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11日
摩卡你好:
见到这封信时,说明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你说散兵,你,我相聚是缘,但是很遗憾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我只想说你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孩,是你自己用意志战胜了死神。
另外,在你住院期间有好多朋友伸出了援助之手,EVA,小鸥,前峰,小墟等等,有些你可能都不熟悉,还有你深圳的朋友,包括冯伟老师、雪康尼玛都送来了祝福。大家都为你战胜困难的意志而折服,希望你在养伤的过程中也继续调整好心态,不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这里还有一张光盘是散兵那几天拍的照片。遗憾的是他光替咱俩拍了,没有自己的照片在里面。
我们一起在八角街买的那个项链我也送给你吧,希望可以做你的护身符,保佑你以后的日子逢凶化吉,事事平安。
好了,最后轻松一下,祝你早日康复,估计那时我已在国内。
海涛2003年10月26日
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被家人带回了沈阳中国医科大,医科大的几名教授针对我的伤势经过会诊拟定手术时间为11月11日。
妈妈从哥哥带回来的行李中找到了已经摔烂的笔记本和这封信,读完信时手里握着海涛留给我的光碟和项链,泪也落了下来,我是个对文字很敏感的人,虽然海涛在信中只字没有提过散兵的伤势,我还是从信中的两句话里体会到海涛的心痛和无奈:
“你说散兵,你,我相聚是缘,但是很遗憾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这里还有一张光盘是散兵那几天拍的照片。遗憾的是他光替咱俩拍了,没有自己的照片在里面。”
海涛为什么会说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为什么光盘里没有散兵的照片也成了遗憾。难道是散兵出了什么问题。我惶恐了,一种不祥的阴云笼罩着我。疯了似的叫妈妈拿来手机,颤抖着手打电话给琛,问她有没有帮我去看散兵,从沈阳回去的时候她答应过我回贵阳的时候帮我联系散兵的家人并让散兵联系我的。
“摩卡,对不起哦,我刚从北京回来没几天,他们家那里很不好找,他伯伯的电话也被我弄丢了,你再等几天好吗?”琛在电话里抱歉的说。
“嗯~”放下电话前,我什么都没有再说,我已经知道琛在骗我,她根本没问过我散兵家的住址又怎么知道他家难找呢。
“海涛,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我再打电话给海涛时,尽量平和着语调,不让他感觉到我的悲伤和恐惧。
“他?他不是跟他大伯回洛阳了吗?”已经回到澳大利亚的海涛没想到我会突然打电话给他问起散兵的下落,他犹豫了一下,再回答我时言语间掩饰不住的慌乱。
我的心开始犹如落入深水中的石头,下沉,再下沉。海涛不知道他回答我时心慌竟然说错了散兵的家乡,是贵阳而不是洛阳。
我躺在病床上流着泪无声地发短信息给小鸥:
“小鸥,求你,请你一定告诉我,散兵在哪里,他到底怎么样了?”
小鸥很长没有回话,我只好再次发。
“小鸥,我们朋友一场,无论如何请你告诉我真相好吗?”
十分钟后小鸥终于回话了。
“摩卡,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应该有勇气面对的是吗?我们都相信你是坚强的。”
“散兵死了,是吗?”我输入了短信却再没有勇气发出去,输入那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彻底碎了。
望着天花板,泪,无声地落下,我强忍着,用被子遮住脸,不给爸妈看到满是泪水的眼,可是越强忍,越无法忍住,几分钟后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那封信不该给她看,我做错了?”妈妈手忙脚乱地奔了过来。
从小到大,我是个不喜欢落泪的人。从车祸起到拉萨出院,从拉萨到成都,从成都再到沈阳,一路上,被放在担架上搬来搬去,身上的断了的骨头,伤痕,酸痛,巨痛,刺骨的痛,从未叫过一声,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第一次见到我这样放声大哭,妈妈慌了手脚。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爸爸进来时也被我吓住了。
“他死了,妈,他死了。”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哭声,所有的悲伤都在那一刻爆发出来。
“谁?你是说谁?谁死了?”妈妈没听清我的话,她找到几张纸巾开始帮我擦眼泪。可是几张薄薄的纸巾又怎能抵挡得住我如泉涌出的泪水,我就那样失声痛哭,这些泪我已忍得太久。
“散兵,贵阳的散兵在车祸中死了。”我哭着喊着揪住自己的胸口告诉妈妈,我痛,这里痛,这里不同于身体,已经是我再无法承受的痛。
“谁告诉你的?”爸爸的脸色变了,从他的表情来看这一切都是事实,他以为大家的保密工作一直都做得很好,想不到我还是知道了。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早就知道他死了,就是合起来不告诉我是不是?我恨你们,你们都是骗子!”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恨他们每一个人,他们隐瞒了散兵的死。让我天真的相信散兵真的只是轻伤,我还在等待有一天他会手拿鲜花出现在我的病房,没有了,一切都只是想象,永远的没有了,散兵再也不会回来,他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不要再哭了,过几天就手术了,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再这样哭下去怎么做手术?”妈妈也哭了,她并不知道散兵的事,只是心疼她的女儿,这样悲痛欲绝的女儿是她从未见过的。
“我不做手术了,也不进手术室了,一切对我都已经再没有意义。”我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不想手术了?我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我和你哥哥、你叔叔、你的网友还有医院的教授们,你想一想大家费了这么多的周折为了什么,你真够可以的,自己想想吧。”爸爸丢下这些话,气得走出了病房。
而此时,病房里站满了听到我哭声跑进来的医生和护士。
“出去,请你们都出去。”我再也不是每天对他们微笑的摩卡,今天悲伤的摩卡对他们下了逐客令,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每一个人,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去面对散兵的死。
“妈,为什么会这样,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人,他就这样死了。”众人都走了,我流着泪问妈妈,为什么当我再次相信爱情,走近爱情的时候上天却给了我这样一个结局。
“告诉妈,你喜欢上他了?”妈妈问我。
“是,我喜欢上他了,我爱上他了,可是他死了,妈,他死了,上天对我太残忍,好不公平,好不公平。”还在枕头上哭的我被妈妈抱在怀里,她不再说话,以一个母亲的爱和拥抱来溶解她女儿悲伤。
子夜,我还在被子里流泪。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起散兵最后一晚给我背的那首情诗:“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打开手机,找到散兵的电话,打过去,电话已关机,我开始躺在被子里给散兵发信息:
“你相信轮回吗?我相信,所以我坚信来生一定会再与你相遇。可我要等待多久才会再遇见你,即使遇见了,你又会不会记得今世的我和我们的约定。”
第二天:
“你说过,如果我喜欢上海就去浦东找你,如果我喜欢深圳你就来特区找我,可是还没等我告诉你喜欢哪里,你就去了天堂,我找不到天堂的路,所以注定找不到你。”
第三天:
“散兵,我伤得很重,每天夜里都会痛醒,你在天堂看着我吗?”
第四天:
“我还不知道你葬在哪里,上海还是贵阳,我要重新站起来,我要去看你。”
第五天:
“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外站满了我的亲属和家人。我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九个半小时后,当我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我的亲人们心疼得跑到洗手间去流泪。
手术当晚,在我醒来后,医生拿来了应急麻药盒,说如果半夜痛得无法忍受时,按一下便可缓解疼痛,深夜,我让妈妈把那个医药盒拿走,身体的疼痛是有极限的,可是心里的痛呢?散兵,如何才不痛,你教我……
我常常在子夜里被双腿的巨痛折磨得睡不着,然后望着天花板,虽然如在白昼般眨眼,可是病房里一片黑暗,睁眼闭眼间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区别。手术做得很成功,双腿已经装入骨内针,原以为心底的伤会随着腿骨慢慢变轻或好转,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重新走路,就象不知道那一颗心什么时候不会再疼。
有位作家曾说过:生命中爱的意志比生命的受伤更有力量,当生命受伤时,我可以选择用爱的支撑活下去,可是如果我的生命和爱都受伤呢,那支撑我的又是什么,我不是愚顿的人,却想不明白。
母亲总是在这个时候悄悄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在确认我醒着后问我:“要开灯吗?”
我不说话,盯着天花板。
母亲再问:“腿又痛了是吗?”我依旧无语,于是母亲在黑暗中摸到床边,摸到椅子,然后坐下来,顺着我的脚跟摸到受伤的腿,开始轻轻的按摩,她知道这样可以帮我缓解身体的痛。
母亲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当飞机降落在沈阳桃仙机场的时候,母亲挣扎掉别人的掺扶,扑到我身边用她温暖而宽容的笑来迎接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知道你爸爸和叔叔一定会把你带回来的。”眼泪却刷刷直掉。
当众多的亲戚散去时,病房里妈妈和阿姨一左一右帮我擦脸、擦手臂。一盆又一盆的污水换掉,阿姨和妈妈不停地说话逗我开心,我望着妈妈和待我如同亲生女儿的阿姨,有一种回家的幸福。只是那时我不知道在妈妈看似轻松的外表后藏起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眼泪,就在我回来的前一天,妈妈含着泪将生活二十几年的房子卖掉,只为能有足够的金钱来救我。
我住在沈阳医科大附属医院里条件最好的单人病房,叔叔承诺得没错,他为我找到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包括最好的病房,还有我的父母,他们是最好的护理员。房间内很静,半个月来我一直是这种生活状态,昏睡,打点滴,爸爸喂饭,妈妈按摩。习惯了每天在清晨八点准时看到查房的医生,医生们从不问询我状态如何,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所以常把问题提给我的父母,那一对守在床边的老人成为我的代言人。
我常常会想,却总是想不通,想不透,也想不明白,在出事时散兵曾叫过我名字的,那么他接下来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呢?我怎么会不记得?我记得在面对危险的时刻,他曾叫过我三次,第一次在那木错,他说“摩卡,如果等会他们对我动手的话,你一定要记得先跑出去,不要管我。”第二次在那个断桥上,他说“摩卡,别磨蹭了,我留下你快走。”可是第三次,我只记得他说的一个开始——“摩卡……”,是他的话没有说完?还是我在他说话时便昏了过去?就这样,他最后想要留给我的话成为了永远的谜,成为了永远没有结尾的言语。
我不能侧卧,不能翻身,不能坐起,我能做的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每当双腿疼痛时,脑海中便浮现出散兵的影子,他在对我笑,也在对我说:“摩卡,坚强起来,我在天堂看着你。你一定要站起来,来看我。”
“我一定要站起来去看你!”泪水已经流干,剩下的就是残存的爱的信念。如果没有这个信念,心如死灰的我将永远没有站起来的那一天。
手术后的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让爸爸拿起纸笔,我口述着让爸爸代笔帮我完成一个故事《一个妖精的前生今世》,我用心的去写了,只是不知道完成的文字是否符合散兵当时在羊卓雍错畔边的构思。
于上天我是感激的,散兵在拉萨火化那天,我还在鬼门关口游荡,也许是上天怜我,不想让我睁着眼面对这种骤然的分离。如果亲眼面对他的死亡,我想我会哭得昏死过去,悲痛欲绝,忽然想起这四个字,我知道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散兵的尸体被推进去火化,我的心一定是悲痛欲绝的,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世上还有除了撕心裂肺,悲痛欲绝外,还有一个词语更可以表达痛苦,那就是生离死别。
“海涛,你知道他葬在哪里吗?”再次与海涛通话时,我做完了手术,经过一个多月的初期恢复,被父母接回家中。
“只是想知道他葬在哪里。”我故意将自己的语气放轻松,不给海涛压力。
“当时在拉萨火化了,骨灰被他叔叔带回了贵阳。”海涛告诉我我们从拉萨回成都的时候与散兵和他的亲人们搭乘了同一班飞机。
“等我可以站起来的时候就去贵阳看他。”忽然知道我与散兵的骨灰居然是同一班飞机回家时,我的心如刀绞。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也会这么做的。”海涛说。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说?”
“凭我对你和散兵的了解吧。”
“谢谢你海涛。”我忍住自己,不可以哭。
“摩卡,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你坚强起来。”海涛还是忍不住安慰我。
我故作轻松的告诉海涛,别担心了,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他也好,四月时候我会去贵阳看他,相信他也很好,住的地方应该很安静,没人吵他。说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还是掉下来。我只会看到散兵那一处荒凉的坟墓,又怎知他在天堂过得好还是不好。
“我很想知道散兵最后有说过什么。”我一直想知道散兵唤我之后的话语。
“他当时已经神质不清了,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在找你。”海涛说。
“那我呢,我怎么样?”
“你那时早已经昏迷过去,于是我们骗他,摩卡在,摩卡就在你身边,然后他相信了,安静了。”海涛长长的叹了口气。
放下电话,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居然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找我,他居然跟我坐了同一班飞机回家,那么是我送他,还是他在送我。或者注定了我们从不同的方向赶往西藏,却朝着一个方向回家。
阿姨送我的一份出院礼物,笔记本电脑。当叔叔看着我打开电脑时,才告诉我一个坏消息,我原本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出事那天也跌落山涧,当场报废,里面的资料也统统尽毁。叔叔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是遗憾的,我没有因为丢失了稿件而伤心,同失去的散兵相比,这些都已经不重要。我不能忘记的是自己留在电脑里的小说的最后一行文字,是摩卡的话:我会记得你,也会在这里等,一年等不到,就等十年,如果十年的光阴都等不到你回来,那么我就用这十年来学会忘记。
众人离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这是不是天意,当我精心杜撰一份完美的爱情版本的同时,上天也给了我这样一份凄美的绝版。是不是太美的爱情就无法久远?是不是太完美的归属都是神话?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可与散兵从未曾相遇过,那样我就可以祈祷他是健康快乐的。
父亲为我钉了一块木板来固定笔记本,我躺在床上打开电脑连上网线的时候,直接搜索散兵的名字。一直等着这一天,从在医院知道散兵去世的消息起我就一直在等,我要回家,在网上寻找散兵,他是学计算机的,同学们一定为他建起了网上灵堂。果然,我很快找到。
网页一点点的下载,慢慢的屏幕上露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是他,真的是他,凄凉的哀乐阵阵,心如刀绞,散兵,我终于找到了你。
看着他的同学的留言,从那些文字中寻找散兵去西藏前的影子。我看到了那个在上海的刑巍——散兵一路上通话的同学,也是他在散兵离去的第三天建起了这个灵堂。看着刑巍写给他的信,我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颗颗滴落在键盘上。
我仿佛又听到了他和散兵的调侃,看到他说散兵是种桃树的农民,一切的一切离我那么近而又那么远……
我疯狂地寻找散兵的网上QQ,虽然我知道这一号码永远不会再亮起,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呼叫他。
“通过我,让我跟你在一起。”
“你好残忍就这样把我拒之门外。”
“散兵求你通过我,让我看到你在线。”
我找到了海涛留给我的那盘光碟,光碟里装满了散兵生前所拍的照片。一张张打开仔细观看,从相识的第四天起,他的镜头已从天空,雪山,圣湖逐渐转向了我。开心大笑的我,跑步回首的我,与藏民一起跳舞的我,手捧着奶糖的我,拍摄最多的是我在藏民家抓黑猫的镜头,一系列的抓拍下来,我看到一个开心的我,那一晚是车祸前的最后一夜,海涛说的没错,都是我们的照片,而他自己的一张也没有。
他默默的注视我的一颦一笑,并记录了我所有的表情,而镜头中的我却丝毫不知自己是如此快乐。
照片中有飘扬着我们笑声的雪山,有我们走过足迹的碧湖、蓝得湛目的天空,还有散兵最喜欢的云,“天空中没有一朵云彩是完全相同的。”这是他的声音,我永远记得。
在浏览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我惊呆了,我想不到散兵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张骷髅墙照片成像居然是倒的!那些可怖的骷髅仿佛都在盯着我看,我吓得赶紧关掉了窗口。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注定?
再次登录了天涯社区的深圳版。
这里有一直为我牵肠挂肚的网友们,当我的名字显示在线时,整个版面马上沸腾了,我仿佛听到很多人的欢呼,他们大叫,他们大笑——我们的摩卡回来了,我们的版主平安了。
我浏览着网页,查看着每一张关于我的贴子,那一刻我又落泪了,我无法想象在自己昏迷的那些天里,在网上怎样的一群人日夜守候在电脑前为我祝福,为我祈祷上天,只为我能活下来。
几十个发贴,几千个点击率,几百条回复,关于我的消息从凌晨到深夜就从未断过。从猜测我出事的地点,伤势,到为我求医问药,每一天都有人寻问,有人关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幸运,在深圳版我得到所有人的关爱。谁说网络是虚幻的?这分明是最最真诚的友谊、最最善良的关怀。
我终于能平静下来回忆起去散兵的那场邂逅点点滴滴,于是回忆透过飞舞的十指敲打着键盘,给所有关心我的网友们讲诉这个自己亲身经历的,关于西藏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作《情断西藏》。
我用了四天写完一篇将近四万字的旅途笔记,这是一篇我含着眼泪去写,网友们流着泪读的文字,我从没想过这个故事会给我带来更多人的关爱,很快《情断西藏》成为天涯社区的热贴,更多的网友知道了我,知道散兵,知道在神秘的西藏还有这样一段悲凄的爱情故事。
我就是想告诉所有人,这个世界不是没有真情了,是我们缺少发现真情的眼睛。
网友们跟贴,留言,写信给我。那段日子我终于明白那位作家的话:“生命中爱的意志比生命的受伤更有力量。”我虽然失去了散兵,失去了我的爱,但是同时又拥有了更多人的爱,亲人的爱,网友的爱和更多素不相识的人的爱。
这些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爱,像安全气囊一样保护着我,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再面对生活。
二月,冯伟老哥驱车几百公里从北京赶来看我。没想到他在看到我第一眼时却说:摩卡,你变漂亮了。
“漂亮?”我抚摸着脸上和手上的伤痕,最后将手停留在一头短发上问他:“你说我漂亮?”
“是的,漂亮了,这种漂亮来自你第二次生命的活力和坚强的意志,你不觉得自己很漂亮吗?”他鼓励我正视这个词。
我被他感染了,是的,我漂亮了,我点头。
冯伟老哥问我是否还记得一个雪康尼玛的人,我当然记得,在西藏军医院的时候他还有送花给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醒来时只看到他和冯伟老哥送的花,却未见其人。
“因为那个时候我在回北京的路上,雪康尼玛在成都,那些鲜花是我们请当地人送的。”冯伟老哥告诉我,在得知我出事以后他每天都跟尼玛通电话,一直通到我被接回沈阳。
“摩卡,你相信佛祖的保佑吗?”冯伟老哥问我。
“我信。”以前我是不信的,可是当我得知自己昏迷四天还能苏醒过来,每天都有这么多人为我祈祷后我信了,冥冥之中似乎真有神灵的保护。
“说来也真奇,就在你清醒的前一天,我和雪康尼玛约好,我在北京香山找到一个活佛为你念经,雪康尼玛在芒康请了两百多个喇嘛为你诵经祈福,苍天有眼,你真的活下来了。”冯伟老哥感慨的告诉我。
“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想不到与冯伟老哥和雪康尼玛只有一面之缘,他们竟然会这么担心我的生命。
“还记得在八郎学的时候你抱着一堆碗拿去洗吗?当时我们都觉得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冯伟老哥将他从北京带来的糖果递给我,在他心里我还是个小女生一样喜欢吃糖。
三月,我开始不断地收到朋友们的礼物,freefish从尼泊尔回国了,他寄给我一个尼泊尔的灯笼,还有几个精致的像框,每个像框里都装裱着他在布达拉宫帮我拍的身穿藏服起舞的照片。琛寄过来两箱书,她怕我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太过寂寞。
一个未曾谋面的安徽小妹妹,她流着泪读完我的《情断西藏》后用两个月的时间叠了整整一千个千纸鹤,在邮寄过来的纸箱里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摩卡姐姐,我希望收到这一千个祝福时,你也可以坚强的站起来。”
还在丹东当兵的麦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知道我的故事后,跑遍整个军营找到五枚军章,钉在一个本子上寄给我,他在信中写道:
“摩卡,这五个军章是我问部队里最优秀的五个战士要的,送给你的意义也在于,在我眼中摩卡也是最棒的。”
这么多人的关爱,我没有理由辜负他们。虽然我失去了散兵,但是我还有整个世界。我告诉自己,我要好好的活下去,为散兵,也为所有关心我的亲人、朋友以及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
我本不擅长诗词。这首为散兵而作的《钗头凤》更没有任何和仄韵律可谈,年近九十的爷爷看到后,止不住的心痛,他说这词太苦,我活下来了是家人的欣慰,于是他也第一次提笔写词,只为和我:
藏高原,陌生地,阴阳莫测是非多,野狼袭,白骨堆,孙女绕过鬼域门关,欢欢欢
乌云散,太阳升,一举飞回出生地,乖孙女,到家了,四世同堂畅叙天伦,乐乐乐
爸爸看了爷爷送过来的两幅书法,也萌发了写词的念头:
雪山倾,慈母惊,凄风念泪裂心痛。车走险,人遇难,骨飞肉断血洒高原,天天天
网友情,血缘浓,爱满大千写苍穹。佛祖怜,庆生还,感悟平安共赏婵娟,缘缘缘
爸爸虽然对我讲过他的感受,但我明白,他早已转变了对网络交友的看法和被我周围这种至真至善的网友情所感动了。
“摩卡姐,你真的确定下周来贵阳?”
“是的,我将在四月底去。”
“我理解你的心情,想早点见到我哥,可是你现在行走还不方便,能再晚点来吗?”磊,散兵的表妹,我们在散兵的网上纪念堂相识,看着她带泪的留言,我仿佛看见屏幕对面那个年轻女孩子的轻声哭泣。
“磊,你哥最后火化前有拍过照片吗?”
“有,不过你最好不要看,因为很……”磊在电话里的声音哽咽了。
“我想要一张好吗?那是他最后的模样了。”我坚持。
“我怕看了以后你会怕。”
“怎么会怕,我知道他脸上有伤,也知道缝过很多针,我看了只会心疼,怎么会怕。”磊不了解我,如果会怕我又怎么是真的在爱散兵。
“那,好吧,我帮你准备好,等你到贵阳的时候打我电话吧。”
“谢谢你,磊。”我挂断了电话再打给琛。
“你疯了?四月份来贵阳?四百多个台阶你能吃得消吗?不想活了?”她在电话里大声的喊叫着。爸爸刚好从门前走过,我一步步挪向门口,将房门关紧。
“已经决定了,不要再劝我,四月底到贵阳,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陪我一起去看看他吧。”斩钉截铁的重复我的决定,不给她再劝说我的机会。
“能不能等身体恢复得好些再过来,他的坟在半山中,我怕你走不上去。”琛的声音柔和下来,言语里透着心疼。
“我不怕,就是爬也要爬上去。”
“算了,我怕了你,最近少吃点,我背你上去。”
“我不用人背,就靠自己。”电话里我听到琛的叹息。
2004年4月,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父母把我送到北京广播学院读书。妈妈陪着我在这里一边读书,一边等待年底的第二次手术,如果手术顺利的话,我将可以彻底脱离双拐走路。
临出门时我收到一条叔叔发来的短信:“你很聪明,很乖,很有魄力也很懂感情,几经磨难后的你一定会看到人生之彩虹,记得开心,宝贝。”
周末的时候,哥哥搀扶着我到北京的雍和宫还愿,一个殿一个殿的参拜,我虔诚地点燃檀香,举过头顶在心中默念:“佛祖,我来还愿,为曾经所有给我祈祷祝福我的所有人还愿,我活下来了,我又站起来了,今天我也在这里许愿,愿天下所有善良的人们幸福安康。”
可是,走到药王殿的时候我又哭了起来,我问药王菩萨:“为什么散兵不可以活下来,为什么他的生命那么短暂,他只有二十六岁呀。”
走出雍和宫时,我们遇见了一个乞丐,他看着我,我也望着他,我看见他的脸已被火烧得失去了本来的面貌,胸前的一双手也变成了两个肿块。当我拿出一张十块钱要放在他面前盒子里时,他不停的摇头拒绝了。我问为什么,他不回答,指指我还拄着拐走路的腿,我笑了,钱你收下,我的腿也会好起来的。他看着盒子里的钱,又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早日恢复健康。那一刻我又看见了人性中最美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