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愿写的是姑姑许晴的卡号,幼年时邻居家生不出孩子,金愿奶奶家养不起五个孩子,就将小女儿送过去给人家养,两家就隔几十米远,虽不同姓但还是同一条心。
从小到大,金愿最喜欢姑姑。
和电视剧里的丑小鸭女主命运不同,金愿从小在逆境中长大,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并不是读书。
没办法,她真的不聪明,她觉得这和基因也有关系,因为金翼成绩也很差。
金愿试图努力学习过,尤其高中那会儿,别的女生都在和男同学逛街吃饭,她把自己埋在题海里,尽管如此,高考成绩还是不理想。
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好友赵明熙出了事儿,那段时间金愿几乎住在她们家,和她朝夕相伴。
她也难过,为她估分时那个惨不忍睹的总分。
金翼那时候安慰她:“没事的姐,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聪明人,总要允许笨蛋存在吧,不然以后谁给他们打工?”
金愿更难过了,因为她也必须承认自己就是个笨蛋。
至少在学习上,她拼尽全力也只能
超过本科线十几分,只能报一个三本院校,金愿连夜收拾行李准备去城里找姑姑,她说:“我不打算继续读大学了,三本的学费太贵,他们不会让我念的。”
许晴语重心长:“女孩子不读大学,将来工作了学问会不够用的,我们阿愿长这么漂亮,总不能以后去餐厅端盘子洗碗吧?”
金愿天真:“姑姑我跟你一起去厂里吧,满了十六岁就能进厂子,我妈说电子厂一个月最多能挣七八千。”
2006年,月薪七八千实在是高薪水平。
这句话毕,许晴才看到金愿身后的老旧皮箱,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产物,边角处都破了皮,拉链里的脏污看上去年纪比金愿都大。
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认真,许晴眼睛酸涩:“厂里一个月休息一天,一天要连续做工十二个小时,还有一半时间是夜班,用不了两年你身体就垮了,多少人眼睛坏了下岗的,那是你能干的吗?”
许晴不上学以后出去务工,去的是浙江湖州一个叫织里的地方,那里遍地服装厂,吸纳周边城市的小姑娘去学缝纫,她去了几年存了些嫁妆,回来嫁了个中学老师,生活日益好起来。
在小时候的金愿眼里,姑姑许晴是家族里最聪明的一个人。
金愿大学四年的学费,金志军每次都借口没钱去问许晴借,说借实际上和要也没有什么分别,金愿别别扭扭拿着那些钱交学费,又自己找兼职挣钱存下来还给姑姑,那些年,一直是如此过来的。
姑姑的银行卡号19位,金愿早已烂熟于心。
回家的路上,金愿给姑姑打过去电话,那边还没睡下,隐约可闻电视剧的声音,金愿叫了声“姑姑”,问她晚饭吃了没。
两人随意聊了聊日常,金愿问她:“最近腰还疼不疼?疼狠了要去医院看,别硬撑着,回头小雅知道了又要心疼。”
小雅是许晴的女儿,目前在部队当兵,通信困难,走时拜托金愿多关心关心许晴,金愿几乎每周都去一个电话。
上次在电话里,姑姑还乐呵呵地说金翼最近乖了,结果这才几天,怎么就惹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姑姑总是报喜不报忧,敷衍:“过两天空了就去看。”
金愿下最后通牒:“你这周末要是再不去医院,我可要给小雅打电话了。”
许晴无奈,转移话题说起金翼的事儿。
不知是左晓梅未知事情原貌,还是金愿作为姐姐对金翼有不好的刻板印象,此前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这事儿错在金翼,结果许晴语重心长说了一通,她才知道这事儿还真不全是金翼的错。
当日金翼骑着摩托去接金志军回家,金志军浑身酒气熏天,坐在摩托车后座还要表演醉拳,两拳抡在金翼身上,摩托车一下子就失控了,撞上了路边一位腿脚本就不便利的大爷。
“阿翼和你爸也受了伤,不过不是特别严重,我白天带着阿翼去医院给那家人致歉了,你爸妈这些年手里一点存款也没有,肯定问你要钱了吧?”是个问句,但答案显而易见。
“你又帮忙垫钱了吧?”金愿鼻尖一酸,说正事:“这两天应该会有一笔五万多的钱打到你卡上,你先别告诉我妈,那边需要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你拿卡里的钱付,但当着我爸妈的面要说是你借给他们的,不然他们还当我在外面多挣钱呢。”
“他们一直以为你在外面挣大钱。”许晴犯透露:“阿翼趁着这次吃事儿,是说什么也不读这个中专了,说要去沪城投奔你,找个工作挣钱还我的钱。”
“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有还钱的心,比我爸强。”
“阿翼心实诚,就是脑子不够聪明。”
“这是遗传,我也不聪明。”金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踩的这一脚,边上脏了一块,也不知道刚才苏卓有没有看见。
太不像豪门公子哥会看上的女人了,她就算有这个外在条件,好像也没有打扮的经济实力。
不过如此一来,她找苏卓要钱的动机倒是更站得住脚了。
穷人嘛,总是贪得无厌的。
许晴不允许金愿这么妄自菲薄,“我觉得你聪明着呢,只是说读书没有那么厉害,但脑子转得很快,这几年一个人不是也在沪城飘的挺好嘛,多少人待不了多久就回乡了,你比他们聪明多了。”
“姑姑……”金愿想撒个娇,碰巧这时候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她挂了电话付钱,心里五味杂陈,脚步慢到X0.5倍。
磨了赵明熙好久,对方才愿意带金愿一起吃这顿饭,说是说这顿饭是道谢用的,但金愿估摸着那位路少的心思,绝不可能这么单纯。
吃饭的地方是路少定的,一家口碑不错的江浙菜馆,垮了区,虽然算不上多远,但地铁不能直达,两个人只能打车去。
金愿下班时就已经晚了许久,又加上路上堵车,到餐厅的时候足足晚了一个小时。
路上两个人扯了会儿工作的事儿,金愿坦言跳槽迫在眉睫,这个破班上的人都精神分裂了,只字未提家里发生的烂摊子。
赵明熙撺掇金愿去勾搭路易林,被她一眼瞪回去,肉麻地隔空表白:“我就喜欢苏一,换双胞胎来也不行,菀菀类卿也不行。”
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一进包厢,金愿诧异地看到另一位座上宾。
苏一穿一件深蓝色缎面短袖衬衫,上面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里面夹着的一件白色打底。
他五官深邃,下颚线立体,嘴唇小而薄,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正在品茶。
金愿进门跟路易林打了个招呼,说了句“熙熙去上卫生间了”,人便直接朝苏一走去。
声音娇软地撒娇:“苏老板好狠的心呐,这么久一个电话也没有,也不说谢谢我。”
“谢你什么?”苏一放下茶杯,看向金愿。
“你说带我见个有趣的人,就是她?”苏一没有表情,手指点在桌布上,似乎不那么想见到金愿。
“金秘书想认识你,给个机会咯。”路易林耸耸肩,招手让服务员帮对坐两位的杯子里添茶水。
苏一站起身来:“已经认识过了,倒也没必要搞这么正式。”
路易林以为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纠葛,当他要走,立马拉着让他坐下,笑问:“认识过了你不通过人家微信?多不礼貌啊。”
“刚过河就拆桥?”金愿端着茶杯起身,走到对面去,空着的手搭上苏一肩膀,敬他:“你哥今天在董事会上被骂了,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路易林饶有兴趣地偏过头来看她,随意道:“他那个蠢表哥,被骂有什么稀奇的?”
“威尼斯小镇那个项目,是我和他说你打算做的,所以他在董事会上提了,然后被骂个狗血淋头,哈哈哈。”金愿爽朗地笑,不偏不倚,热茶倾倒在苏一裤子上。
苏一被热茶烫的一激灵,立即站起来,伸手抓起桌上已经不热了的毛巾去擦裤子。
但竟然没有更大的动作,这人脸上情绪并未崩盘,金愿眨眼间甚至幻觉在他唇角捕捉到一抹笑意,他唇瓣未张,镇定说:“那个项目上事会上不是就被否了么?他居然还敢在董事会上提,这不是明摆着和他老子对着干。”
“他有老子,但没脑子。”金愿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咬牙笑。
心想:烫死你,让你不通过我微信!
赵明熙进来的时候,风波已经过去。
路易林先指着苏一向两位女士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苏哲尧,圈子里喜欢叫他苏一,因为他在苏家排行老大,下面一众弟弟妹妹,所以老一辈就一直偏爱叫他苏一,叫了快三十年。”
这一介绍,直接剧透了苏哲尧的年纪。
金愿并不惊讶,沉着冷静的外表下藏着一双轻微颤抖的腿。
对面的男人报复她,真皮皮鞋圆润的鞋头蹭在她裙子以下裸露的小腿上,隔一会儿蹭一下,比蚊子叮还痒。
苏哲尧一连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抛出来,金愿没答,酒喝了好几杯,眼睛自始至终都粘在苏哲尧身上,像是眼神较劲,看他这个腿要蹭到什么时候去。
一顿饭,一向话密的人突然不作声了,好友赵明熙在一旁也不自在,竟然中途找了个借口和路易林一道先溜了。
可等这包厢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哲尧动作立刻就停止了,金愿笑笑,嘲讽他:“苏一的一,是表里不一的’一’是吧?”
“我又哪里招惹你了?”苏哲尧吃鱼的动作停顿,莫名其妙。
“我刚才故意把茶泼到你身上的。”金愿瞪他一眼。
“我知道。”
“你是天蝎座吗,报复人一刻也不能等?”
“什么报复?”
苏哲尧原本就在认真吃鱼,他对路易林和赵明熙东扯西扯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席间也没见金愿开几句口,索性认真吃饭。
他喜欢江浙菜,尤其喜欢西湖醋鱼。
并不算饥饿的胃,他都没有意识到竟然不知不觉装进去不少东西,像是被对面的金愿传染了一般。
“苏哲尧!!!你刚才一直拿腿蹭我!表面一本正经地吃饭、接话茬,实际……你自己低头看看你那圆头皮鞋都要蹭成尖头的了!”金愿忍无可忍,直接戳破他的道貌岸然。
苏哲尧听话伸出自己的鞋,给她看,“我今天穿的板鞋。”
……
空气中仿佛有乌鸦短暂地飞过,留下几声突兀的鸟鸣。
“易林又调皮了,回头我骂他一顿,替你出出气。”苏哲尧忍不住笑出声来,问她:“一会儿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跟我去趟酒吧。”
“做什么?”金愿拿纸巾蘸了点茶水,弯腰擦腿。
“报复你刚才拿茶烫我。”
“啊?”
“我的确是天蝎座。”
“哦……”金愿将纸巾远投进垃圾桶,笑:“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