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羊卓雍错行进的路上,小鸥问我最近小说写得怎么样,我告诉她这两天没灵感,只字未动。
散兵听到我们的谈话便凑过来问我可否拜读一下我的最新小说,我打开笔记本,找出正在进行中的小说给他看。
于是,他一读便沉默了几个小时。
快到傍晚时,散兵将笔记本还给我,我发现桌面多了一个文档的快捷方式,打开来看,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
我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想删除,又舍不得。就这样存在电脑里吧,心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车行至羊卓雍错时已将天黑。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荒凉的草地准备扎帐篷,勇胜指着不远处一对蓝色的亮光说道:快看,那是什么。
“是狼!”小鸥喊了出来。
天,我们居然被一条狼盯了很久。荒郊野外是恶狼聚集最多的地方,如果我们将帐篷扎在这里很可能在半夜时受到狼群的攻击。
“快走。”勇胜说完便跳上车子准备发动,我们也被吓了个半死,飞快地钻进车子逃离这是非之地。
野外是不能住了,我们只好返回到附近的小镇上找到一间旅社,打算先将就一晚,明早再游羊卓雍错。
赶了一天的路,晚餐当然要吃得好些。大家入住一个极其简陋的招待所后,我和散兵、海涛、小鸥四人拿着在集市上买的鸡块到路边的小饭店请人加工。由于高原的特殊气候,一般的水只能烧至八十度,所以如果想把鸡肉煮烂,必须长时间用高压锅以明火炖之。
我们无聊地坐在小饭店等候,小鸥问我:“你在深圳生活了那么久,能否说说你最向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小鸥的话引起了我的深思,想了一会儿,我告诉她:“其实我总是觉得人一旦离开了家乡就像掉了的牙齿,再装回去时已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从此过客不是过客,故乡不是故乡,在深圳三年来我最想过的是一种稳定的,可以沉淀下来的生活,找个真心相爱的人一起努力,他忙他的事业,我写我的小说,每年在他休假时我们相伴同游,去一些特别的地方,看山,看水,看风景。”
“这种生活很美,你的想法真浪漫,可是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却很难。”小鸥被我的描述吸引了。
“海涛,你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我转过脸去问海涛。
“先忙事业再成家。”海涛笑了,他的想法我早猜到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儿。
“你呢,散兵。”小鸥又问散兵。
我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忽然发现散兵的答案对我来说其实很重要。
“我?呵,我觉得摩卡的一句话我很喜欢,过一种沉淀的生活。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北京飘,最想要的也是到一个城市,找一个相爱的人过上安定的生活。”
“哈,你们两个想到一会儿去了,真的有缘哦。”小鸥异样地笑着,声音怪怪的拿我们取笑。
大家继续闲聊,从上海北京的繁华聊到海南的天涯海角,小鸥说她的朋友曾去过天涯海角,却没想到如此著名的景区竟然只是两块石头,一块刻着天涯,一块刻着海角。我笑,能想起在那两块石头上刻字的人一定是个智者,世界这么大,谁能说清哪里是天涯,哪里是海角。从天涯出发,转了一圈再回来,便是到了海角,而且,人的心就在天涯,停泊的港湾就是海角啊。
众人也笑我,写小说的人就是浪漫,两块石头也能说得如此经典,散兵一直没有说话,他那深情的眼神盯得我有些心慌意乱。
10月19日。
汽车开近了羊卓雍错,当我看到只一眼便令我迷醉的羊卓雍错时,心中竟然一下子有种强烈的满足感。
我们坐在车里,看见外面转山的人陆续多了起来。转山的人们个个面容友善,透着安详平和的神情。因为心中有佛,尽管历经艰苦的长途跋涉,有的鞋帮磨穿了,有的裤角走破了,他们的脸上却依然充满幸福详和的表情。
转山的队伍里有年迈的老妪,走路不稳的孩童,甚至还有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被其父母背在身上也参与了转山。人们专注于行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连走路的脚步也是沉默着的。我猜不透,在这漫长的沉默不语中他们心底想的是什么呢,车内也出奇的静,车内的人也被转山人凝重的神情感染了。
羊卓雍错与那木错、玛旁雍错并称西藏三大圣湖。
羊卓雍错,我真的被她的美征服了。浓雾下的圣湖就像含羞的姑娘,娇好的玉容深藏在如薄纱般的白雾下。伫立在半山腰处俯瞰羊卓雍错时,除了浓雾一无所见,探前一步便会发觉已置身于如梦似幻的世界中。当一缕阳光穿透浓雾照射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上,浓雾似开场前的帷幕般悄无声息地散去。不到片刻,清澈的湖水、巍峨的雪山、如洗的蓝天融为一体。
生命是何等的神奇,一个月前我曾拍打着电视机希望能再看到羊卓雍错一眼的渴望,现在羊卓雍错就在我的面前。我现在的心情确实是异常兴奋,心中的收获的喜悦溢于言表,收获了梦想,更收获了爱情。
散兵也为羊卓雍错的美赞叹着。
他说:“英国人在入侵西藏的时候,就被这个湖给迷住了。”
他还说:“西藏的每一个湖都是圣湖。都是未经污染的。他们视水为神圣的。”
他又说:“传说,喇嘛教徒问释迦牟尼:‘我们要拿什么来供奉你?’释迦牟尼说:‘西藏只有水是圣洁的,就拿水来供奉我吧!’”
我笑着听散兵讲述羊卓雍错,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
“还有更美的传说呢。”散兵接着又说。“传说中的羊卓雍错是一个仙女下凡人间后变成的。很久以前这里只是个泉眼,附近住着一家富人,家中的佣人叫达娃。一天达娃在泉边救起了一条小金鱼,小金鱼变成一位美丽的姑娘并送给达娃一件宝贝。主人发现后,硬要达娃带他到泉边寻找宝贝和姑娘。没达到目的,富人就要将达娃推进泉眼淹死。此时姑娘出现了,并变成无边的波涛向富人袭来。富人得到报应,从此这里形成了一泓碧蓝清澈、妖娆无比的湖泊。”
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散兵的故事里,着迷一般站在湖边,一直到太阳也快下沉到湖底。
恍惚之间,我曾有一种前世来过的感觉。听来过的朋友们说,只有感受过死亡的宁静才能体会生命的可贵。也许只有这里,当人站立在天地之间,回首喧哗城市时一切才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
当一片晚霞出现在湖的那一端时,我和散兵都再没有说话,天地是一片蓝,在这空芜的世界里,好象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散兵的脸,是他?难道我苦苦寻觅一直在寻找的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他吗?难道我不停的行走,其实就是在寻找属于我的爱吗?
我猛然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一种光辉笼罩,我们相互看着,对方脸上闪动着一种金色,我知道那是神的光辉。在这里,我们每个人都是它的子民,沐浴着它的光辉,感受着它的气息。
时间在悄悄的流逝,我完全沉浸在这美丽之中。雪山,湖水,蓝天,这里的一切都有生命的,只是我生在俗世的肉眼看不到他们而已。不知何时,从何处一阵笛声若隐若现的传来,感染到心底深处,莫名的让人凄凉起来。突然发现,身边的散兵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正诧异间,远处散兵的身影渐渐进入我的视线,他正跑得满头大汗,看到了我便开心地晃起手里的水壶向我示意他的满载而归。雪山,碧湖,笛声,散兵,此时此景如画一般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如梦似真。
“摩卡,你看我买到了什么?”散兵将水壶放好,跑到我身边,匆匆去拿把口袋撑得鼓鼓的东西。
“是什么?”我好奇地等待着。
天,我真的没有想到,散兵鼓鼓的口袋里装的竟然是糖,当他用双手把奶糖给我看时,还忍不住喜滋滋的告诉我:“想不到羊卓雍错边上还有糖果卖,一块钱可以买二十五块哩。”
我把奶糖接过来时更是感动,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块糖的?尽管这里的糖果没有都市里的精致,但是却更加让我激动不已。
“想拿什么谢我?”我的兴奋早在散兵意料之中。
“你想要什么?”我说完这句话时,便知道上了当。
“我想让你以身相许。”散兵一脸坏坏的笑,我的提问正中他的下怀。
“坏蛋。”我随手抓起手中的糖果向他抛去,他灵活地闪开,我追上去再抛糖果,两个人在草原上嬉笑成一团。
半个小时后,散兵背着我沿羊卓雍错畔边行走,无数的岌岌草毛绒绒地散开,整个秋天的西藏草原,吹瘦了一季的风情。我将头忱在他宽宽的肩膀上,看着仿佛在跟我们一起行走的羊卓雍错、雪山。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闭上眼睛可以听到神灵的呼唤,睁开眼可以看到天际间的美景,睁眼,闭眼,同样的不想错过,同样的不舍。
“散兵,你就这样永远的背着我走下去好不好?”我伏在散兵的背上,幽幽地说道。
“好啊,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散兵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温柔。
“带我去海南看那两块石,天涯和海角。”
“那我带你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然后两个人过一种沉淀的生活。是不是就像这样:
从明天起,做一对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们有一栋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们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们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的这首《春暖花开》我在大学时候就迷恋不已,想不到在这里散兵将原诗中的“我”换成了“我们”。我终于明白,当一个人遇到自己心爱的那一半时,就会变得那么容易满足,他的幸福观也会随之改变。
伴着散兵的抒情,羊卓雍错渐渐被晚霞的余晖浸透,一抹火烧云贴着羊卓雍错渐渐褪去,我们转过身去被那抹残红的美惊呆了。
小鸥只有三天的假期,我们必须在十九日晚上回到拉萨市区,所以大家在天黑前急匆匆地开始往回赶。
启程回拉萨时天色已晚,一群老外骑着摩托车正往羊卓雍错行进,擦肩而过时勇胜和海涛向他们挥手:扎西德勒。我们也跟着在车里挥手,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夜色越来越暗,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勇胜打开汽车里的音乐与海涛聊天,说我们距离拉萨还有很远的路程,回到拉萨时想必已是子夜时分。
天气突然降温了,我们各自找出外套穿了一层又一层却还是冷得哆嗦成一团。
“西藏这是什么鬼天气嘛,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冷得要命。”我萎缩在吉普车的后座忍不住抱怨这鬼气候。
坐在我旁边的散兵从背包中拿出一件大大的棉外套帮我披在身上:“多穿点,我这件外套还是比较保暖的。”
正说话间,小鸥突然大叫停车,说路边骑车的一个男孩子很象她一个朋友。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不一会儿看见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孩骑着脚踏车从后面赶上来,寒风中他被冻得瑟瑟发抖。
“小墟!!”小鸥叫着他的名字走下车去,看样子两个遇见老朋友的人都很高兴。
“我们可不可以挤一下带他一起走?”距拉萨的路程还有几百里,天色已晚,小鸥不忍心见他的朋友在寒风中继续赶路,转回头问我们可不可以让小墟搭车一起走。
“没问题,让他上车吧。”车内的人马上表示欢迎,在这个自然决定一切的地方,人与人没有了距离。
小墟被这样寒冷的天气冻坏了,上车后身体依旧在不停地发抖,我们找出一件厚一点的外套帮他披上后,脸上才渐有些暖色。
直觉告诉我小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我不住地问他问题。
“小墟,你这是从哪里来?”
“从羊卓雍错回来,这段路程已经走了六天了。”小墟笑笑回答。
“你经常骑自行车这样旅行?”
“是呀,骑车走过很多城市了。”
小鸥告诉我们,小墟是一个人从川藏线一路徒步走过来的,刚进藏时在新闻媒体中有过不小的轰动,当时小鸥也赶去采访,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他们却成了好朋友。
知道了小墟是广东韶关人,我忍不住跟他讲起广东话,小墟听说我来自深圳也很高兴,他已经快一年没回过广东了。与小墟闲聊了一阵后,我被他的执着感动了,想不到在我们享受都市的安逸生活时,还有这样的勇者特立独行地生活着。
回到拉萨市的时间已是子夜两点。送走了小墟和小鸥,我跟散兵和海涛又找了一间带浴室的宾馆想美美的睡上一觉。西藏的条件很艰苦,只有在拉萨洗澡还方便些。所以无论如何回到拉萨一定要先冲个凉再说。
我走进房间,翻出一堆这几天的脏衣服然后去敲海涛和散兵的门:“我要洗衣服了,你们有没有脏衣服需要帮忙。
散兵一直站在我身后看我洗衣服。我让他回去休息,他固执地摇头。
“要我帮忙吗?”他终于说话了。
“洗衣服本是女孩子做的事,你去休息。”我不给他接近盆里的脏衣服的机会。
“我觉得你是个优点很多的女孩子。”散兵没有动依旧站在旁边和我聊天。
“你也不错啊,细心又信守承诺,我喜欢守信的人。”我将洗好的衣服递给散兵,他用力的将湿衣服里的水分拧干。
“做我女朋友吧。”散兵突然冒出一句。
我是头脑开始飞速的旋转,知道他炽热的目光就停留在我的头顶,我低下头自言自语:“我们在西藏相逢,也会在西藏分手,这个旅程结束后又会回到各自生活的城市开始奔波,我都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我知道,所以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给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从散兵的焦急中我看出来他是认真的。
“散兵,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再也找不到我,那又会怎么样呢?”我对这种从天而降的爱情并没有几分把握,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如果你突然消失了,我就去你生活的城市里找你,一年找不到,我就找十年,十年再找不到你,那就用这十年来学会忘记。”散兵说完去晒衣服了,我低头看着浸泡在水里的脏衣服,无语,这算是誓言吗?
如果这是誓言,那么我希望它美丽经年。
晚上,我坐在宾馆的床上打开笔记本,蓝山要回家乡了,摩卡问他:你还回阳朔吗?
蓝山说:我不知道,也许回,也许不,你会记得我吗?
摩卡望着远方,幽幽地说:我会记得你,也会在这里等,一年等不到,就等十年,如果十年的光阴都等不到你回来,那么我就用这十年来学会忘记。
故事中的人甜蜜,写故事的人温馨,只是那时候的我丝毫没有想到,突然离去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散兵,我要忘记他的时间不是十年,而是,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