拿着一串黯淡的红线,线上挂着几颗金色的铃铛,走路时发出清脆的铃音。右手则是提着一个铁笼,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整个笼子,让人瞧不真切。
“……?”孔旗刚一步入正堂,便被四面八方投来齐刷刷的目光,瞬间有些愣。“怎么了?看我做啥?”
众人见是孔旗,瞬间都送了一大口气,纷纷不解地看向柳舒。
柳舒朝孔旗微微颔首,道:“人既已到齐,那么便可知晓为何那蛇妖能避开八卦两仪阵了。”
夏星澜若有所思,待看清孔旗手上的红线后,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柳舒上前从孔旗手中接过红线,动作间铃声清脆,又走到夏星澜身前,将红线递给他。笑着道:“师兄现在知道为何那蛇妖能避开阵法了吧?”
夏星澜双眉紧蹙,沉声道:“有人破坏了两仪阵。”
柳舒笑了笑,道“不错,阵法被破坏了,不过破坏阵法的,可不是人。”
“道长此话何意?”裴云上身微倾,急忙问道。
柳舒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玉沁,随即一抬手。孔旗会意,掀开笼子上的黑布,只见一只虚弱的红狐恹恹地躺在笼中,肚腹间的白毛已然被鲜血染红,板结成一块块血斑凝在毛发间,狼狈不堪。
黑布一掀开,红狐微微侧头避开突如其来的亮光,随后转头,漆黑的眼珠扫视过在场众人。在看到玉沁时稍稍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重新趴了回去。
玉沁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大为震惊。
胡九郎怎么会落到柳舒手里?!以胡九郎的能耐,根本不可能破坏夏星澜的阵法!难道……玉沁面色凝重地看向柳舒,柳舒则施施然站在一旁,让众人看这狐狸。
难道,柳舒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不可能,柳舒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看穿他的真身。
那他抓胡九郎究竟是意外,还是别有用心……
玉沁此刻反倒是冷静下来,暗自思忖道,柳舒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凡人,不可能给他下咒,况且先前的梦魇,更不可能是个凡人所为,既然柳舒按兵不动,那么他也不能自乱阵脚。
玉沁偏头去看夏星澜,夏星澜双眼死死锁着笼中的红狐。
“阵法不起作用,是因为有东西破坏了他,幸好我事先有所准备,这不就抓了个正着?”柳舒敲了敲铁笼,发出尖锐的声响,红狐恶狠狠地龇牙,喉咙发出一阵低鸣。
“或许…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误闯了进来而已”连歌忽而轻声说道。
柳舒似是早有准备,闻言只是向夏星澜抬起一手,道:“放心,我不会错杀无辜,至于它是不是妖嘛,我说了不算,就请师兄将阴阳玉借我,稍后答案自会揭晓。”
夏星澜面色复杂地与柳舒对视良久,随后将佩剑上的太极卸下,缓缓递了过去。
玉沁不动声色地稍稍侧过身子,用余光打量起红狐,红狐似有所感,耳朵动了动,却是并未回头与玉沁对望,玉沁悄悄叹了口气,心知胡九郎是为了避免柳舒发现端倪。
柳舒接过太极,朝孔旗努了努嘴,孔旗会意,将铁笼放了下来。
随即柳舒上前,将太极自铁笼顶上的缝隙中扔了下去,霎时间,一道沉闷地嗡鸣声响起,似是裹挟千钧之力,如潮水般一层层地向外扩散,众人皆是心神一震。
太极在触碰到红狐的一刹那,开始飞速转了起来,红狐顿时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鸣叫,哀叫着不断向铁杆上撞去,身上的伤口在挣动间再次破裂开来,鲜血迸出染红了地面。
玉沁双手一紧,死死握成拳,强忍住不动手,撇开头不忍去看胡九郎。
侍女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孔旗一脚踩在笼子上,使得红狐不论怎么挣动都无法弄翻铁笼,不一会儿,红狐身子瘫软下去,口鼻间溢出血沫,不断抽搐着。
红狐的哀鸣不断刺入玉沁的耳中,像是一柄利刃般狠狠地剜着他的心,他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解救他的下属。
但他却因为不愿在夏星澜面前暴露身份,而要眼睁睁地看着胡九郎死去。自己则在一旁袖手旁观。
玉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眼神犹疑。夏星澜则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笼中红狐挣扎,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
玉沁心中一阵酸涩,胡九郎是他的族众,他的部下,在夏星澜眼里却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怪,哪怕胡九郎并未沾染人命……
如若有一天,自己的身份败露,夏星澜也会这样冷眼旁观,漠然置之么。
“且慢,那狐狸好像快咽气了,还是留一命吧,说不准能问出更多的事。”连歌轻声道。
柳舒侧头瞧向连歌,连歌面不改色与之对视良久,毫不退让。柳舒倏然一笑,伸出左手挥了挥,随即笼中的太极发出一阵金光,飞到他手上。
夏星澜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宛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我说了不算。”柳舒笑着道“师兄,你认为如何呢?”
夏星澜抬眼看去。
“这狐狸,是杀,还是不杀?”
玉沁霎时紧张起来,掌心出了一层汗。玉沁不敢去看夏星澜,只能在心底不住喃喃道:“不,不要,别杀他。”
屋内静默片刻。
“既然是他破坏了阵法……害死了无辜…”夏星澜沉声缓缓道,后半句虽未出口,众人却不约而同地心领神会。
玉沁闭上眼,一颗心落到谷底。掌心传来刺痛感,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
柳舒转身朝着连歌略一颔首,反手抽出背上长剑,缓缓走向红狐。红狐虚弱地看着那柄雪白发亮的长剑,眨了眨眼,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柳舒站定,高高举起长剑,剑尖透过铁杆缝隙对准了红狐,却迟迟没有刺下去,只是微微偏头看向玉沁,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玉沁心神不定,眼见那剑愈来愈下,红狐闭上眼,放弃挣扎。
“住手!”玉沁猛地喝止,众人皆是一愣,甚至连夏星澜都有些不解,轻声道:“玉沁?”
玉沁却并未理会夏星澜,双眸死死地盯着笼中的红狐,红狐听见玉沁的声音后耳朵动了动,尾巴微微一翘,似是想支起身来,却因伤势过重而动弹不得。
玉沁沉默良久,声音有些发颤:“我记得,夫人遇到的那只狐狸已经死了,我想,这红狐会不会是那狐狸的族亲,或许可以通过它来得知那蛇妖的踪迹。”
连歌闻言会心道:“是的,我那日好像的确曾见过一抹红色的身影,想来这红狐与那狐狸是一道的,不过先暂且留着它的性命,关押起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