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少秋若是对她太轻浮,她会立刻赶走这个男人,因为她一向太自尊了,受不了别人对她轻薄的。
但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正当青春,需要异性的慰藉,她的内心也是寂寞的,所以她改了装。
南宫少秋若是对她一味恭敬,远远的离开她,她同样的也会十分失望的。
这种少女的狡黠和情怀,在久经风月的南宫少秋面前是无法遁形的,所以他适如其度地表示了他的激动与受吸引,也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他的自制。
果然,碧瑶十分开心地笑了:“我没有骗你吧!”
南宫少秋道:“你没有骗我,但是我也相信我的记性,我记得你昨天的眉毛绝非如此情状!”
碧瑶含笑起立,到里面去转了一转,很快就出来,果然又是长届入鬓,只是眼神依然温柔。
她笑问道:“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吗?”
南宫少秋是真的惊奇了,那两道长眉很明显不是画上去的。
南宫少秋略加思索,巳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此刻所扮演的是一名世家子弟,那是不该懂得太多的。
所以,他惊异万分地叫道:“碧瑶,你是怎么弄的,莫非你会法术,懂得化身?”
碧瑶得意地笑着道:“你怎么不说我是千年妖狐,会施妖术呢?”
“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我也根本不信这一套,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抓住了她的手,情急地摇着,就像是一个好奇而又被宠着的孩子,在追问着母亲一个问题那样。
那是最能使骄傲的女孩子动心的一个小动作,纯真、无邪而又十分企盼,更有点撒娇的意味。
碧瑶笑着用另一只手在眉毛上轻轻一撕,又恢复了先前的形状,而后笑道:“也不算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两条假眉毛而已!”
南宫少秋放开了她的手,又去夺她那只手道:“给我看看,怎么会那么像!”
她的另一只手又被握住了。
碧瑶忙道:“放开来,我给你看就是了,可别弄坏了。”
南宫少秋立刻放开了手。
碧瑶摊开手掌,掌心握着两条细长的眉毛。
南宫少秋拿起来,小心地看着,那是一片小小的薄膜,上面长着一排细而长的眉毛,不禁奇怪道:“怎么粘上去的,不会掉下来?”
“说了会吓你一跳,这可是天生的,是从另一个人的眼睛上割下来的,再经过巧匠消制而成!”
南宫少秋倒真的吓了一跳!
他听过江湖上有人皮面具的的易容术,把一个人的面皮剥下来,经过巧妙的制造后,覆在脸上,能够化装成原来的形相。
但是因为这种手术十分歹毒,而且也容易造成极大的混乱,有人冒充了丈夫去淫人妻子。
所以受到了正道武林人士的禁绝,已经失传了多年。
碧瑶轻轻一叹道:“这是一种很邪恶的易容术,已经失传了多年。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副面具,我嫌它太恶心。把面具毁了,只留下这对眉毛。”
“你是说这原是一张完整的脸?”
“是的,这是一个百年前的大杀星,在世时曾经杀过千人以上,最后终于自己也被人杀死了,而且还把脸皮剥下来,制成了面具,现在只剩下两条眉毛了。”
“难怪你戴上了之后,显得杀气腾腾,好不怕人。碧瑶,像你现在的样子多美,何必要弄成那副鬼样子?”
“以前你看到我是鬼样子吗?”
“那当然不是,你的脸庞那么美,安上怎么样的眉毛都是好看的,只不过这对眉毛的杀气太重,使人不敢亲近!”
“这就是我的目的,我不想让人欺负我,所以才装得凶一点,叫人一见就害怕!”
“我的老天,还有人敢欺负你?你们表姐妹那一身本事,有哪个活得不耐烦了?”
“你知道我们有一身本事吗?”
“碧瑶,昨天晚上你们姐妹俩到我住的客栈去,帮我们杀掉了两个贼人,几手剑法出神入化,虽然你们蒙了面,却瞒不过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呢?是那个慕容刚看出来的?”
“不,是我看出来的,刚叔还不相信是你们,但是我却立刻肯定就是你跟小红。”
“哦!那位慕容大爷的武功,经验都比你高多了,他都无法认出是谁,你倒认出来了,你根据什么呢?”
“这…可说不上,反正我准知道是你们,因为前天一会面,你们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一看到你们的身形,听到你们的声音,我就认出来了。”
这是最勉强的说明,但却是碧瑶最喜欢听的理由。
所以她十分安慰,娇柔地一笑道:“还算是你有良心,没有辜负我们姐妹为你冒险一场,事情解决了吗?”
南宫少秋道:“解决了,我去找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凌风报案,说有盗贼夜袭,被我们杀死了!”
“他能担待得了吗?那可不是普通盗贼!”
“我伯父担待得了,我知道那四个都是厂卫中人,我伯父可不怕他们!”
“既然你伯父那么有办法,你为什么还要进厂卫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接伯父的水军,却又没有军功前程,只有进那个圈子,容易混到出身!”
“少爷!这个圈子并不好混,要有点真本事的,你的几乎剑法虽然不错,可是还差得远!”
“这我不承认,刚叔说我的剑法并不比人差,只是对阵的经验欠缺,再经过一番历练后,绝不会逊于人的。我进了厂卫的圈子,磨练的机会也多!”
“那可是要玩儿命的,一个运气不好,碰上高手,你的命就算完了。”
“不会那么糟的,刚叔会帮我,再说我伯父那儿,还有几个高于,借过来混他几年,应该是够了。”
碧瑶叹道:“说了半天,你反正是认定了那个圈子,非要进去不可。”
“碧瑶,我不是喜欢那儿,而是那个圈子最好混,也最容易有表现,再者,我是混出个资格后去接掌我伯父的水师,井不是永久待在那儿。”
“被杀的四个人,多半是忠顺王那儿的,厂卫大权,多半操在忠顺王的手中,你杀了他的人……”
“这倒不怕,刑部侍郎皇甫光是我伯父的好朋友,我怕卢凌风担待不起,又去找过皇甫老伯。
他答应找忠顺王说项去,忠顺王一直想拉拢我伯父,苦于没机会,现在我找上门去,他应该没问题的!”
“忠顺王可能没问题,不过他手下的人有问题,他们多半是被你们打伤的余啸天的同伙后来被你们杀了的四个,也是忠顺王手下的人……”
“不……卢凌风说有两个是西厂的!”
“你不会比我清楚,他们只是名额在西厂,其实全是忠顺王的爪牙,你已经开罪了他们,进去也难有作为。”
“那就要看各人了,他们若能化除成见,大家交个朋友也行,他们若是再跟我过不去,我就跟他们干到底!”
碧瑶笑道:“少爷,你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跟人赌气的,再说,忠顺王不会为了你一个人而放弃了那一伙人,你到那儿去,怎么都不是上策!”
“我知道,卢凌风也跟我说过了,他甚至还拉我上他的锦衣卫去帮忙,可是我婉拒了,因为我知道要入这一行,只有进东西两厂,才能混出个名堂!”
“卢凌风跟皇帝的关系很密切,未尝不是一条可行之道,他那个人也较为好相处。”
“这我知道,但我也知道皇帝目前不是最有权力的人,事事受制于东西两厂,在卢凌风那儿,不仅于不了事儿还会处处受挤,倒不如不去了。”
碧瑶终于一叹道:“好吧!你是铁定了心要打进那两个地方去,但也并不一定非要进东厂呀。
难道不能进西厂吗?西厂是宫中汪公公领头,他守在宫中出不来,你在外头,事权也更大一点!”
“这当然好,卢凌风也向我分析过,可是我找不到门路。卢凌风虽然可以为我推荐,但他平素就跟汪振站在作对的立场上,推荐上去,汪振反而会起疑!”
碧瑶道:“我为你介绍好了。”
“你能为我介绍?”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是个歌妓,面子不够大,告诉你,在我手上推荐过两名总督、三名巡抚,一任藩司了,都是有荐必准;从没打过回票,而且我只要说个不字,大概还没人能派个官儿出去!”
“不……不…我相信,我只是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神通而已,这条门路很不容易打进去的。”
碧瑶一笑道:“像我这样架子既大、缠头又高、脾气更坏,若不是有点办法,怎么会成为京师第一名妓呢!”
南宫少秋忘情地握住了她的手道:“碧瑶,别人或许不知道你,但在我面前,你说这话是过不了门的,凭你们姐妹昨天那两手,也没有寄身风尘的理由。”
碧瑶没有抽回手,听任他握着,只是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是她并不习惯这种举动。
但是她的语气仍然很镇定,淡淡地道:“可是我们偏偏沦落风尘。”
“那必定是你们别具怀抱!”
“你认为是为了什么呢?”
“小姐,这我可猜不着,不过你们两位都是具有绝顶身手的侠女,因此你们将要从事的也必定是一项惊天动地、济世救人的伟举。”
“哦!你何以认为我们要做的事是属于济世救人的呢?”
“这个想也想得到的,若不是为了一个伟大而神圣的目标,不值得你们作如此重大牺牲的!”
“不会是为了私人恩怨吗?”
“不太可能,你们具有那种身手,要想行刺谁,不过是举手之势而已,用得着费这么大的事吗?因此,我想你们是对付一个巨奸大恶之人和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
“你倒挺看得起我们的,那么我们要对付什么人呢?”
南宫少秋想了一下道:“当今在京师够份量的人不多,假如我猜得不错,该是忠顺王和他的东厂了。”
碧瑶倏的抽回了手,变色起立,两眼盯住了他。
南宫少秋若无其事地笑道:“就算我猜错了,你也犯不着生气呀,我们不过是随便谈谈。”
碧瑶道:“不!你猜得很准,我们的确是为此而来的,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一猜就中的。”
“这太明显了,第一、那个被杀的余啸天一定常跟你接近,否则他也不会误会跟你有特别交情而跑来吵闹了,而你之所以敷衍他,必然是为了想从他那儿探听些什么。”
“这话不通,我如果想利用他,不会让你们去对付他。”
“那是因为他越来越讨厌,使你无法忍受了,所以才借个理由打发他,那天他来找碴,是你故意引起的。
以你在京中的了解,知道他的身分,应该是不必去得罪他的,可是你偏偏在轮到他的茶局前,跑到我们这儿来。
可见是存心利用我们来对付他的,你那天也对我们说,要想在厂卫中发展,就必须在他们身上表现一下……”
碧瑶咬咬牙道:“你倒是很精明,记性也好极了,一点都没漏过,既然明知道是在利用你们,为什么还要上当呢?”
南宫少秋笑道:“我只是说你故意造成冲突的场面,可没说你利用我们,更无所谓上当了。”
再说我南宫少秋不怕事也是有名的。两度上京师,打了七八次架多半是在八大胡同中挥拳,揍的对象有贵有显……”
碧瑶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少爷很了不起!”
南宫少秋忙道:“碧瑶,你别以为我是仗势欺人,每次打架,我都是为了抱不平,打的才是仗势欺人之徒,无事尚且找事,又怎能容人欺到我头上!”
碧瑶冷笑道:“匹夫之勇,不足为道。”
“碧瑶!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学剑之人,所逞的都是匹夫之勇,力敌一人,流血五步而已。
所以楚霸王才不齿小勇而要学万人敌,我现在是以小勇培养大勇,将来好继我伯父统率水军。”
“你们把国家军旅当作私人产业了。”
“你这是赌气,不是说理了,你明知我怕父的水师等于是私人建立的,才能保持精锐,若是换了个主帅,早已溃不成军了。
这虽然有点不对,但是我们以私人的力量为国家建军,不受权臣挟制,总算对得起国家了。”
碧瑶为之语塞,顿了一顿道:“至少你说的那个理由还不够,你必须提出一个更有力的理由来。”
南宫少秋笑道:“当然还有理由,那就是你极力反对我进人东厂,你不愿意跟我成为敌人。”
碧瑶咬咬牙道:“我可不在乎多一个敌人。”
南宫少秋知道这是她心高气傲,故意如此说的,故而一笑道:“碧瑶,我这个人手底下不行,但是脑筋却很灵活,何况手下还有几个能拼能打的人。
你也许不在乎我,但多我这个朋友,总比跟我作对好吧,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敌对的必要,你说是不是?”
碧瑶也强不起来了。
她毕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只是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要对付的是忠顺王,还敢跟我做朋友吗?”
“这是什么话,我没有什么不敢的事,何况我以前并不知道你的来头大,更没想到能帮我多大的忙,但是对东厂的人,我还是说杀就杀,并没有含糊他们呀!。”
“好!少爷,你肯把我当朋友,我就告诉你老实话,汪振是我的义父。”
“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义父?”
“我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只是爱揽权而已,并没有太多的野心,最主要是他身为寺人,当不了皇帝。
而且他处在禁宫之中,作不了多大的恶。
他跟我父亲有交情,也很喜欢我,在我五岁时,他就收我为干女儿了,我到京师来,也是他请我来帮忙的。”
“这个干老子对你可实在照顾得不够周到。”
“他是邀我来为他主持西厂的,是我自己选择了八大胡同,宁可在侧面帮他一手,也不愿被他套进那个圈子里去。现在,你既然有意思混进这个圈子,我可以举荐你进去,相信绝无问题。”
“什么,你要我去主持西厂?”
“是的,要干就轰轰烈烈地干,以你的身分与背景也够这个资格,最重要的是你已经杀了好几个东厂的重要人员,若是没有一个显赫的身分,怕镇不住对方!”
“碧瑶,你义父要你帮忙,也是对付东厂?”
“是的,他说忠顺王势力日张,利用东厂清除异已,扩充实力,有染指天下之图,连他的西厂也被渐渐侵人,地位日危,要我来帮忙消弱一下对方的势力……”
“是否有这个趋势呢?”
“那倒是不会错的,我义父先前跟他合作过一阵,不过是敛财而已,现在却日受他的排挤,十分后悔,所以我把你的事说了后,他十分欢迎!”
南宫少秋的心口中已略有底子,但是仍然慎重地问道:“目前西厂方面可用的人有多少呢?”
碧瑶轻叹道:“不知道,先前他手下有几十个人,但现在他已不知道谁是真正可靠的了,所以才需要一个可信的人,前去整顿一下。
不过他当然也有一些可用的人,否则早就被人挤掉了,我因为无意接掌才不去过问,你见了义父,他自会交给你的。”
南宫少秋又想了一下道:“看来我一接手,就要有一番大拼了,但事情还值得一为,我什么时候去见他。”
“就是现在,我们的好了的,他在等我回音。”
“此刻入宫,方便吗?”
碧瑶笑了道:“不是入宫,义父外面有一所别业的,那也是西厂的秘密机关,我们到那儿去见他。”
“他能出来吗?他是宫中的尚衣监。”
“我的少爷,你有时很精明,有时却又天真得可笑,以他现在的职务,还有人能管他的行动吗?
皇帝也不敢要他伺候,在宫中,他另有签押房,用的都是太监,连皇帝也得先经通报了才能前去呢!”
“这不是太跋扈了吗?一个宫监骄横若此,将来必无善终,你劝过他没有?”
“劝过了,不过没什么用,好在你也不是去跟着他,可以不管这么多。老实说,我帮他是情面难却,因为他救过我父亲的命,不得不还他一次情。”
“你父亲怎么会欠他的情呢?”
“我父亲身染沉疴,垂危一息,他那时恰好奉旨到山海关外观察,有人进奉一支千年成形雪参,他私扣了下来,却将那支雪参给我父亲治好了沉疴。”
“那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那毕竟是一份大人情,我不能不感激他。何况,我对他的报恩也是有选择的,我不会帮他做伤天害理的事。
像目前的打击东厂就是一例,忠顺王手下的那些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确都该死,我也等于是变相除恶而已。”
南宫少秋道:“除一恶又养一恶,等他们揽大权后,总不会做好事吧?你这本帐可难算得紧。”
碧瑶脸上泛起了坚毅之色道:“这个你放心,我想他再坏也不会比忠顺王更奸了,如果他真的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行为时,我宁冒大不韪,也会杀他的。”
侠女胸怀究竟不同凡俗!
南宫少秋肃然起敬道:“碧瑶,有你这段话,我也可以放心地接事了,我进入西厂是另有目的的。
但我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巨奸大恶的帮凶,所以我也把话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对不起你这介绍人。”
碧瑶的目中射出了异光,居然自动地拉着他的手道:“南宫兄!有你这番话,也不枉小妹的一番推荐了!”
两个人默然对视,似乎在交换着胸中的无限情意。
这时小红却悄悄地进来,见状笑了一笑道:“对不起,我不得不来打扰一下,你们究竟谈妥没有?”
碧瑶很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道:“鬼丫头,你着急些什么?”
小红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那边已经着人来催了两三遍了!”
南宫少秋不禁哈哈大笑道:“小红,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句急死太监可实在用得妙!”
碧瑶皱皱眉头道:“南宫兄,我义父虽然不是个可敬的人,但你要进入西厂,那可是个正式的衙门,官场上的礼仪,你至少也得遵守一点!”
南宫少秋连忙道:“是!是!我也只是现在开开玩笑,见了面,我一定会尊称他为公公的!”
小红笑道:“叫公公何如叫干岳父亲得亲热呢?”
碧瑶红了脸道:“鬼丫头,你也跟我一起叫干爹的,这干岳丈莫不是为你自己叫的!”
小红不禁也红了脸,追着碧瑶要去打她。
南宫少秋看看她们很有意思,觉得这碧落黄泉两位侠女,跟六合四灵中其他几个不同,她们还保存着一份少女的天真。
口口口口口口
一辆碧油香车,载着南宫公子和八大胡同的名妓碧瑶和她可人慧黠的待儿小红,鞭丝轻摇出门而去,不知羡煞了多少京师的王孙仕女。
碧瑶随人出局,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多少人花足了银子,求见一面都十分困难,但是她却和南宫少秋亲亲热热地偎依着上西山赏梅去了。
这时候天已下午了!
这会儿上西山,多半是赶不回来了,说不定就歇在西山,这小子不知是那辈子修来的艳福,居然独占花魁,怎不叫人恨得牙痒痒的。
但是他们又瞧见了南宫少秋那种潇洒的形貌和碧瑶实在是玉人无双,心中的气又平了一点。
周而转又兴起了另一种绮想,碧瑶以往对人的那种骄态和冷劲儿,也是够人受的,南宫少秋能够把这颗星星由云端摘下来,多少也算是为男人争了口气。
他们的车子的确是往西山去的,但他们却不是上山,远离山脚还有两三里时,就折入了一条小路。
碧瑶脸色微变道:‘喂!赶车的!你怎转了弯,这不是上山的路!”
车夫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穿着得很干净,笑笑道:“没错!这是条近路。”
“谁叫你抄近路的,快赶回去!”
车夫干脆停下了车,双手一摊道:“要赶你们自己赶,老子可不听人指使,你们雇车时,只说上西山没规定要怎么走,老子就爱走这条路!”
南宫少秋皱皱眉,低声问小红道:“这车是谁雇的?”
“是孙九代雇的。”
南宫少秋轻声道:“八成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不过没关系,那老小子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他得罪不起人家,也得罪不起我,一定会设法通知我的人,随后来打接应的,我先下去跟他们磨蹭一下。”
碧瑶道:“别下去,竹林里藏得有人,多半是东厂的,早就在等着我们了!”
南宫少秋道:“我也瞧见了,不过我还是下去的好,他们的目标在我,你们没亮过相,他们不会注意到,在车上用暗青子掩护我更好一点。”
说着他一跳下车,居然空着手,长剑在腰却没有拔出来的意思。
小红瞧见着急道:“这位少爷是怎么了,他难道还以为对方只是打闷棍、撒石灰的小毛贼吗?对方刚吃了个大亏,再次遣出来的一定都是高手!”
碧瑶却沉声道:“少废话,扣好你的飞刀,注意左面,那儿有三个人,全交给你!”
“怎么全交给我,你就不管了吗?”
“我管右边,一人负责一面。”
“右边根本没人。”
“所以才可怕,以埋伏的情势而言,右面比左面更好,怎么会不安插人呢?因此,那儿安插的一定是绝顶高手,作为主要的攻击。”
“瑶姐,还是你细心,想得周到。”
“别废话了,你那边的三个看样子是使暗器的好手,一有动静,你就抢先出手,这位宝贝少爷脑筋不错,手底下可实在不怎样。”
“放心好了,表姐,伤不了你的心上人的。”
碧瑶瞪她一眼,却没跟她贫嘴,因为她全副精神都放在右边的竹林里,那儿仍然一无动静,但更叫人担心。
南宫少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居然也靠向左边,把右边的林子用马匹挡着,然后向那个蹲在一边,好似假装抽烟袋的车夫道:“你抽的烟丝真香,恐怕是兴隆号的上等货,一包要好几两银子呢。”
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讨论对方的烟丝,这位少爷也真够绝的,连那个车夫也大感意外。
他把人带到这儿是有计划的,现在正在准备作狠命的厮杀,蹲在地下抽烟,只是装出的冷静而已。
其实他的太阳穴上突突地跳,显示他内心的紧张。
那知南宫少秋竟然没当回事,反倒是他自己色厉内荏地叫道:“关你鸟事,老子有银子抽什么烟由老子高兴。”
南宫少秋笑笑道:“你这位老兄可真和气,我不过是好心问问,你一个月赶车能赚多少,够你抽烟的吗?你是那一家车行的,收入准不错吧!”
“你问这个干吗?”
“看你生活如此享受,我实在羡慕,想请你带我一把,让我也去混他几个花花!”
他这边越镇定,对方就越紧张!
那个汉子干脆拉下睑来吼叫道:“你爸爸你舅舅才拉车呢,老子是东厂的。小子,昨天你杀了我们几个同伴,老爷们找你报仇来了。”
南宫少秋这才故作恍然地道:“敢情我那夜宰的几个毛贼真是东厂的,我到锦衣卫去报案,听卢凌风说了,我还不相信呢。东厂是个大衙门,在那儿当差的,不至于穷得去当小贼呀。”
“放你妈的屁,你才是小贼呢。”
南宫少秋一笑道:“不管谁是贼了,反正他们夜间摸黑偷偷上我住的店里去,非盗即贼,你也是一样。
既是东厂的差官,便当公开正大光明的办案子,干吗又玩这种偷偷摸摸的把戏呢,莫非你们都有当贼的瘾。”
那车夫脸上涌起了怒色,霍地站起来道:“好小子,你嘴上骂得痛快好了,只希望你能一直硬下去,不要跪在地上哭爹叫娘!”
南宫少秋微笑道:“这你可弄错了,我在家时,爹娘管我最凶,只有姥姥和奶奶疼我,每当我有危难时,总是哭着叫奶奶、喊姥姥,绝不会哭爹叫娘。”
他的口中在跟对方逗趣,身子却一直藏在马匹后面。
那个车夫见他始终不出来,只有继续叫骂道:“小王八蛋,你耍贫嘴好了,有种的你过来,老子管如你死无葬身之地,小兔崽子,小杂种……”
他跳着脚,把什么难听的话都叫了出来。
南宫少秋像是十分欣赏,而且也更为笃定了,因为他的耳中已传来一阵极为微细的嗡嗡声,像是蜜蜂在哼。
那是女王峰胡风的特殊联络记号,可以传得很远而不引人注意,那通知说他们已经到了。
因此,他大可放心不必出手了。
因此他即将打入西厂,却不想泄漏自己身上的功夫,但又不能束手听任对方宰割,最理想是有人替自己挡一下。
所以他等对方骂得差不多时,才笑着道:“老兄,你是个男人,怎么骂起街来,像个泼妇似的?
你可得小心一点,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若是听见了你的嘴巴这么损,会罚你嘴上长疗疮的!”
那汉子还待张口要骂,忽地用手掩住嘴巴跳了起来,先是哇哇乱叫。后来则是鸣鸣地哀鸣了。
而且他也痛得在地上乱滚,一张脸在片刻间已经肿得像西瓜,比平时大了足足有两倍!
这正是胡风的蜂尾针,发时无声无息,远可及数大,触肌人肉,连一点根都没留在外面,只有外皮上留个小黑点。
这就完全像是被大胡蜂螫了一口似的,其毒则过之,假如她不施解毒,可以把人足足痛上三天,寸全身肿得像个球样的死掉。
这种暗器太狠毒了,胡风自己是轻易不施展的。江湖上盛传她女王蜂的名号,却不太有人知道她有这种暗器。
今天是在南宫少秋的暗示之下,才施展了一枚!
那个扮车夫的汉子倒在地上只剩下哼哼的份了。
南宫少秋却笑道:“我说的不错吧,真是现世现报,这西山脚下可不能乱说话的,山上有吕祖庙,供着纯阳仙师。
那是个风流神仙,喜欢漂亮的女人,最讨厌泼妇和流氓。
所以京师的青皮混混无赖,来到这儿都是规规矩矩的,你这怪自己招惹的,可怨不了!”
他拉了马匹,作势掉头欲行。竹林中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一声暴喝,暗器似雨点似的射出来!
小红连忙叫道:“少爷!快躲开!”
南宫少秋没有躲,他只脱下了身上的袍子,随手挥舞开来,形成了一大片蓝幕,将那些暗器都卷阻落地。
不但没伤到自己,连马匹都没受到伤害!
而三个发暗器的家伙却只发出了三声闷哼。
那是小红的柳叶飞刀也出了手,她又忿又急,碧瑶叫她看住左边,她也全神注意着,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出奇的快,一大片暗器罩将下来。
幸好南宫少秋自己反应不慢,脱下外袍挡了一阵,她怕南宫少秋支持不了多久,惶急中六支飞刀一起出了手,分袭三个人。
这是权宜之计!
她见到对方的发暗器手法后,知道这六支飞刀不见得能奈何对方的,所以飞刀出手后,身随剑起,一溜寒光射出车窗,射进了竹林。
那些闷哼声她也没听见,剑先急扫,三个人被砍成了六截,她不禁奇怪自己何以得手太容易。
每个人都是被她拦腰斩为两段的,上半截的残尸上,却又插着两支柳叶飞刀,一支钉在咽喉,一支钉在胸膛。
敢情这三个家伙早就被她的暗器解决了。
小红看看那三个人时,更难以相信了,这三个人并称嵘山三鸟,是嵘山派的高手,不但暗器手法精绝,技艺也是江湖一流的。
小红估计单打独斗,或许能胜过一个,以一敌三,绝对不是对手的,却没想到歪打正着,一下子糊里糊涂地解决掉三个强敌,倒不禁呆住了。
她也没能呆太久,右边的竹林中,疾速弹出两道人影,一条越过了马背,凌空扑击南宫少秋!
另一条则飞越路面,疾攻竹林中的小红。
车中的碧瑶一直在注意着竹林中的动静,但始终是比人慢一步!
幸好南宫少秋一直用马匹挡住了身子,使对方无法直接攻击,所以他还来得及凌空迎击,在人影接近南宫少秋时,被她拦住了。
当的一声,急刺的一剑被她凌空磕开,也将她的人震退半丈许,可见对方的功力犹在她之上。
另一边的小红也差不多!
她因为距离较远,得以较为从容,人影迫近时,单剑撩上去,锵然震鸣中,她的人被震开丈许,手臂酸麻。
对方的身形站定,与碧瑶对剑的是一个道士,柳髯羽冠,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而将小红震退的却是个胖大的和尚,使的是一柄月牙方便铲。
碧瑶一见这两个人,神色急变,也暗呼侥幸,幸亏南宫少秋一直都躲在马匹旁边,不让对方有夹击的机会。
否则左边林中三鸟的暗器,加上右边这两个绝世高手的猝然一击,举世之间,将无人抗受。
现在三鸟已经伏诛,只剩这两个讨厌家伙,至少还可以一拼!
她知道力拼并不容易,但此地已近西山,她的义父汪振那儿一定会很快得到消息着人来救援的。
而且南宫少秋似乎也有帮手到达了。
她可不像小红那么没心计,先前车夫的无端倒地,以及嵘山三鸟的被小红一招所斩,都是有人在暗中帮了手。
所以她沉住了气道:“小红,到这儿来!”
小红很快地退了回来。
南官少秋却抽出了腰剑,走前一步,像是要保护两个女孩子,指着两个敌人道:“和尚、道士,你们不在庙里念经拜佛,守着出家人本份,也出来干这种拦路打劫的勾当,败坏清规,实在该死。你们的法名叫什么,是哪家庙里的。”
和尚看看道士,哈哈大笑道:“道兄,这小子居然还不认识我们,你看要不要告诉他呢?”
道上冷笑道:“以你我的身分,总不能不教而诛!”
和尚傲然道:“本师古月,人称虎牙僧,那是玉洞仙师,名列当世十三邪,并称空门双凶。”
南宫少秋像是从未听见过这两人的名号,仍然从容地笑道:“你们自己不避讳凶邪,还算是老实。不过空门双凶却又不够谦虚,为什么不说是空门中的一双败类呢?”
“南宫少秋,你真不知死活,居然敢说这种话。”
南宫少秋微笑道:“大和尚,你别生气,听起来你在江湖上似乎还小有名气,尽管你名列凶邪,也该有些风度才是。你们也是东厂的?”
“佛爷们不属东厂,只是受忠顺王礼聘为供奉。”
“那有什么差别,想来忠顺王不会把你们像菩萨般的高高供起来,每日香花奉养。他要你们杀人,你们就得杀人,等于是他的高级爪牙打手而已!”
王洞真人为了搭架子,一向很少开口。
这时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小儿,放肆!”
“老道!你别发火,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你们现在就是受命出来杀我的!”
王洞真人道:“那倒不见得,本来王爷对尔颇为生气,后来刑部侍郎皇甫光来为尔说情,王爷念尔年幼无知已经原谅了你。
听说你有意投效王爷,王爷还颇为嘉许,准备好好提拔你,那知你小子竟三心二意,居然又想投到汪振那老阴人处,王爷这才认为你不可恕!”
“你们怎会知道的?”
“这两个女娃娃是汪振的干女儿,如何瞒得过王爷,她们带你到西山,自然是去见汪振。”
南宫少秋笑道:“原来你们只是代忠顺王来挖角儿的,那也未免操之过急了,我既然已经托了皇甫老伯去打招呼,少不得会去见见王爷的,我现在也只是去见见江公公,并没有决定要在哪边呀!”
玉润真人道:“那好!你立刻回头去见王爷,本师就放过你这一遭。
“反正我是出来谋差事,东厂西厂一样干,现在既然两处都要我,我可得挑一挑了。二位是否知道,忠顺王能给我一个怎么样的职份?”
“王爷答应用你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你还要挑职份?”
“那当然,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岂可不慎重,何况,忠顺王不会为了我的才具而用我,他要的是我伯父的关系,有这个条件,我当然得端一端,找个适合的差事干干。”
古月想是受过指示,忍不住道:“王爷对你有多少才具十分清楚,不会亏待你,大概可以有个大档头……”
“大档头有多大?”
“你去了之后自然知道,反正以你这份德性,大档头只高不低了。”
“高低我不计较,我只想知道,像你们和尚老道这一票货色,我管不管得到?”
古月和玉洞真人两人都泛起了怒色。
玉洞真人沉声道:“狂妄小儿,你居然在消遣本仙长。”
南宫少秋道:“我说的是真话,假如连你们这种高等的打手都管不了,那还有什么干头呢?
西厂那边,碧姑娘说可以推荐我当统领,也就是说,除了汪公公之外,其他人都归我管的。”
玉洞真人朗声大笑道:“你要去当统领?”
“是啊!碧姑娘这么说了,只是我不知道统领是否真有那么大的权力,正好问问你们,老道,你可不能骗我,这事关系很大,而且立可证实的。”
玉洞真人又是一番猛笑道:“不错,统领在厂卫中地位很高,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碧瑶是汪振的干女儿,她也有能力推荐。在振手下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以你的背景,他可能会用你当统领。
只是有一点你没想透,东西两厂,地位是一样的,实力却有强弱盛衰之别,西厂的统领不会比东厂的大档头风光!”
南宫少秋道:“既是两厂地位平等,我当然选高的爬,请你们上复王爷,我决心上西厂去了。”
“小子!你不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西厂不过是实力差一点罢了,我去了之后就不同了!”
“就凭你小子这点材料?”
南宫少秋道:“别把我算进去,我知道自己不行,可是我伯父那里有人,我会带一批人过去,那就不同了。”
碧瑶气得直翻眼道:“活宝!你怎么什么都说了!”
“那有什么关系,他们迟早也会知道的,我先说一声,也免得叫皇甫老伯为难,他毕竟向忠顺王推荐过我,但是忠顺王太小气,可不能怪我。”
碧瑶赌气道:“你说了出来,他们还会放过你吗?”
南宫少秋笑道:“你是说他们会杀我?”
“他们拦截在路上,难道是为了找你聊天?”
“那当然不是,他们本来是要留下我的,可是没配合好,那三个家伙抢先发动又送了命,他们已失去了最有利的时机。
现在只剩下和尚老道,他们是聪明人,不会再作傻事的,所以才找我谈判,不过他们的权限太小,只能给到一个大档头,这一笔交易是谈不拢了。”
“和尚老道,你们回去对忠顺王爷说,盛情心领,得罪我之处,我也不去计较了,因为我也没吃亏,以后大家在一殿为臣,还要互相多多照应!”
这位少爷装出一副不懂事的样子,说的话却能叫人气得吐血。
碧瑶这才听出南宫少秋是在存心调侃,不禁脸上泛起了微笑,但她也看见了对方两个人脸上的杀机。
玉洞真人已经举起了剑,凝聚全力,似乎想把这个小子一剑劈成两片。
南宫少秋却似乎毫不知厉害,笑着道:“老道,你别吹胡于瞪眼,也别想耍横,本少爷敢来京师来谋事,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们的安排虽密,可是到现在损兵拆将的都是你们,看看那位赶车的仁兄,你就该放聪明点。”
那个车夫在地下已经动不了了,肿胀却蔓延到脖子上,而且肌肉仍在不住地颤抖,显见他仍是在极度痛苦中。
古月上人走过去,一铲将他铲成两截,他居然闪着感激和解脱的眼神,看来倒是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