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舅妈:“你表哥的儿子,你的小侄子现在5岁了。那眼睛,那鼻子,长得非常水灵。你现在当大明星了,我看电视里的童星那么多,你在剧组有什么角色需要小演员,肥水不流外人田,把你的侄子带过去演呗。”
“想让孩子当童星?”白萱茉冷笑一声:“对不起,这个忙我可帮不了。”
舅妈嚷嚷道:“你在我们家住过好几年,跟你表哥一起长大,你现在当大明星挣大钱了,也不能忘了你的亲人啊。你跟导演推荐推荐,说几句话就成了。我们也不要什么高片酬,给孩子一个机会。”
“不用再找我了,我现在自己连戏都接不了。想要把孩子推出来当童星,我可没这么大的能量。”
说完,白萱茉将电话挂了。
……
记忆飘忽到很远很远的二十多年前。
小时候,白萱茉被妈妈寄养在舅舅、舅妈家,舅舅家还有一个表哥,比她大两岁。
表哥生的像是一个猴子,细胳膊细腿儿,从小就总是欺负她。
纵使过了很多年,她甚至记不得那一天下午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不记得那个时候她究竟几岁,但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候的伤心和难过。
那个月,是她的生日月,白萱茉的妈妈始终没来看望她。
白萱茉每天下午都在阳台上,握着妈妈去年生日为她买的小玩偶,巴巴的望着阳台下面,盼望着某一天下午妈妈会在楼下出现。
表哥吓唬她:“别等了,你妈不要你了!你妈嫌你是个累赘,把你扔给我们家了。”
小孩子哪经得这样逗?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妈妈不要她。
她当即就被吓哭了。
童年的白萱茉哭的越伤心,表哥叫的越大声越兴奋,他手舞足蹈、围着白萱茉转圈:“你妈不要你了,把你扔在这儿了!”
童年的白萱茉嚎啕大哭,把自己锁在房间内。
表哥在门外仍然兴奋大喊:“你妈不要你了!你妈不要你了!”
童年的白萱茉哭了整整一天,直到舅妈回家后,强行打开房间门。
舅妈板着脸,教训白萱茉:“不许哭了!你表哥逗一逗,你就哭了。一点也经不起开玩笑!”
晚上,她哭红了眼睛,抱着洋娃娃,坐在床上,睡不着。
睡在隔壁的表哥向舅妈告状道:“妈妈,白萱茉晚上开着灯,浪费电,还不睡觉。害得我也睡不着,我睡不着怎么长高啊?”
舅妈风风火火的冲进白萱茉的小屋子,将灯关了:“小小年纪,一点都不懂节约。浪费我们家的电费。”
童年的白萱茉恳求道:“舅妈我睡不着,你让我开灯吧,我害怕。我妈给你寄了生活费,生活费里面包含电费的。”
舅妈没听她的话,板着脸把灯关了。
这是一个用薄薄的板材隔出来的没窗户的小房间,一旦关了灯,整个屋子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表哥又在隔壁煽风点火:“妈,你就算关了灯,她也会开灯。昨晚上我起床尿尿,发现她屋子里的灯也亮着。天天浪费电。”
“你这孩子,养的什么坏习惯!!”房间里是老式的螺旋卡口灯泡,舅妈站在凳子上,伸出手就将房间里的灯泡给拧走了。
“舅妈,你别拧走灯泡,我怕黑!”童年的白萱茉拽住舅妈的衣角。
舅妈抽出衣角,“怕黑就该多面对黑暗!”
说完,关上门,将童年的白萱茉留在一片黑暗里。
——‘表哥’,是她最讨厌的一个称谓。
……
记忆消散,她蜷缩在椅子上,丧着一张脸。
她的心情又往下落了,落到一个低谷。
离入睡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她可以去做点什么,打发睡前的时间。
她知道运动可以让人开心,可她就是不想去。
她知道最近有几部喜剧播出,可以看看喜剧,可她就是不想看。
她好想找一个人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说她心情不好,别人会不会觉得她为什么总是丧气?
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情绪黑洞?
谁都不想当别人的情绪垃圾桶,无缘无故的,谁又会去安慰另一个人?
就算有这样一个人对她说,‘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树洞’,白萱茉也不会当真,就此自私的只把自己不好的一面、阴暗的一面,展现给另一个人。
能够安慰她一次、两次的算是别人脾气好、有耐心,如果总是不开心,时间长了,对方也难免有怨憎情绪,这个世界没人会哄着你。
全身负能量的人,所有人都只想躲着你。
没有人会去爱一个总是不开心的人。
况且,她若老是将烦恼告诉其他人,难免她说的话、她的吐槽、她的沮丧不会被流传出去。
到时候,又成了八卦狗仔们的谈资,兴奋的将‘她的烦恼’编成小作文,或是绘成模棱两可的漫画,到处传扬。
还是去做心理咨询吧,至少这个是付费的。
付费的心理咨询模式会让白萱茉在展现自己颓丧不开心的一面时,产生一种平等的、不亏欠对方的心理状态,也会因为付费的保密条款能让自己心安,她的颓丧不会被人拿去二次贩卖。
可是大晚上的,心理咨询师咨询室早就下班了。
忽然,台灯的灯光熄灭,卧室的灯也熄了,整间屋子瞬间陷入了黑暗。
一片漆黑!!!
白萱茉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揪起来了,本就如同一团乱麻一般的情绪更是难受到了极点,她眼神慌乱,颤抖着手,到处摸手机。
停电了吗?
怎么回事?
她购买这个房子时,物业曾经保证过,房子绝不会停电,就算集中停电,小区也有独立的电力发动机。为什么还是停电了?什么时候才能来电?
她的手一晃,手指头蹭到桌面上一个方形的东西,手机却被她无意间推了下去。
她蹲下身,四处摸手机,不知掉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怎么也摸不到。
她越来越慌,呼吸变得粗重,她决定去找蜡烛。
双手摸黑,走出卧室,面对着黑暗的仿佛可以把人吸进去的走廊,她吞了吞口水,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没关系的,只是电路故障,停电了。
找到蜡烛就好了,蜡烛就在电视柜旁边。
很多很多的蜡烛,她会全部点满,整个屋子就会亮起来了。
没事的,马上就有光了。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摸黑前进。
长发垂在她的胸口,她背部的睡衣已经有汗浸润的痕迹。
她有些腿软,心里很想走出这片黑暗,但这条黑暗的通道是如此的漫长。
终于,她贴着墙,走到了楼梯,双手摸到了楼梯扶手,一步一顿,磨磨蹭蹭的下了几步台阶。
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但是情感上,她仍然没有只剩下一半的路的轻松感。
黑暗,可怕又令人窒息痛苦。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又下了两步台阶。
“Surprise!!!生日快乐!”
突然,黑暗里响起一个响亮又兴奋的声音。
姜小虞捧着一个插了数字生日蜡烛的蛋糕,从玄关处走进屋来。
这不是惊喜,是惊吓。
白萱茉脚一滑,从黑暗的楼梯上滚了下来。
“萱茉姐!”姜小虞惊的大叫一声,将蛋糕放在地上,朝白萱茉冲了过来。
借着生日蜡烛的光芒,姜小虞看到白萱茉滚到了楼梯口。
“萱茉姐!”姜小虞抱起白萱茉,却摸到了一手的汗:“你没事吧?摔倒哪里了?”
“开灯!”白萱茉拽住她的袖子,生硬的从唇角挤出两个字:“开灯!”
“萱茉姐,你等等,我马上开灯。”姜小虞迅速跑到入户处,将总开关电闸推了上去。
瞬间,客厅的顶灯,角落的台灯,走道的壁灯……每一盏灯全都亮了起来。
白萱茉倒在地上,仰面看着客厅的顶灯,贪婪的吸食着光明下的空气,大口喘息,脖颈全是汗。
姜小虞跑回来:“萱茉姐,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为你过生日,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吓到你。萱茉姐你还好吗?你摔到哪里了?”
白萱茉的长发凌乱,一只手慢慢撑着地,坐了起来。
而她的另一只手,垂坠无力。
姜小虞声音带着哭腔:“萱茉姐,你的手……”
白萱茉淡淡的回答道:“有些挫伤。”
白萱茉:“我没穿内衣,我去换件衣服。你开车送我去医院。”
姜小虞主动请缨:“你的手,方便吗?我来帮你?”
白萱茉摇头,只朝姜小虞抬了抬下巴:“点一根蜡烛给我。”
姜小虞踌躇:“萱茉姐……灯已经亮了。二楼的灯……也亮了。”
白萱茉没看她:“点给我。”
“好。”姜小虞快步跑到电视机旁的柜子里,拿了一个玻璃杯装的蜡烛点上。
白萱茉要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接过去。
姜小虞说:“萱茉姐,我来为你照路。”
白萱茉没再坚持,缓缓站起来,走上了楼。
楼梯的壁灯亮着,脚下的灯带亮着,前方的楼梯口聚着一束顶灯。
有了灯,这段路好像那么短,不过十几步台阶就走完了。
白萱茉拿走姜小虞手中的玻璃烛台:“你在门口等我。”
她一个人进了更衣间,忍着痛脱了被汗水润湿的睡衣,发现她的膝盖和胳膊肘上都有磕碰的伤痕,胳膊肘的皮肤沁出了血迹,她忍痛扣上内衣扣,磨磨蹭蹭的套上一件衣服。
……
正在等待白萱茉换衣服的姜小虞接到了裴竣的电话。
“小鱼儿,你的充电宝落在我的车里了,你急着用吗?我给你送过去?”
姜小虞捏着手机,声音带着哭腔:“大表哥……”
裴竣正开着车,一听这声音,立刻眉头蹙起:“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
姜小虞抽泣道:“大表哥,萱茉姐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裴竣猛的睁大眼,立刻在路口调转车头,往回开:“白萱茉现在还好吗?伤到哪里了?去医院了吗?我来接你们。”
姜小虞六神无主的,捏着手心:“我们正打算去医院。萱茉姐在换衣服。都怪我……是我把电闸关了,我想给萱茉姐一个生日惊喜,却变成了惊吓。”
裴竣的语气变得十分急切:“你把电闸关了?!!现在通电了吗?灯亮了吗?”
姜小虞被裴竣的语气吓住:“亮了。”
裴竣:“我马上过来,我开车送你们去。”
……
裴竣飞快开回星辉路,将车停到白萱茉家门口的车道上,站在车道上抬头望着星辉路的这栋房子,房间内已经灯火通明。
裴竣仰头眯了眯眼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下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萱茉的大门,等待着白萱茉。
姜小虞扶着白萱茉慢慢的从大门走出来。
双方走近,路灯下,光线半明半暗,洒在白萱茉素颜的脸上,皮肤白的几乎透明,裴竣看到了她苍白的嘴唇,几缕柔顺发亮的长卷发此刻被汗贴在脖颈和额头上。
裴竣快步走到白萱茉面前,面容关切:“你还好吗?摔的疼吗?头晕吗?还难受吗?”
白萱茉陡然见到裴竣,有些诧异,更让她诧异的是,她似乎从裴竣这个冰块儿的眼睛里读出了心疼。
这表情不像是裴竣平时会表现出的一面。
姜小虞对白萱茉解释道:“表哥今天晚上送我回来。他正好在附近给我送东西,听说了这件事,就开车回来接我们去医院。”
白萱茉朝裴竣浅笑着说道:“谢谢你。我只是有些挫伤骨头,没什么大问题。”
……
车子飞快行驶到附近的医院,裴竣陪着白萱茉和姜小虞缴费、挂号、拍片,幸好骨头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擦伤。
白萱茉进入了处置室处理身上的擦伤。
裴竣和姜小虞等在门口。
裴竣问姜小虞:“白萱茉的经纪人知道吗?她出了事,你应该立刻通知她的公司。”明星的身体状况对经纪公司来讲非常重要,裴竣纵然不是娱乐圈的人,也明白这件事该立即通知经纪公司。
姜小虞点头:“你没来之前,我已经给乐乐姐打了电话了。”
裴竣:“她的经纪人怎么说?”
姜小虞:“乐乐姐问有没有伤到脸。我说没有。乐乐姐说她马上过来。乐乐姐的语气特别凶……我好怕,大表哥。我怕我害了萱茉姐没办法拍综艺……听说你本来也是替你的朋友来参加节目的,就是因为你的朋友受了伤……万一萱茉姐也被综艺换掉了怎么办?”
姜小虞的话,语气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一句说一句,可见她内心的恐慌。
裴竣对姜小虞说道:“小鱼儿,别慌。
如果白萱茉因此没办法继续拍综艺,我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改造设计,她有任何需求,我都会全力配合。
她若是伤的重了,我……我们一起照顾好她。如果需要赔偿,我们也尽到责任。”
姜小虞:“谢谢你,大表哥。”
安慰了姜小虞的情绪后,裴竣严正的嘱咐道:“你要记得,以后和白萱茉相处,千万别关灯。”
裴竣长得本就是一张冷静薄情脸,一本正经的面容和语气,让小鱼儿更加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小鱼儿点点头:“我记住了。”
就在此时,经纪人乐乐姐一脸倦容的赶来医院,锋利的眼睛环顾四周,朝着裴竣和姜小虞的方向走来:“姜小虞,白萱茉呢?”
姜小虞看到乐乐姐就不觉得很心虚:“萱茉姐在处理伤口,马上就好了。”
乐乐姐:“她伤到哪儿了?”
姜小虞一脸做错事的愧疚模样:“没伤到骨头,但是胳膊肘和膝盖都有好几处擦伤。”
乐乐姐:“她是怎么伤着的?”
姜小虞声音小了几度:“今天是萱茉姐的生日,我想给萱茉姐过生日,就把房子的电闸关了,萱茉姐从楼梯上下来,我端出生日蛋糕唱生日快乐歌,萱茉姐滑了一跤。”
乐乐姐叉着腰:“你居然把电闸关了???你可真有主意!你知不知道白萱茉夜盲症?你自作主张不告知她就关灯,她看不见,能不摔跤吗?”
姜小虞眼睛睁得圆圆的:“萱茉姐,夜盲症……”
她想起住进来第一天,白萱茉特意交代过‘还有一点,晚上别关客厅和厨房的灯,我偶尔会下楼倒水喝。太黑了我看不见。’
她只记得晚上别关客厅和厨房的灯,怎么把后半句忘了?
而裴竣则重复的自言自语:“夜盲症?”
然后她又朝关闭着的处置室看了一眼,她知道白萱茉并不是夜盲症,是怕黑。大概是她不想暴露给别人,怕黑这件事,便以‘夜盲症’当作伪装。
这作风很白萱茉。
乐乐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刚刚上班三天,就疏忽大意让白萱茉受伤了。幸好只是擦伤,如果伤到她的脸,我看你怎么赔的起!”
裴竣站出来:“因为我表妹的疏忽,造成的后果及赔偿,我愿意代……”
“不怪她,是我忘了跟她说。”白萱茉的衣袖卷起,露出手肘上贴着纱布的伤口,打开医院处置室的门,从房间里走出来。
姜小虞讶异的看向白萱茉。
白萱茉朝乐乐姐浅浅一笑:“乐乐姐,别担心。只是蹭到了胳膊肘。医生说纱布48小时以后就可以揭开了,伤口保持通风很快就好了。”
她的笑容又上扬到最好看的弧度,她把自己隐藏在一个微笑的盔甲里。
并不是说她对乐乐姐的安慰笑容,以及她主动说出是她忘了跟姜小虞说她怕黑这件事,都是出于虚情假意,假装微笑。无论是对乐乐姐的安慰,还是对姜小虞的维护,她都是出于真心的。
只是她习惯了无论内心开心或是不开心,身上疼痛或是不疼痛,只要面对其他人的场合,她都会保持温柔的浅浅笑容。
这张笑脸经得起镜头考验,经得起他人注视。
乐乐姐心疼的看着白萱茉手肘上的纱布:“都怪孙总,突然把我喊过去带新人,我都没来得及培训好你的新助理,就让她来照顾你。”
“不怪任何人。”白萱茉朝着乐乐姐活动了一下手肘:“我没事儿的。”
裴竣的目光随着她而晃动:“白萱茉,如果你的身体不允许,综艺的改造设计我可以一个人做,如果你需要出镜的镜头,我也配合你。”
白萱茉笑了笑:“我真没事儿。咱们按照拍摄计划,明天见。”
白萱茉对大家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各自回去吧,我和姜小虞也回去睡了。明天还有拍摄呢。”
她向裴竣和乐乐姐扬手道别。
她的微笑和回答,都在裴竣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她一直都是出了事,不吭一声自己扛,不会麻烦别人,不需要任何人帮助的性格。
“白萱茉。”裴竣忽然叫住了她。
白萱茉转头。
裴竣走到她面前,一身西装,站在医院惨白惨白的灯光下,目光却是那么的柔和,很认真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生日快乐。”
白萱茉嘴角的完美弧度维持着凝固的状态,唯一有变化的是她眼角的弧度。
白萱茉轻轻说道:“谢谢!”
在这个27岁的生日的夜晚,她得到了一句普普通通的生日祝福。
裴竣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了一根手电筒,递到白萱茉的手心:“这是生日礼物。”
白萱茉茫然的看着手心里的电筒,这是她收到过的最独特的生日礼物。
身体磕碰后传来的疼痛,压制住了精神上的不开心。
她握紧掌心里的电筒,这也是她收到过的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生日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