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一直到回了延禧宫,绣玥依然显得心事重重。
皇上子嗣单薄,她没想到皇上将大部分指望落在了她身上,照这样下去,皇上锲而不舍,她又偷偷服用避孕汤药,那宫中无子嗣降生,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也实在是有愧于皇上。
“宝燕。”绣玥让她去关上房门,又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姐,从酒膳回来就坐立不安的,皇上又为难你啦?”
绣玥吞吞吐吐了半天,瞧着她的脸,为难道:“那个你说避孕的汤药我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听到这话,宝燕弯着的上身直起来,一副了然的目光瞧着她,不语。
“我,我就是想着是药三分毒,喝多了总归是对以后不好。”
“小姐,你对皇上动心啦?”
绣玥就气她胡说八道:“想到哪去了你!喜欢就喜欢,我用得着遮遮掩掩!我就是有那种担心么。”
宝燕也不和她争,“那小姐是什么意思,以后宝燕不必再熬煮药汤了么。”
绣玥两手捂着脸支在桌子上,瞧着灯芯:“汤药是你熬的,用药用量你最清楚,所以我想着问问你意见。”
听到这话,宝燕想了一下,道:“这药为防伤了小姐的身子,用得都是最温补的配方。若不打算再服用,骤然停下也无不可,只是身体突不适应,可能会引起某些剧烈不适,最适宜的,就是逐步减少用量,过一两个月停服,自然无碍。”
“若是皇上不再照小姐侍寝,便于日常隔几日逐步减量饮下直至停服,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一句,自然又是拿绣玥取笑。
绣玥白了她一眼,点点头:“知道了,那便按着这个法子先停了汤药,先把身子调理好罢,旁的事,等过几个月看情况再说。”
若是到时候皇上有佳人在侧,忘了今日之言,亦或是宫中有了子嗣降生,她也便没这么多的负重感。
“对了,后天就是年三十,关于饺子宴的事儿,你傍晚出去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宝燕略微回忆了一下,“这个么,除却逊嫔娘娘不外出,莹嫔娘娘不打算掺和,信贵人一向清高不合群,宫中别的小主都踊跃报了名,还有李官女子,因为除夕团圆宴,她到底是皇上的官女子,也得以列席。”
那么说,这饺子宴要取上三甲,也是很难呢。
“不过呢,”宝燕嘿嘿一笑:“所谓剑走偏锋,明着赢不过,干脆就取巧,平时御膳房跟我求药的那几个小太监,我都一一去探听了皇上皇后的喜好,喏,”她取出张单子,“皇上喜什么口味,忌什么口味,还有皇后的,都记在上面了,咱们只能争取做好一些了,毕竟比食材,咱们根本比不过内庭那几位娘娘财大气粗。”
“得了吧。”绣玥将单子拍在桌上,别的不说,单就皇上那个阴影不定的心性,他的喜好肯定也是变幻无常,投其所好还不如让她去摘天上的星星。
“不管了,就照着这单子包罢。取上取不上,咱们也得尽力争取,如果包的不好吃,就咱们自己吃,明天叫上柔杏、木槿一起,小禄子烧水,包好了一起尝尝鲜。”
*
“你这个头发”
颙琰半斜着身子,倚靠在罗汉床的垫子上,瞧着暖阁中垂头站着的秀常在,眉头越皱越深。
他有大半个月没去承乾宫,信贵人这回破天荒一点没跟他闹,清早还亲自送了燕窝来,拜个早年,又侍奉了茶水才告退。
对她,颙琰的心里并非无愧。曾几何时,他有信贵人相伴,才熬过了孝淑皇后崩逝后孤家寡人的那段日子,他曾亲口许了信贵人,纵使他给不了她尊荣位份,也要给她至高无上的荣宠不衰。
现在连恩宠都
信贵人早上来的时候没哭没闹,临走时只在门口提了一句话:秀常在的额娘,是她嫡母的亲妹妹。
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午睡后的这段空闲工夫,他便召了秀常在来养心殿见驾。从前的事情,也便罢了。
只是颙琰刚刚起身,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他瞧着秀常在梳的这个旗头,一时说不上来有多别扭。
几天前他午睡醒来,旁边伺候的还是延禧宫那个,懒洋洋地窝在他旁边,说话有气无力的声音、瞧他的眼神无一不勾得他心痒难耐。
拘了她几日,本来以为可以冲淡一下自己的热情,谁知道,现在空下来,反而加重了朝思暮想。
只是这样频繁的召侍,皇后迟早要以中宫的身份出面干预,倒时候事情就会演变得更不顺心。
再者,他若这样表现得太过,在她面前岂不也是跌了帝王的身份颜面。
他怅然叹口气,对着殿内的人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回皇上,”钮祜禄秀瑶抬手抚了抚发髻,声音柔得如潺潺泉水流过:“这螺髻是奴婢在闺阁中修女德女范之时,潜心向京中的女师傅求教,还特意加了点儿奴婢自己的心思,奴婢的妹妹玥常在那时瞧了去,她便很喜欢,一直梳着这个发髻,后来奴婢便渐渐不大梳了。”
她抬起头,温婉笑道:“只是今日见驾,奴婢自是要梳最称心的发髻来面见圣上,以期不辜负皇恩。”
难怪瞧着说不上来的别扭,这不就是和钮祜禄绣玥一直以来梳的发髻很像么!
只是钮祜禄绣玥在养心殿梳妆的时候他不经意见过,根本是为了舒适和省时,随意绕了几下梳的发髻。
秀常在抬起头,颙琰的眼神才真正变了。她今日化得浓妆,看上去更有几分同那人的面貌七八分相似。
秀常在见皇帝瞧她的模样,微微抿了抿嘴。原本不相像的地方,她都用浓妆遮盖住了,她与钮祜禄绣玥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想要与之类似,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瞧瞧,圣上此刻的眼神,起初她还不信,额娘就是额娘,想出来的办法真是高明,难怪当年一出手,就斗垮了杨氏。
“你过来。”皇上令道。
秀常在羞怯怯地上前了两步,垂着眼睑。
颙琰姿态随意地靠在罗汉床上,他伸出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这么一上妆,确实是很像。
他戳了戳她的脸,“你的脸、、”
秀贵人忙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先开口道:“回皇上,奴婢死罪,奴婢实在思念皇上,日思……夜想,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能在后宫中得到皇上一丁点的垂怜,得知皇上喜欢妹妹,奴婢才如此这般地投皇上所好,以期入皇上您的眼缘。”
“奴婢只奢望,您在喜欢妹妹的时候,看在相似的份儿上,能有一点点垂怜给奴婢就好了……”
她声音温软,媚眼含波,羸弱地跪在原地,又重重磕了两个头,“求皇上恕罪,恕罪。”
“胡说!”颙琰的脸色别扭了许多,“混账,谁敢议论朕喜欢钮祜禄绣玥,朕何时说过喜欢她?朕……朕那只不过是……她不过是朕的一个妾室而已,怎配言及朕喜欢与不喜欢!”
“是,是奴婢多嘴,万望皇上息怒,皇上恕罪。”秀瑶娇怯怯地又俯首,目光触及地面,心底清明的很。‘钮祜禄绣玥’皇上连她的闺名都挂在嘴边,还说不是喜欢,怕只怕,皇上连她这个善府嫡出女儿的闺名是什么都不知道罢。
“得了。”
颙琰无端被戳穿心事,莫名有些烦躁,招了招手,让她起来,“这些不过是细微小事,你爱梳什么妆,朕也无心多管。”
即便是看信贵人的面子,他今次也不会对秀常在出言苛责什么。更何况……他抬眼瞧了一下秀常在此时的这张脸——这张脸出现在眼前,较之秀常在原本的那张脸,也并非不好。
下午要去储秀宫,晚上还有除夕夜宴,今日的折子大都批完了,他端坐着起来,从旁边的炕桌上执起本《资治通鉴》,“既召了你来,你便留在这伺候朕看书罢,时辰到了再回宫去。”
秀常在一喜,忙福身:“嫔妾谢皇上!”接着便按着皇帝的示意,欢欣地循规蹈矩坐上了罗汉床的另一侧。
她瞧了瞧对面醉心于书卷中的帝王,用手轻轻摩挲着桌边,坐在养心殿这个位置,她在梦里想了好久了。
只是皇上未让她侍寝,虽有些不甘,到底是留了她在养心殿侍奉的,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光洁无暇的手上,说起来,她比钮祜禄绣玥不知貌美了多少倍。可恨若非皇上喜欢她这张脸,她才不会屈就自己妆成这副样子。现在两个人相貌上不分伯仲,她于才学诗书,女德女范,性格举止上,无一不胜出那个养在府外粗俗又卑贱的钮祜禄绣玥千百倍。但凡皇上肯给她一点伴驾的机会,早晚,皇上的恩宠会来到她这边。
钮祜禄绣玥,霸占了她侍寝的机会,又千防万防不肯帮她,如今她既然已走到了这里,她那个差自己千万倍的次等货,就该靠边站了。
想及此,秀常在又偷偷去瞧皇上看书的模样,她心里有点悸动,咬了咬嘴唇,轻道:“皇上,您身上可真好闻,奴婢在这坐着,觉出有幽幽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之气传来,是沉香的气味罢。”
“……奴婢听说,因着名贵又稀有,大清历代君主素爱用暹罗国进贡的龙涎香,唯有皇上您品格高古,很是与众不同呢。
这沉香,虽产于南方湿热之地,却没有其所产香药常有的辛腥之气,反而清凉如蜜,清纯高雅,沁人心脾。在佛教中的地位很高,还……”
皇上抬头瞧她,瞧了瞧她那张脸。他将目光收了回去,重新投于书上:“你就在那安静坐着,不要开口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