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练子很少进殿伺候圣驾,他还得仰仗师父常永贵来带呢。他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眉开眼笑,乐呵呵地讨好皇上道:“回皇上,不是逊嫔娘娘,是延禧宫的一个常在,奴才这就把东西收下,让她回去?”
延禧宫的常在。皇上心底哼一声,延禧宫有一个嫔位,一个贵人,还有一个似乎是个官女子,延禧宫从前只有一个答应,还是他赐封成一个不知好歹的常在。
他又想了想,“是常在亲自送过来的吗?”
小练子回道:“是呀,皇上,玥常在就在外面候着哪。说给皇上您送东西,她不敢派宫女送过来。玥常在等着,皇上收了她的东西,她就告退了。皇上若是不收,她就带回去。”
“皇上您看这食盒——”收还是不收呀。
“算她还知进退。”颙琰低眸微微笑了一下,倚着身后的垫子,身子挪动正了些。
小练子恭候着皇上的圣意,见皇上略微沉吟道:“既然是亲自过来的,春常在、荣常在都在朕的养心殿里,也不好遣她回去,显得朕厚此薄彼,宣她也进来罢。”
“嗻。”小练子转头就去了。
简嫔瞧瞧淳贵人春常在,又瞧瞧荣常在,荣常在平时跟在简嫔身边久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齐幸灾乐祸,这个延禧宫常在来得刚刚好,皇上正心里一股火无处发呢,这个延禧宫的不开眼,前些日子才在储秀宫惹恼了皇上被罚抄书,之后又犯错被禁足,这会儿居然还敢来皇上跟前献媚,皇上正不痛快呢,活该她偏这个时候撞上来!
有了她,皇上估计也就不大记着她那碗膳粥的事了罢,荣常在倒是有点盼着这个钮祜禄氏进来。
其中几个忍等着看笑话,就见绣玥跟在小练子后头进了来。本来绣玥在养心殿外见到储秀宫的宫女在候着,她就有点打怵,有心打退堂鼓,谁知道小练子进去通传,出来却道皇上让她进去,没法子,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进去了。
一进东暖阁,里头居然还有简嫔、淳贵人、春常在、荣常在这么多嫔妃在场。绣玥心里直叫苦,这就是没银子贿赂御前伺候的人的下场,消息如此的闭塞,谁教她偏挑了这么一个日子来呀。
暖阁内的人都在看她,绣玥忙恭敬谨慎地行了大礼:“嫔妾恭请皇上圣安,请皇后娘娘安,各位姐姐安。”
“玥常在,你的禁足之期过了么。”皇后道。
绣玥心虚,她的禁足之期该是小年之前。今个十八,且还有个两三天呢。只因当时的情况,她自请禁足,皇上一怒之下说了气话,皇后又一心想着跟皇上息事宁人,谁都没人理她禁足的事,也无宫人前来监管,全凭自觉,皇后娘娘怎么偏偏就记得日子呢。
要不是为了鄂秋的那个局,她也不会冒着违背宫规的风险悄悄来一趟养心殿,谁知道这么寸,就赶上了皇后娘娘在呢。
绣玥心里百般懊恼,面上挤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跪下道:“回皇后娘娘,嫔妾久不见皇上,实在朝思暮想,梦魇的厉害。前些日子打听皇上安好,却听宫里传出来皇上不思饮食已有数日,又实在是担心的很,若不亲眼见一见皇上,嫔妾坐立难安,夜不能寐,没有一刻的安生。所以嫔妾才甘冒有违宫规的罪名,私自出了延禧宫,只盼着能见到皇上安好,嫔妾也就安心了。回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止不住的冷笑声打断了。
这也怪不得皇上,这样一番假而不能再假的假话听起来,实在让人无法忍下去。
什么朝思暮想,夜不能寐,亏她说得也毫不脸红。
这样虚情假意的话她说得倒是顺溜,张口就来,听得他一阵恶寒。
绣玥的话被打断,不得不顿了顿,她面无表情瞧了一眼皇上,而后又转向皇后继续真诚道:“嫔妾知罪,回到宫中立刻自行再禁足半月,求皇后娘娘宽恕嫔妾,皇后娘娘请恕罪。”
皇后瞧她,意味深长地沉下目光,“你如此关心皇上,为了皇上不惜以身犯险,忤逆宫规,一片丹心都为了皇上,本宫若惩治了你,那在皇上眼里,要本宫至于何地?在后宫眼里,本宫岂非是跟皇上过意不去?”
“皇后娘娘,嫔妾绝不是这个意思,嫔妾真没有这个意思,嫔妾是因为,因为……”
“好了,绮雪。”皇上还余留着些忍俊不禁,他瞧着跪在地上的绣玥,“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哪经得你这中宫皇后用这样的话来吓唬。”
他抬了抬手,沉声道:“起来罢。”
皇后从不是锋利之人,她自认对六宫做得到宽仁待下,尽量包容,可这个钮祜禄氏绣玥,每次都是她,都是她让自己说出连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尖酸之语,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下意识去针对一个小小常在,偏偏话就这样抑制不住脱出了口!
尤其是皇上,她带着嫔妃们在养心殿里看了皇上大半日的冷漠,这个玥常在一来,皇上的那几声冷笑,笑得她心寒,笑声如冰刀一般扎进了她心里。
真的是冷笑吗?
是真的开心罢。
绣玥得了赦,忙站起身小声谢了一句:“谢皇上、皇后开恩。”不论皇上是不是帮她,到底是给她解了围了。
绣玥抬起头,皇上瞧见了她发间残留的一点雪花,小脸冻得通红,一定是徒步而来,没轿撵可乘。
他在上方坐着,道:“看你冒着风雪走了那么远的路,这回就饶了你。再过几天就是小年,接下来宫中除夕家宴,一年一度的团圆佳节,禁足的事儿也便罢了,省得合宫夜宴,徒留你一个凄凉过年。以后记着点教训,别再惹皇后生气。”
“是,”绣玥回着:“嫔妾谢恩,谨遵皇上旨意。”
这下有人可不乐意了,她们在养心殿外候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皇上心疼她们,这个钮祜禄氏常在有违宫规,三言两语下来,反而还有理了?她难不成还偷溜出宫有功吗?
这简直不公平!
可没法,再不愿意,皇后娘娘都隐忍着不吭声,谁又敢非议皇上什么。
回了话,绣玥可不想再这个话头上再纠缠下去了,连忙转而笑吟吟地从身后养心殿的宫人手中将食盒捧过来。
说到准备食盒的事儿,还多亏了兰贵人的大嘴巴。绣玥想要见皇上,总不能空着手求见,总要想些由头才是。
可她手头拮据,一穷二白,买不起什么值钱的献上来,赶上兰贵人在延禧宫里整日在她们耳边聒噪,炫耀永和宫听来的这个那个,若非如此,绣玥也不知道皇上最近没有精神,连带着胃口消减了。
这可就好办多了。
她上前,刚想将食盒打开,却无意间瞧见了炕桌上摆着的四道精致菜肴,绣玥打开食盒的手顿了顿,又悄悄合上了。
原来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六宫的妃嫔前来,也是照看皇上胃口的,相较于她们带过来的菜式,她这个可要寒酸多得多。
这样一来,相形见绌,皇上怕是不好糊弄了。
绣玥不动声色地将食盒收起来,笑道:“呀,皇上这儿已经有了这么多精致的菜色!这个番茄丸子,还有桃仁和鸡丁,瞧着就美味,还有这个是”
她拧眉瞧着那一盘金灿灿的叫不上名的菜式,好像听兰贵人还是宝燕提过,皇后宫里有一道菜貌似叫“什么油鱼卷”,工序繁杂、色香味美,只有皇上驾临储秀宫的时候才会上这道菜,平时根本尝不到。
瞧着那外焦里嫩的一排排鱼卷,绣玥不由得多瞄了两眼。
“你要献的东西呢?”皇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地口气,“急着求见朕,不是有食盒要呈上来吗?”
绣玥虚笑了两声,“嫔妾带的东西,跟皇后娘娘、简嫔娘娘和几位姐姐的比起来,实在羞于现眼,嫔妾还是别拿出来了”
“混账!”皇上恼了:“你以进献食盒的由头求见朕,朕才准你进来,你现在敢随口糊弄朕!”
“何况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会瞧上你带的东西值几两银子吗!朕在你眼中,就那般肤浅!”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瞧她,皱眉不悦道:“你的位份低,比不得别的嫔妃也属平常,献给朕的东西,心意到了便罢了。”
绣玥心虚地想,就是‘心意’也没够呀。不过皇上已经发了火,她要再藏着,只怕今天是过不去了,绣玥没法,犹豫着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面,是一碗再寻常不过的清粥,白米熬煮,偶然可见里面掺和了一点粗粮。
除却这一碗白粥,再无其他。连一碟咸菜都没有。
皇上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了。
荣常在瞧见那碗粥,察言观色,忍不住第一个插嘴道:“玥常在这是安的什么心啊?就拿这样的粗粮粥来糊弄咱们圣上?这东西连我宫里的奴才都不吃,你却给皇上吃,你——”
‘简直大不敬’还没说出口,便被皇后在上位怒斥道:“住口!荣常在!”
荣常在被呵斥得一愣,才觉失言,慌不迭地请罪道:“皇上!皇上恕罪!嫔妾实无冒犯皇上之意。”
简嫔从旁笑道:“荣常在语出犯上确实不该,可这粥……玥常在也实在是怠慢了皇上,荣常在不忿,才一时失言的。皇上,您说是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