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时分,绣玥闲着无聊,趴伏在床沿摘着吃一盘新贡进宫的果子,随手用帕子一点一点擦着皇上额头上酣睡而渗出来的细碎汗珠。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太热,晌午热得她有点睡不着。从前在这午睡的时候,就常常热得渴极而转醒,体验并不是太好。
她瞧着皇上的睡颜,眉清目秀,这会儿安安静静地一点儿也不凶,但即便闭着眼睛,也浑然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帝王气息。
绣玥默默瞧了一会儿,一盘果子很快见了底,她从床沿跪着起身,坐到拔步床的边上,倾下身子,去给皇上擦里侧的脸。
说起来,她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皇上还养着她一大家子人。如今杨府上下全赖皇上的赏银养活着,皇上姑且算是尽到了为夫的义务,而她,她当真是没怎么对皇上尽过心。
进宫之前日子过得苦,她从没有一刻放下过心,起早贪黑,为了生计奔波忙碌,却还是要为了银子发愁。
哪儿像现在,绣玥瞧瞧空盘,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宫人被安排来日日夜夜伺候着她。
即便不是为了伺候圣驾,她也该尽到尽妇道本分,该用点心侍奉自己的夫君。
胡乱想了一通,最后居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绣玥有点意外,手上的的动作还是放温柔了些。
颙琰悠悠转醒,见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场景。
绣玥守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给他擦着额头上一层薄汗,瞧她那近在咫尺又认真的小脸,瞧轻轻落在他额头上的白净的手,他的心不由产生了点儿悸动和情愫。
“绣玥。”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伸出手,将整个人揽到自己怀里,亲昵道:“朕好像还在做梦。”
这些天,她的温柔甜蜜都好像梦一般不真实。
钮祜禄绣玥向来都没心没肺又不贴心,若非梦中,她怎可以如此乖巧,如此善解人意,全心全意跟在他身边,让他感觉不真实到心醉。
绣玥觉着自己幻听了。她好像听到皇上前一刻唤了她的名字,自古女子皆只配有姓氏,皇后娘娘也便罢了,也不常听到皇上唤皇后娘娘的闺名。她这样的身份,区区六品的常在,怎配皇上叫她的名字。
不过,绣玥会心地微微抿嘴,离了家,也好久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唤过她的名字了。这样听着,觉得心里暖的。
她费力地抬起头去看,皇上刚刚说,他好像在做梦,看来他应该是真的没醒。
“绣玥。”颙琰贴着她又唤了一声。
“皇上,我在这,皇上。”
绣玥应着,在皇上怀里换了个透气的姿势,反正皇上这会儿不清醒说得胡话,索性就听着被,这样的机遇可不是后宫人人都逮得到的。
皇帝的亲吻窸窸窣窣落在她脸上,紧接着一句温言软语传入了耳中:“你要什么,绣玥,告诉朕,朕都许你。”
这句话说出口,颙琰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陡地一僵。他随之也清醒了不少。
看着绣玥慢慢变得严肃谨慎的小脸,颙琰忽然清醒回了神,随之而来的就是懊恼话就这样不假思索说出了口。
后宫女子,所求还能是什么,她们日夜所盼的,不过就是尊荣位份,一旦晋封,满门的荣华富贵皆随之而来。
她又一向是个机灵的,看神色,想必已想到了这一点,自然是晋封位份来的最实际。
这下换颙琰头疼了。
她若开口索要后位,当如何?即便不是要皇后之位,要求个嫔位也是颇为棘手的事。
倒不是他不想给,而是祖制后宫不能越级晋封,即便他是天子,一意孤行,且不论后宫要掀起多大风波,皇后带领后宫嫔妃们定然要百般劝阻,万一千秋史书记上这样一笔,他恐要背上个昏君之名。
但若不允,他堂堂一国之君,金口已开,焉能失信于一个小女子,又是自己的妾室,日后要他的天子颜面置于何地。
君无戏言。
颙琰叹口气,怪自己一时意乱情迷轻易许诺,陷入了如斯两难境地。
绣玥沉默得越久,搂着她的皇帝心里越觉得没底。
她一向善于审时度势,应该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罢,若开口就要妃位,那他可要头疼好一阵了。
原本,也都打算给了她的,只是她进宫才短短数月,在后宫资历尚浅,年纪又小,再等个几年,时机成熟了,最好有了子嗣,他都会给的。
颙琰想:这样也不算身为帝王言而无信罢?
想及此,他催促了一句,“还没想好么,要跟朕求什么?”
求什么,绣玥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是穷开心,短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像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清。
难得皇上午睡半梦半醒,被她捡到了个便宜,君无戏言阿!即便皇上清醒了要反口,也是不能的罢。
她衡量了许久,斟酌了许久,试着抬起目光向皇上开口道:“皇上,果真能答应嫔妾的请求吗?即便即便不合宫规”
自从与这个钮祜禄氏绣玥相处,颙琰往往就有一种抡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绣玥巴巴地望着他,他只得别开目光,不自然道:“朕自然是一言九鼎。但宫规祖制摆在那,朕也不好太过违背你要体谅朕,朕许你的,早晚都会给你,你要容朕一段时间”
“那是,那是自然!”绣玥眼睛闪亮亮的,畅快接道:“嫔妾当然明白皇上的难处,只要皇上答应,嫔妾都可以等的!”
想不到她还挺懂事,颙琰松了口风点点头,“说罢。”
“皇上,嫔妾想求求您,能否等到时机成熟,准许嫔妾出宫一趟,回府中去见见亲人。”
颙琰还在等着听她究竟会求什么位份,说来说去,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其实这件事绣玥心底企盼了很久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入宫那时候她本来绝望了的,身陷延禧宫,又只是个末流无宠的答应,隔着厚厚的宫墙,这辈子恐怕都再见不到娘亲和外祖父,她那时候只求能够攒一点银子,能够接济杨府。
到后来,境遇好转,她也曾怀有希冀,皇上总有一天会恩准她的家人进宫,能够见到额娘一面。
可男丁无召不准进后宫,她这一生可能都无法再见到外祖父一面。外祖父年纪大了,她有生之年,总还惦念着他老人家,回想着从前在杨府同外祖父一同度过的时光。
也许是她太过于人心不足,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到现在又奢求这么多。
如果此生永远永远也再见不到外祖父一面,何尝不是件遗憾终生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很得寸进尺,可与这些比起来,冷冰冰的金银珠宝又算得什么。
绣玥说完,见皇上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凝视着她。她被瞧得有些发毛,“皇上这事儿是有违宫规可是皇上准嫔妾开口,嫔妾才敢贸然提及的”总不会又抓着这个由头,来治她的罪罢。
到最后,她竟然会提这样一个要求,这是颙琰所始料未及的。
妃子私下出宫,这事儿听着简单,传出去了如何了得。
但总比索要个一宫主位,要省麻烦得多了。
绣玥等了片刻,见皇上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既然是想念家中亲人,有此请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妃子私下出宫,终究不合祖宗规矩。明面上,朕不能下这个旨。”
“容朕想想罢。总归等到时机恰当,朕会让你得偿所愿。不过你身为后宫之人,即便朕准了你出宫,到时候也必得有几个御前的宫人时时贴身跟着,明白吗?”
宫闱之事,绣玥自然清楚皇上指的是什么。
她立刻有了精神,欣然应道:“皇上有此安排,更可以保全嫔妾的清白名声,嫔妾多谢皇上隆恩。”
皇上嘴角勾起,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朕就喜欢你识时务,懂进退。”
他放开了她,从床榻上缓缓端坐起身,“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今年宫中除夕夜宴,朕会封赏六宫,赐给后宫每位妃嫔一柄如意,你的位份本来是六品的常在,宝盒里只有一柄银如意,朕会私下留一柄镶宝石的白玉如意给你。记得,别漏了风声,免得后宫抱怨朕偏心。”
白玉如意,绣玥曾听过,那可是如意中的上乘之物,还要镶宝石,那岂不是价值连城了么?
她还在床上蜷着,呆呆望着身旁已经坐起身的皇上,下意识道:“皇上,那么贵重的如意,要赏赐嫔妾”
可不是么,当初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颙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要紧着她在后宫的用度,让她一无所有,紧紧依附着自己,对自己卑躬屈膝,可到最后,她没有屈服,怎么反而是自己最先不忍心了。
皇帝低头俯视着绣玥,“好好收着罢,朕已经下了旨,以后朝廷不许再上贡如意,这样的如意你若摔碎了,心疼的可不是这万两银子。”
万两银子?
绣玥瞬间像被一道雷劈在了当场。一万两银子?她一年的宫份才五十两,朝廷一品大员一年的俸银才不过几百两!这柄如意她虽猜到了价值不菲,可也没想要,竟然值一万两银子!
皇上竟将这样贵重之物赏赐给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