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练子也苦无法子,他跟着嘿嘿解释道:“奴才只是奉皇上的旨意,旁的奴才哪敢多问呀,如贵人,您在小厨房也烟熏火燎了好一阵子,还是先去沐浴更衣,让奴才们伺候着歇息罢。这眼瞧着五更天,皇上就该回养心殿用早膳了。”
是啊,她也就能抽空歇息几个时辰罢了,待皇上回养心殿,少不得又要劳神。
下午站了一下午,晚上站着布菜,刚刚在膳房忙碌到后半夜,绣玥这会儿确实很困了。在围房沐浴过后,她便躺进了稍间的拔步床,伺候的宫人将外头的帷帐落下来,她侧过身,拿出赐给常在的那个锦盒,默默打开瞧了瞧。
是一柄通体的素银如意。绣玥伸手摸了摸,这柄银如意,很像现在的她,曾经奢望打开时光芒万丈,最后发现,也不过是最寻常的物件罢了。
好在,这样一柄银如意,也少不得值几百两银子。够她西偏殿一年半载的花销了。
绣玥将锦盒合上,搂在怀中,盖上锦被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有额娘,有外公围着她,她大把大把的从衣裳里掏出来糖给她们,跟她们说,这都是她进宫赚的例银,皇上嫌弃她丑,让她带着几个月的例银滚出宫,说完,绣玥咯咯笑个不停,额娘也笑了,外公也笑了,以后她们一家团圆了,还有这么多的糖吃……
绣玥笑着笑着就醒了,一摸枕头,上面都是眼泪。
她一手抚脸对着内侧的墙壁坐起身,昏昏沉沉的低头伸手擦了擦。
养心殿的烛火太亮,第一次独自在这张龙床上睡着,真有点不习惯。
“做噩梦了吗?”
冷不防的,外侧突然出了个声音,吓得绣玥惊呼了一声。
她忙转过头去,才惊觉他竟不知何时合衣睡在了外侧。外头的床幔落着,将两个人罩在里面。
绣玥忙转回头抹干眼泪,而后再重新转回身,由坐着换成跪着朝他施了礼数。
“皇上万福金安。”她垂下头道。
“你怎么了?”他躺在外侧,依旧瞧着她道。
“没,没什么。”她敷衍着道了一句,不想多说。
“别拘礼了。”
“是。”
“皇上若没别的吩咐,嫔妾就睡了。”
绣玥掀开自己的锦被,面朝着墙壁重新躺了回去,她尽量缩在里侧,两个人中间隔着好远的距离。
只是这样靠近里侧,正好枕在了刚刚那一片湿濡之上,尤其难受。
背后靠上来一具宽阔的胸膛,隔着锦被,她被圈在臂弯里,“皇后为了侍奉朕,储秀宫家宴之后,又亲自忙前忙后了一个多时辰,朕这样漏夜赶回来,你却让朕对着你的冷脸。”
天知道,他在储秀宫内心乱如麻地辗转反侧,若非顾及皇后的中宫颜面,真恨不得立时回养心殿,强撑着到四更天,便摆驾回了养心殿。
“嫔妾不敢。”绣玥背对着道。
“有什么你不敢?朕若冷落后宫妃嫔,她们便首先要想朕对她们哪里不满,立刻反省不足之处加以改正,以讨朕的欢心。你倒好,朕稍待你不好,你冷落朕,比朕还要更甚。”
“嫔妾万死,嫔妾实在不敢。”
颙琰冷哼了一声,将拔步床边放着的锦盒拿过来,放到她眼皮子底下:“这是朕允了你的,看看罢。”
这是真正要赏给她的那柄镶宝石的白玉如意。
绣玥瞧着拿到眼前的锦盒,心里也没多大波澜。
瞧她的样子,颙琰忍着生气,执起她的手,将锦盒打开,里面呈现出通体洁白无瑕的一柄玉如意,上面镶嵌着五颗烨烨生辉的宝石。
在寝殿内昏暗的光线中,映入绣玥的眼帘。
到底锦盒打开之后亲眼所见的触动,要比光看着一个盒子要强烈得多。
绣玥瞧着那上面打磨精致的五颗璀璨的宝石,还有如此光洁的通体白玉,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
触手生温,真是极美的好玉。
“朕是对你不满,但应允了你的,还是给了你。你还要朕看你的冷脸么?”
“皇上,”绣玥翻转过身,抬头仰视着他:“皇上大约不喜欢嫔妾对您的态度……嫔妾斗胆想问皇上,您愿意嫔妾对着您笑,还是不愿见到嫔妾对着您笑,嫔妾有点心乱了。”
她这样骤然发问,他倒是被她问得语塞。
颙琰的心何尝不是乱的,都怪那个秀常在,好端端说了那一通,扰乱他的心思。
沉吟了许久,他终于直视她,千回百转间一字一句问得认真:“朕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朕?”
“你对朕恭敬,朕知道,你视朕为夫君,对朕百般顺从,体贴,可朕想问你,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朕?”
他猝不及防地这样直截了当问出了口,绣玥一时间错愕住,她对皇上……她只知道安守本分,尽妾妃之德,她一直以为这样做,便是心安理得地无愧于他,可皇上突然有这一问……
她的心里,可真的有皇上吗?
绣玥心里波涛汹涌,为了在宫中生存,她对皇上说了许多的假话,此时此刻,她该说假话骗他吗。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嫔妾只是个妾室,何配谈情爱……嫔妾只要尽心侍奉皇上,恭敬皇上,不辜负皇恩。”
好个冠冕堂皇。
她这样回答,颙琰便知道了答案。
“很好,你倒是没想要骗朕。”他是天子,他也是寡人,即便千疮百孔,也要撑着帝王的高傲,不教任何人见到自己的软弱和破绽。
许久,他冷笑一声,再开口时,一字一句冷酷无比,“无妨。”“朕确是一国之君,朕想要什么,自然有的是办法得到。”
“对你,朕确实太过优容,一个妾室,朕只要你用这副身子好好伺候朕就是了,又何必跟你遑论感情。”
“以后,你也不必再对朕虚假言笑。朕不想瞧见。”说着,他已覆身上来。
绣玥的两只手被抓住,按在头顶,随着裂帛之声响起,她有点惧怕地瞧着压住自己的人,“皇上……嫔妾今日还未休息……”
剧烈的疼痛阻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整晚,她被粗暴的对待,果然,皇上寒了心,必定会令她在皇宫的处境更如严寒。
可令皇上寒心,这本不是她的原意。
“皇……上…”疼痛越来越强烈,她艰难地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嫔妾的心无法掌控……但嫔妾愿意用心侍奉皇上……”这是她能做到的极致,虽然还没有爱,但她打算全心全意去一辈子侍奉他,侍奉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这个男人。
接下来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动作温柔了些,皇上封住了她的口,尝她口中甘甜,尽情地攻城略地。
侍寝太监愁得简直无法落笔了,这一晚上,皇上将那个玥常在拖出来摁在罗汉床的炕桌上要了一次,又将人提溜着按在墙上哭得死去活来,这都是出格的事儿呀,他若不记,那老祖宗的规矩摆在那,这就是失职之罪,他若要记了,皇上还不摘了他脑袋。
思来想去,下回这玥常在侍寝,他悄摸塞给敬事房总管几锭银子得了,换别人来挨这苦差事罢。
清早,天蒙蒙亮,绣玥沐浴由宫人们搀扶着坐在拔步床边,下方的膳桌已摆放妥当,皇上今日即是在后寝殿这间稍间里用膳。
她软了身子靠坐在床边,闭着眼睛,两腿微微发抖。
颙琰沐浴更衣由太监伺候着回到这间寝殿,便看见她惨白着脸无精打采在里面的罗汉床边坐着。
常永贵瞧着玥常在没对皇上行礼,皇上也似乎无知无觉,他忙躬身道了句:“皇上,请您用早膳罢。”
皇上便不再看她,径自坐到膳桌前一语不发地用膳。
绣玥头有点昏沉,整个人恹恹的,可能是一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休息好,皇上还没有发话,她只能拄着额头强挺着坐在这等着离养心殿的旨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靠近了这边。
颙琰用过了膳,手里端着碗膳粥走到床边,另一手圈着她的腰,将她捞起来,改为靠坐在他身上。
“昨夜,你伺候朕也累了,几次朕都很满意。”颙琰扳过她的头,仰靠在自己肩膀上,带点儿嘲讽的语气:“喝点儿粥罢?”
绣玥的头枕在他肩上,微微转过,可以看得到他恢复如帝王般冷俊的侧脸轮廓。
她知道他语调中的冷淡。
他将碗中的粥轻轻搅动,然后舀起来一勺,喂进她嘴里。
绣玥四下瞧了瞧,不知从何时起,这房间内的宫人皆被打发了出去。
她这才放下心,粥入了口,一路滚烫流过胸腔,暖到胃里。
“皇上……”她有气无力的,“嫔妾不敢再对您假笑逢迎了……嫔妾还想多跟着您几年,请皇上对嫔妾多施舍点怜悯。”
听到这样的话,他握着汤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过了一会儿,粥又重新入了绣玥口里,她听到皇帝在耳边低低的笑声,“倘若你喜欢朕,朕什么都会给你。你若不喜欢朕,像这样哄骗朕,”颙琰自嘲笑了一声:“似乎朕也买账……拿你没法子。”
绣玥虚弱地跟着笑了一声,她和皇上的性子倒是最易合得来,他和她彼此都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总好过于彼此互相纠结伤害为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