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这个时候皇上早读的时间应该过了,皇后步入养心门,在檐下对常永贵道:“皇上在忙么。”
“娘娘,”常永贵躬身笑着回话:“皇上今天兴致不错,在西暖阁的书房练字哪,奴才给您通传一声?”
“去罢。”
等候了一会儿,常永贵返回来,“皇后娘娘,皇上宣您进去。”
皇后点点头,由双兰扶着进了西暖阁内的长春书屋,皇上正站在长案前,聚精会神地笔下龙飞凤舞书写“静中见得天机妙,闲里回观世路难”两行字,写罢最后一个字,他的目光转向皇后:“过了年,皇后的临盆之期将至,何苦还这样走动。”
说着,扶她坐到了旁边的位置,而后回到桌案前,将其中一张宣纸拿起来仔细地观摩。
即便是刚进门,隔着几丈远,皇后都觉出皇上的心情着实不错。
这半年,永寿宫明着是受惩治禁足之苦,可圣上打着亲自审讯的名义,隔三差五摆驾永寿宫,傍晚去,日出归,明罚暗赏,后宫里哪个看不出来。
那件事情也不知是从哪一个晚上开始,皇上渐变了态度,提起永寿宫也不再雷霆震怒,谁提起如嫔的过错,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过后往往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让人瞧不清皇上的态度。
只有一点,皇上这半年来的心情,明显一天比一天好。养心殿的宫人们传出来话说,尤其皇上每去审问永寿宫后,出来便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就连奴才们犯了错,也都轻纵了过去。
“皇上。”
皇后落座,微微调整了气息:“正是因为临盆之期将至,有些皇室的污点拖得太久,臣妾身为大清的皇后,守着祖宗家法,不得不过来一趟。”
“永寿宫不明来历的一胎,眼见着也快瓜熟蒂落了罢。皇上这些日子一直避着臣妾,对外也一直是模棱两可的态度,后宫流言蜚语纷传,臣妾不得不管。”
“流言蜚语?”
“大清皇室的血脉不容许玷污,皇上。”
皇上将笔放回原位置,完全将视线转到皇后这边,他挑眉道:“皇后原来说的是这件事。”
“朕不是下令处置了如嫔,将她禁足永寿宫。”他将宣纸细细地铺回长案上。
皇后黯下目光,这些日子,永寿宫的奴才以各种由头陆陆续续暗地里调了回去,后宫里哪个不知道是为着伺候如嫔的,还有饮食起居,堪比妃位的份例,这半年来皇上到后宫才几次?加起来都不够永寿宫的零头。
皇上说了那句话,和皇后彼此自然是心照不宣,绣玥终于忆及了是在何时被动的手脚,竟然是那一晚的汤药,他亲手灌进去的汤药!
借他的手,来害他的孩子!
他之所以数个月来隐忍不发,就是让底下的人暗中顺着线索去查,当日参与配制汤药的太医和经手的几个奴才,一个一个都要查干净!
只等绣玥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但凡是牵涉其中的人,全部定其罪,诛其九族!
“皇上?”
皇后在位上坐着,隐隐瞧着皇上的脸色变了,“皇上您怎么了?”
“没什么。”皇上摇头,“皇后今日的来意朕知道了,皇后即将临盆,后宫的事无心管顾,自然有諴妃、吉嫔和淳嫔为你看着,后宫若有是非不能平,便是諴妃她无用,皇后与其来劝朕,不如回去知会諴妃一声,她若是连平息风波的本事都没有,朕便收了她的六宫之权。”
“可是皇上......”
“皇后不必多言,一切等皇后和如嫔的孩子平安生下再做定夺。”
皇上说到此处,笑了一声:“如嫔的产期跟皇后相近,如前番太医脉案所断,那绣玥她的身孕岂非有是十一个月,简直荒唐。”
“这明显被迫延长胎儿在腹中停留的时间,岂非就是药物所致!她们是算计着,朕断不会容许孽种降生,却没料到绣玥会拖到足月生产!”
“皇后,朕问你,你来养心殿之前,听过谁的耳边风?想来,有些人已经安耐不住了罢!”
“朕不是昏君。可是后宫总有些人,把朕当成昏君看待!”
“臣妾......”
皇后有几分心虚,皇上是已经查出了什么?还是皇上的话里,对她也有所指......
她起初是怀疑,不信如嫔腹中孩儿非皇帝亲生,可当时在圆明园被那一幕嫉恨冲昏了头脑,被数年来压制不下的酸意所左右,秀贵人的所作所为,她的确有不可推卸、推波助澜的责任。
“皇上......”
原来您和如嫔是一条心,将她这个正妻推却在心门之外,糊里糊涂被当成了外人。
事到如今,皇后垂下目光,有气无力着道:“皇上的话,臣妾听明白了,一切的事,但凭皇上来做主罢。”
她伸出手,示意双兰扶自己起来,而后慢慢向着门口缓步走去。
临到门口的时候,皇后顿住脚步,她转过头:“皇上……皇上放心,后宫不只是有如嫔跟您一条心,臣妾作为皇上的正妻,当与皇上同心同德。”
秀贵人,自有她自己的因果报应。
皇后踏出正殿,双兰在旁小心搀扶着,她望望天,“娘娘,快走罢,瞧这天气,来的时候还是晴天,这会儿阴沉沉的,不知道要下雨还是下雪呢。”
皇后仰起头,看着乌蒙蒙的天空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应该是一场很大的暴风雪,要来了。
七日后,嘉庆十年二月初八,如嫔平安诞下了皇八女,当晚子时,皇后生皇四子爱新觉罗·绵忻。
宫中时隔十年间,才一齐迎来了两个孩子的降生,皇帝在养心殿内龙颜大悦,紫禁城内张灯结彩,一时间皇宫欢歌喜宴接连不断。
启祥宫内,与各宫殿的气氛却是格格不入。钮祜禄秀瑶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好觉,白日里无论见到谁,都是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
“她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脉案和记档的日子都不对,圣上还承认她是皇家的骨血……”
从前,她在启祥宫受主位简嫔的欺压,忍气吞声度日,简嫔在穷途末路之时,奔走于各宫中挣扎求存,她在西偏殿冷眼旁观,眼看着简嫔一步步走入绝路。
如今,换作她是主位,那东偏殿的荣贵人,是否也在暗暗如那般嘲笑着自己?
“翠鸢!你听见谁在笑?谁在笑!”
“小主?”翠鸢赶紧跑过来,“小主又出现幻觉了吗?自从永寿宫的孩子平安降生,您这一个月就不得安宁,奴婢要给您请太医,您也不让,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啊。”
“胡说!谁说她的孩子生得下来?她怎么可能生得下孩子!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那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是钮祜禄绣玥想来要我的命!”
“小主!”翠鸢吓得连忙去挡住她,“小主隔墙有耳,可不敢这样说呀,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万一传出去,会牵连到老爷和夫人还有善府满门的!”
“启祥宫秀贵人何在?”
“砰砰砰!”外面响起声音,“传皇上口谕,启祥宫秀贵人出来接旨!”
宣旨的御前太监没有好脸色,这荣贵人都出来半天了,代掌一宫主位的秀贵人居然如此傲慢无礼。
“公公,”翠鸢先出了门,对宣旨的公公笑道:“我家小主近日身体不适,万望二位公公海涵。”
说着,从衣裳里掏出了些银子塞进前来的公公手中。
秀贵人随后缓缓出来,两个太监见她脸上一脸憔悴之色,“罢了!”
“咱家今日前来启祥宫,是宣圣上的口谕,圣上有旨,储秀宫和永寿宫的皇子和公主是近乎同一日出生,为着喜庆,三日后的三月初八是吉日,便择同一日于皇后宫中办小皇子和小公主的满月宴。请启祥宫的二位小主准时前往。”
“那是自然。”荣贵人先开口笑道:“后宫有这样的喜事,嫔妾定要去恭贺皇上皇后,还有如嫔娘娘。”
自打种树那件事过后,永寿宫给她求情,又得皇上宽待,想想从前跟着皇上十几二十年,恭维皇后,依附諴妃,奔波劳碌终也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常在,现在如嫔在她眼里,就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荣贵人乐呵呵地亲送二位御前的公公出去,翠鸢在原地看着秀贵人:“小主,现在这时候,您就是装,也得装着欢喜呀,看如今皇上的态度,就是认定了永寿宫的孩子是他的,咱们还是谨慎着些罢,否则万一牵扯出从前的事儿——”
“怕什么!”
秀贵人的温婉娴雅,此刻全部褪了下去,浮上原本的凶光,“一不做二不休,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我与她做个了断!”
从额娘将她母女二人赶出善府开始,她回来就是注定来讨债的!从她第一次见钮祜禄绣玥回善府,表哥看她那一个垂怜的眼神,她就知道,钮祜禄绣玥和她是天敌,天生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从137章开始有剧情变动,已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