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嫔她怀着孩子,你不知道吗?”
皇上的话虽是对荣常在说的,目光却一一掠过殿内的皇后、諴妃、绣玥,最后又重新落在匍匐在地的荣常在身上。
“宫里头如今怀着两个孩子,你要死要活的做给谁看!”
“皇上,”荣常在顾不得痛,匆忙向前爬了两步,“皇上明鉴,嫔妾冤枉啊!实在是如嫔的婢子折辱嫔妾,嫔妾实在气不过,才——”
“回皇上!”
绣玥惊异地回头,这话音居然是她身后的柔杏发出来的。
柔杏攥紧了手指,鼓起勇气站出来,开口强忍着颤音,“宝燕姑姑不在,请皇上千万不要只听荣常在的一面之词,奴婢听永寿宫派去的人说,荣常在打骂我们如嫔娘娘,还……”她咬咬嘴唇,“还诅咒我们娘娘腹中的龙子,说是即便取了药,也未必顺利生产得下来。”
“宝燕姑姑这才不忿,伸手推了一下荣常在。”
“你!”荣常在气得伸手去指柔杏,还未待开口反驳,便听头顶一声怒音传下来:“这话是你说的?”
她慌回过神来,抬头瞧向皇上:“皇上,皇上千万别听婢子的胡言乱语,嫔妾,嫔妾是被气急了,嫔妾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朕只问你,你到底说没说过诅咒皇嗣的话!”
荣常在开口之前,被皇帝厉声截断,“朕告诉你!你在回话之前最好给朕想清楚!在场有许多的宫人,朕可以命人一个一个去查!若查问出来你撒谎,朕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说!”
荣常在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她的身后,还牵着梁氏一族的命运。
半晌,她乞求地抬起头望向皇上,结结巴巴道:“皇上……皇上息怒,嫔妾,嫔妾是无心的!”
“贱人!”皇帝又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宫中十年才得子嗣降生,你敢这样诅咒朕的孩子!”
“来人!”
“皇上,皇上!”荣常在慌了,她顾不得嘴角裂开的血,慌忙又爬回来,不住地告罪:“皇上饶恕嫔妾罢!嫔妾已经年老色衰,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那几棵树,是皇上留给嫔妾唯一的东西,嫔妾真不是有意要跟如嫔过不去的皇上,求求您,饶了嫔妾这一回罢皇上!”
“怎么你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吗?刚刚不是还对着如嫔纠缠不休吗?如嫔她怀着朕的子嗣!你明知她现在受不得折腾,却偏要将伺候如嫔的婢女押到储秀宫,害她一路奔波赶来,朕在外听得清清楚楚,如嫔身为嫔位,她都已经纡尊降贵给你赔了不是!你却还不依不饶,岂非是有意要跟朕的龙嗣过不去!这般歹毒心肠,朕岂能容你!”
“皇上,”荣常在拼命地摇头,“皇上嫔妾错了,嫔妾知错了。”
‘朕看你就是一直对常在的位分不满,耿耿于怀,朕今日索性就成全了你!”
“传旨!荣常在梁氏,忤逆犯上,自即日起废为庶人,禁足景祺阁外北三所!”
荣常在两只手开始颤抖,她无助地抓着龙袍的一角,“皇上……皇上息怒……皇上不要啊……”
“皇上。”皇后有些看不过去,由双兰扶着走下来,“这件事归根究底,总归还是如嫔的婢女对主子动手,以下犯上,皇上这样处置,后宫的人不明就里,只怕会寒了心啊。怨皇上您是非不分,一味偏袒着如嫔那就不好了,还请皇上三思。”
“皇后!”皇上阴沉着目光,转而望向皇后,“朕若不来,刚才皇后岂非就要惩治如嫔的宫女,为这个贱人出气。”
“如嫔她想着息事宁人,她不愿来惊动朕,她在储秀宫一味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朕可以为了皇后和后宫委屈了她,但朕是皇帝!朕的龙嗣关乎江山社稷,皇后你前番种种处置,朕问你,你可曾有一分考虑到如嫔腹中的龙胎?”
“皇上……”
“就是因为你身为皇后思虑不周全,朕前朝诸事繁忙,还要赶过来为后宫琐事烦忧!朕还要你这个皇后有何用!”
“是……”皇后沮丧地低下头,“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无能……”
“罢了,”皇上盛怒之中的语气轻了些,“朕念着你有孕在身,为着皇子,朕也不想再责备皇后什么。”
“至于你——”他沉下目光,阴鸷地瞧了一眼荣常在。“来人——”
“皇上。”绣玥忍不住轻轻唤了他一声。
她方才就想要开口,只是皇后在此,她一个嫔位的身份实在不好多言。
“没你的事。”皇上瞥了她一眼,“在你的位子上老实坐着。”
“皇上。”
绣玥起身,让柔杏扶着自己到皇上身边去,她瞧了瞧地上的荣常在,绕过几步,小声劝道,“皇上,宝燕身为奴婢,对主子动手,确实是坏了宫里的规矩。这事儿到最后,若宝燕无事,反而荣常在被罚,”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劝了一句,“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只怕后宫真的会对皇上寒了心啊。”
皇上不悦地瞧着她,又将目光收回去,“你少来劝朕,劝朕也没用。”
绣玥紧紧皱眉,摇摇头。荣常在是潜邸里就跟着皇上的老人,在常在的位份上一直无宠,宝燕却是“宠妃”的婢女,这样两个身份尤其令人敏感,一个处置不当,皇上怕是就会失了后宫的人心啊。
“皇上,”她扯了扯皇上身后的龙袍,“宫里现在有两个孩子要降生,皇上不看嫔妾们的面子,也要给咱们的孩子积福啊。难道她还未生下来,皇上就要令有人因其而变得不幸。”
说到这话,皇上的面色果然松动了许多。
他转过头,默默瞧向绣玥,接着目光下移至她的腹部。
这个孩子……想要平安地出生、长大成人,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既然——”皇上的语气顿了顿,残存着几分不满,“既然皇后和如嫔都给你求情,諴妃想必也是跟她们一个意思。”
“是,”諴妃机灵,皇上语气不复方才的坚决,她如何听不出来。“皇上您宅心仁厚,对后宫一向宽容,臣妾自当跟皇上皇后一心。”
“皇后看着办罢。”
皇上甩下这句话,便转身朝着殿门口的方向走,不再理会殿内的人。
走出殿门,他侧目瞥了常永贵一眼。
常永贵忙停住了跟着的脚步。
皇上的脚步不停,“你在这候着,亲自送如嫔回永寿宫去,再回养心殿。”
“是。”常永贵恭敬回了一声,留在原地。
大殿上,皇后的脸色仍不大好,她瞧了一眼绣玥,沉下目光,“如嫔,你的人,本宫管不了,你带回去罢。”
“她伸手推了荣常在,本宫就罚她十个手板子,再罚俸一年,你虽是她的主子,但你身怀龙胎,本宫不再过多追究,这样的处置,你可有异议?”
绣玥福身回道:“嫔妾谢皇后娘娘格外开恩。”
皇后少了敷衍她的精神,“你回罢。”
“是,嫔妾告退。”
绣玥走了半炷香的时辰,諴妃才在座位上开口道了一句,“瞧瞧,皇后娘娘还是后宫之主呢,对皇上好言相劝,皇上非但不听,反而还迁怒于皇后娘娘,她倒是机灵,当着咱们的面三言两语,做了好人,她这不就是示威呢么。”
“她在皇上面前说话顶用,咱们哪,都不顶用。”
皇后默然良久。
諴妃觉得无趣,将目光转向地上惊魂未定的身影,“荣常在,你这两巴掌挨得值当,今后见着如嫔娘娘,可要绕着道走,皇后娘娘都保不了你呀。”
黄昏时分,宝燕黑着脸踏进了后寝殿的稍间。
绣玥喝着保胎的苦药,她一边吹着,一边瞧向宝燕隐在了袖中的手。
“既挨了打,下回就别这么冲动了。这是皇宫,有规矩拘着,可不像咱们在外面。”
“这几天你就别干活了,别沾水,好好养着罢。”
宝燕站在那里好久,一直不出声。
绣玥瞧她的样子,担心着她,“给我看看,打的重不重?”
“今个夜里!我就将园子里那几个树统统都给她砍了,看她还能怎么样!”宝燕咬牙切齿出了一声。
绣玥没想到她心里想的竟是这个,她放下药碗,严肃道:“你不许去!还有,你的手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宝燕恨恨地出声,“我只是砍她几棵树而已,又没要她的命,已经算便宜她了!”
“你别胡来!”
绣玥埋怨地瞥了她一眼,又重新捧起药碗,小口小口地忍着喝下浓黑的苦汁:“这事儿,原本就是咱们不对在先。没有弄清楚那树是有主的,就这样贸然砍掉了人家辛辛苦苦种了许多年的树。”
“那又如何?”宝燕不服道:“她是常在,小姐是嫔位,即便没有皇上的允准,我们砍掉她几棵树为己用又如何?”
“那样不就是强取豪夺了?这同我们自小在宫外见到的那些仗着皇亲贵胄的身份,随意侵占百姓房屋土地的八旗子弟有何区别?”
她这样说,倒是把宝燕问得语塞。
仗着权势地位,强抢民脂民膏,侵占土地、强抢民女的那些达官显贵们,她从前与绣玥确是最恨的。
见宝燕不语,绣玥便接下去道:“那些树是荣常在栽下的心爱之物,即便咱们有所需,只要她不同意,也不能仗着皇上的威势去抢。”
“知道了。”宝燕背过身子嘟囔了一句。
话还未说完,木槿匆匆忙忙从外面走了进来,瞧神色,便不大对。
“怎么了?”宝燕站得进,她拧眉问了一句。
“宝燕姑姑……”木槿唤了一声,又去望绣玥,“娘娘,有件事儿,奴婢也不知道您听了开心,还是不开心。”
“出了什么事?”绣玥道。
“回娘娘,方才小禄子回来跟奴婢说,就在刚刚,听闻钟粹宫边上的御花园里,就是荣常在栽种的那几棵树……”
绣玥心下觉得不好,她下意识道:“是树被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