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玉沁摇头否决。
柳舒不喜欢他,这毋庸置疑,但柳舒应当不会对小福下毒手,正经说来,小福还是他和夏星澜一道养大的,除了夏星澜,小福最信任的无非就是柳舒了。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陛下是问了观尘镜…大约是不会出错的。”胡九郎忙低下头。
观尘镜能观尘世因缘,几乎不会有差错,如果这当真是观尘镜所言……
“柳舒疯了么?他怎么可能杀小福?他明知道星澜那么在乎小福,临走前甚至亲自将小福托付与他。”玉沁自言自语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胡九郎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他如果杀了小福,被星澜知晓后,定不会轻饶他,他这又是为了什么?”玉沁一手扶额,眉头紧蹙。
“其实……”胡九郎小声打断了玉沁杂乱的心绪。“观尘镜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回答,陛下问时,观尘镜上只是浮现了柳舒二字。”
玉沁侧头,应了一声,示意胡九郎继续说。
胡九郎思忖半晌,道:“小福道长是死于除妖,但如果是柳舒让他来裴府除妖的,结果却不慎殒命于此,那么按照道理来说,小福的死有他的原因,那么观尘镜上浮现他的名字也无可厚非。”
玉沁颔首,这也是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是……观尘镜又为何不直接说是蛇妖杀的,反而是说柳舒?
“但此事若当真是柳舒所为,那么他唯一的目的,只可能是夏星澜道长了。”胡九郎话锋一转,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玉沁摆了摆手,他现在心乱如麻,为什么凶手偏偏是柳舒?他又该如何去跟夏星澜说?若是不说,待到最后夏星澜查明真凶之时,又是何等悲恸。
胡九郎应了一声,转身走到窗边,犹豫片刻转身,嘴唇嗫嚅着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玉沁心有所感,转头看去。
倏然,胡九郎眼神一变,摇身一变化作一尾红狐,几个跳跃间便从窗口处飞跃而下,一瘸一拐地逃跑,不见踪影。
玉沁正纳闷,房门却再度被推开。
夏星澜面有疲色,长出一口气,缓缓走了进来。玉沁此刻心中全是胡九郎方才的那句话,心乱如麻,看见夏星澜时竟是有一丝犹豫。
“怎么了?还顺利么?”玉沁起身迎上,夏星澜嗯了一声,坐在桌边,玉沁抬手给两人倒了茶。
“阵法布置地差不多了,但需要饵,此事也交给裴云他们去处理了,晚上不出意外,柳舒会和我一道坐镇。”夏星澜喝了口冷茶,说道。
玉沁甫一听到柳舒二字,心中猛地一跳,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但若是司徒岭说错了,冤枉了柳舒,岂不是离间了他们师兄弟?届时,夏星澜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玉沁心神不定地捧着茶杯打转,杯中的茶水摇晃间洒在桌面上留下道道水渍。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模样。”夏星澜见玉沁面色不虞,关切道,“有我在,你莫要害怕,你晚上就跟着我吧,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语毕便抬手去握玉沁的手。
手上传来温热触感,玉沁猛地一惊。
“啊?哦,好。”
夏星澜蹙眉盯着玉沁良久,玉沁扬了扬唇角,有些强颜欢笑。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犯困,你走之后就没睡好。”玉沁摇摇头,罢了,还是静观其变罢,无论是不是柳舒所为,等到今晚捉住那条蛇妖便能知晓了。
夏星澜只当玉沁在撒娇,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轻捏玉沁的鼻尖,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些笑意打趣道,“这么粘我,日后若是离了我可怎么办呐”
玉沁转了转杯子,仰头喝了茶,随即扯着夏星澜的袖口起身往床榻边带去。
“现在睡觉吧,你晚上有的忙,须得养精蓄锐。”
夏星澜但笑不语地随他牵着走,路过窗边时却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吸了吸鼻子。玉沁不解道:“怎么了?”
夏星澜摇了摇头,收回手往窗边走去。只见原先圈在窗外的朱砂线此刻断成了两截,窗沿上沾着几滴暗红色液体,一旁的符纸也似乎是被水渍弄花,瞧不出原样来。
夏星澜推开窗户,抬手抹了一下那暗红色液体,指腹搓了搓,神情骤然紧绷。
“玉沁,这有妖来过。”
玉沁心头一跳,糟了!忘记处理了。
“我……我才醒没多久,这是怎么回事?”玉沁赶忙作出害怕的模样,转过身去背对着夏星澜扫视一圈屋内,见没有其他破绽才稍稍放下心来。
夏星澜拿起断掉的半截朱砂线,仔细端详起来。“他受了伤,应当跑不远。”
“会是那蛇妖么?”玉沁明知故问。
夏星澜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蛇妖不出所料应当现在是个大妖了,如果白日里便出现,我和柳舒应当会感知到妖气,但他仅仅是触发了朱砂线,甚至还被伤到了。由此可见,他的道行不会太深。”
在群妖济济的万妖殿,胡九郎的确算不得什么大妖,但亦是有那百年修为的,现下被朱砂线所伤,无非是因为这线是出自夏星澜之手罢了,再加上稍有疏忽……
“那这府中是有两只妖怪?”玉沁走到窗边,见夏星澜依旧眉头紧锁地思考,便悄悄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并无胡九郎身影,想来是跑远了。
“我也不知道。”夏星澜叹了一声,转而将朱砂线在指尖绕成一团,丢了出去,又将一旁的符纸揭下。
“只要你没事就好,否则,我真的要悔恨莫及了。”夏星澜松了口气,不再去管那朱砂线之事,转而将窗户关好,上前去抱着玉沁。
一天之中变故太多,心情几番大起大落,玉沁从未觉得如此惊心动魄,遂一言不发地跟着夏星澜去床上躺着,准备白日里多睡会儿,晚上才好蹲守。
床帏放下之后,遮住了大半光线,床榻内虽昏暗,却仍旧能透过微弱的日光看清身旁人侧脸的弧度。两人一时各有心事,只是安静地互相依偎着,不发一语。
玉沁躺在夏星澜的肩膀上,一手架在对方胸口,指尖勾住他散落的发丝打着圈,透过昏暗的光线近乎贪恋地注视着夏星澜的面容。
从玉沁的角度看去,夏星澜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闭眼时较之平日里的温和气息则多了几分严肃与沉稳。
玉沁是妖,哪怕是几天不睡都无碍,但裴府发生的事,则仿佛是一层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玉沁悠悠叹了口气,悄悄撑起身子往夏星澜那儿凑去。夏星澜呼吸沉稳,似是已经睡熟了,玉沁低下头,两人的面颊挨地极近,透过层层的床帏,日光透过缝隙挤了进来,给两人的面颊都渡上了一层金光。
他也说不准为何自己会这么迷恋夏星澜,清心寡欲了近千年,竟然栽在了一个凡人身上,唔虽然这个凡人不是一般的凡人,还是个捉妖的道士。
玉沁自嘲地笑了笑,活了近千年,活成了个笑话。
正当玉沁神游之际,一道浑厚低沉的嗓音响起,隐隐带着笑意:“在想什么呢,色眯眯地。”
玉沁抬眼便撞进夏星澜的温润双眸中,心跳忽而加快,轻咳一声翻了个身重新躺回去,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十分乖巧。
夏星澜翻身将玉沁揽入怀中,道:“不睡么?”
玉沁犹豫片刻,缓缓摇了摇头,“睡不着。”
“别怕,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夏星澜轻声安抚,低头在玉沁耳边喃喃低语。
这声音似是有魔力一般,本来略有浮躁的内心却奇迹般的安定下来,好像真的如他所言一般,只要有夏星澜在,就会没事。
玉沁有点想笑,明明论资历论身手,该是他来保护夏星澜才对。
“你有没有发现,整个刺史府,给我的感觉十分怪异。”夏星澜收了调笑的心思,反而侧过身,一手撑着脑袋,一本正经。
“哦?是么?”
夏星澜思忖道:“我觉得裴云的夫人很奇怪。”玉沁微怔,难道夏星澜竟然可以看穿连歌的障眼法?
“哪儿怪了?”玉沁小心翼翼问道。
夏星澜沉默起来,似是在思考该如何解释,玉沁忽而有些紧张,连歌曾经是他的下属,如果夏星澜发现了连歌的身份,那么会不会顺藤摸瓜到他身上?
玉沁心跳地愈来愈快,夏星澜沉默的这短暂时间,玉沁从未如此紧张过。
“算了,没什么,也许是我多虑了。”夏星澜摇了摇头,重新躺了回去。“睡吧,先养足了精神。”
玉沁应了一声,侧身合上眼,心跳逐渐平稳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玉沁忽而觉得有些冷。
倏然,一股寒意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那寒冷似是一柄柄利刃,无情地刺透他的身躯,刹那间,玉沁仿佛置身于漫无边际的冰层上,但眼皮却似有千斤重。
身躯里像是有无数地寒刃凿着他的筋骨,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要化作冰块了。
玉沁想张口,却使尽了所有的力气都无法出声,失声的恐惧瞬间将他包围。
夏星澜,夏星澜在哪里?
玉沁痛苦地翻滚着,紧紧地缩成一团,他从未如此地需要身边那温热且坚实的躯体。然而,触手所及,却是冰冷的床铺。
夏星澜不在。
玉沁瞬间被恐惧所包围,不顾一切地往旁边爬去,方寸之间的床榻此刻却被无限拉长,玉沁睁不开眼,只能趴在床上摸索着前行。
忽而四周亮了起来,玉沁犹如身陷囹圄的野兽一般,喘着粗气,无助地在原地徘徊。四周分外静谧,就如同整个世界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般。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猛然间,声音又如潮水般袭来,玉沁清楚地听见,风声呜咽,树木簌簌发响,间或夹杂着几声鸟鸣,却隐隐带着回声,就如同置身山谷……
对!山谷,这里不是裴府客房!
玉沁瞬间清醒过来,正欲起身,却好似有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掌下柔软的床榻瞬间化作冰凉的土地。
忽而,一滴水珠砸在玉沁的手背上,玉沁指尖动了动。
又是一滴水,落在他的额头,玉沁微微仰起头来,这一切……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接下来,是一场暴雨。
一场山谷中的暴雨。
顷刻间,雨滴落下,风骤起,呼啸着穿梭林间,树叶摩擦的莎莎声不绝于耳。
雨滴一下又一下地落在玉沁的身上,脸上,砸地生疼。
只在数息之间,一场暴雨倾盆而至,天地间只剩下雨的声响。
玉沁浑身湿透地躺在地上,随着雨水的冲刷,好似洗去了他身上一层无形的桎梏。但却抽走了他浑身的力气,只能像个濒死的人一般,躺在原地。
玉沁缓缓睁开眼,天地间一切都昏暗无光,唯有不断落下的雨珠捶打着他。树木萧萧,树叶簌簌地往下落。
这是,灵山,他又回来了。
玉沁艰难地抬起手,衣衫肌肤上一片泥泞。雨势愈来愈大,落在脸上,痛地他几乎睁不开眼。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狼狈极了,在泥水中翻滚,偌大的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他一人,孤独地等待着死亡。
一阵剧痛袭来,玉沁眼前一阵发黑,慢慢地左手开始逐渐变得透明,随即周围景物不断放大。
天际风云变幻,山间野兽哀鸣,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裹挟着冰凉的雨珠卷向泥水中半死不活的一条体型小巧的青蛇。
青蛇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泥泞中,好似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