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中国沪城。
重华街上新开了一家酒吧,听说装修得富丽堂皇很有腔调,离金愿的新公司只隔两个红绿灯。
于是迎新饭吃完以后,一群人嚷嚷着要去见见世面,金愿作为主角,自然也被推着前往。
无心插柳柳成荫,金愿隔着车流,自马路对面看到那酒吧的霓虹招牌时,其实早就连人家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来头不小,沪城人。
当初澳城那晚,金愿后来一个人躺在奢华的大床上,彻夜未眠。
明明气氛都好好的,接吻、抚摸再到顺势而为脱掉的衣服,一切顺理成章,为什么后来他没有继续下去?
金愿洗浴时在卫生间里照了好半天的镜子,还以为是自己姿色不够,等再回到房间的时候,苏哲尧独自躺在沙发上,不知是真睡着还是装睡。
怎么会姿色不够呢?真要是不够,他何至于管这一桩闲事,为何要带她回房间,又为何要用那样热烈的目光看着她,吻她……还吻了两次。
金愿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索性放弃思考,本以为澳城一别,这谜团她是没机会再解开了。
金愿从来不信情浅缘深那一套。
直到再次遇见他。
只是早该想到,沪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她身在此地自然有的是机会再遇到。
和于圣恩回沪城的时候,因一场暴雨,澳城机场所有的飞机晚点,她闷闷地待在航站楼里,看外面由天明坠入暗夜,手里的机票捏得皱皱巴巴,才等到听筒里传来登机的播报。
机场里暖气太足,金愿有些倦了,将长卷发束成一个低髻,窝在商务舱的软皮座位里,连毯子都没要,就陷入了睡眠。
一夜未眠到底伤元气,而且还是连续两次“创业未半而先道崩殂”,于圣恩次日在公司里见到金愿,她还是一副哈欠连天的模样,于圣恩终于忍不住调侃:“那姓苏的老板精力这么好?折腾成这样,要不要吃点燕窝补补?”
金愿凤眼微弯,左右看了眼正准备开早会的同事,点头不客气道:“好呀,谢谢老板体恤,我知道外卖上有家鲜炖的燕窝口感不错,那我订个团餐?”
于圣恩还不至于这么小气,摆摆手笑着走了。
澳城那一趟,最后单子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于圣恩思来想去,在金愿一夜未归后将这个功劳记在了她身上。
本来人力资源部已经接到消息,一周后调金愿到总经办,以后就专门跟着于圣恩了,结果这小妮子不知抽的什么疯,还没等调令下来,自己就先辞了职。
当惯了花瓶,金愿还是头一回辞职被hr挽留,她笑意夹杂倦怠,撩了撩头发,婉拒:“于总拿什么留我?是丰厚的薪资待遇、还是靠造黄谣让我在业内名声大噪?”
金愿觉得可笑,经历威尼斯人他像对待一个商品一样将她出卖的一出,她如果还对于圣恩这个人抱有期待,才是真的愚蠢。
金愿换了家公司,这回应聘的是总经理助理,依旧不是什么大公司,但贵在氛围好,年轻人多,一看到新入职的是位美女,立即张罗着聚餐,热情得就连金愿这种e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也幸亏是没有拒绝,才让金愿在偌大的沪城,看到了那个并不算大众的名字。
苏一。
这家CBD边上新开的酒吧的名字。
金愿视线落在那两个字上的时候,还在脑海里预估,这个苏一和自己当日在威尼斯人听到的那个名字,是同一个名字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下一秒,她就听到同伴于双双科普的声音。
她说:“刚开业那会儿挤都挤不进去,听说沪城多少有钱有势的二代三代们都来捧场了,这儿岂止是娱乐场所,简直是豪门的后花园。”
“后花园?”金愿鄙夷:“有钱人选妃的地方?”
于双双摇头:“说选妃就太难听了,未婚男女谈谈情说说说爱,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然后颇为鼓舞地推了推金愿,几个人往吧台仅有的空位一坐,打趣她:“你长得这么漂亮,以前没少谈富二代吧,肯定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
“新鲜。”金愿两只胳膊交叉搭在膝盖上,手在胡桃木质的桌面上敲了敲,像是模仿键盘打字,但视线却越过身边两个人,直直看向面朝他们正调酒的调酒师。
出乎所有人意料,金愿鼓了鼓嘴:“我没谈过恋爱,一次也没。”
“啊?”于双双第一个不信:“你衣服首饰都价值不菲的样子,不是男人送的?”
“可是我衣服每个季节就那几件,都是国外代购的价格入手的,首饰嘛……我闺蜜在珠宝店上班,所以我都是内部价购入,便宜很多,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她名片推给你们,其他牌子的折扣她也可以拿到。”金愿将视线收回来,和于双双对视,坦诚得就差报自己身份证号让她去人肉了。
狼尾发型的调酒师炫了一通技巧,把那杯干马天尼搁在金愿面前的时候,看似不经意的一眼打量,被金愿收于眼底。
她逮、着机会问:“这酒吧的名字,是人名儿吗?”
“我们老板的绰号,应该不是他本名。”调酒师叫阿良,看上去很酷。
金愿抿唇和他相视一笑:“苏老板一般什么时候在店里?”
“他常来,但没有什么规律。”阿良用眼神指了指二楼靠扶手的位置:“一般那个位置,他如果来店里的话就在那儿,和他那群发小朋友。”
金愿当时想着碰运气,可一连几次过来蹲,都没见着人。
但却同阿良与另外几个服务生打成一片。
就连驻唱的乐队在点歌的环节都喜欢cue她。
一次又一次不自觉走进这家酒吧,金愿在澳城被对方浇灭两次的那团热火,不知怎么的竟然死灰复燃。
某日。
好友赵明熙又一次失恋,嚷嚷着要借酒消愁,金愿见怪不怪,将人约来“苏一”。本想着和她絮叨絮叨自己这些日子对救命恩人的了解,再碰碰运气看能否逮到人,结果沾着她的光,金愿认识了前几日酒吧的话题中心。——路氏集团这位刚回国的少爷,也是苏一极好的朋友,路易林。
金愿本来还惊喜于今晚酒吧人少,二楼那个半开放式的包厢高朋满座,她胳膊撑在吧台上,问阿良:“你们老板今天来了没?”
阿良刚调完一杯酒,交到服务生托盘里,嘴里含着槟榔,似笑非笑让她自己去找。
冲着苏哲尧来酒吧的女孩子一直不缺,金愿在这其中,除了美貌有记忆点,还有一则——她从来不在“苏一”喝醉。
每回二楼包厢来了人,金愿至多再待上一刻钟,见不到苏哲尧,她干完杯子里的残酒就买单走人,从不贪饮。
眼神从头到尾清澈透明,与其说是酒量好,不如说是人清醒,哪怕是盛情难却的陌生异性请客,她也不是照单全收,似乎对自己的酒量把握精准,只允许自己醉在特定的人怀里。
赵明熙到这儿的时候,酒吧里恰好有一阵骚动,不知哪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对着那位路少狠泼了杯酒,蓝色液体在纯白衬衫上迅速铺开,音乐声暂停,随后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女人咒骂的话语止住,金愿跟着大家一起看过去,轻笑一声没有当回事。
富家公子哥的风流债多,这种场面不算新鲜,金愿拢了拢包臀的裙子,起身往卫生间走。
昏黄的走廊,有男女不避人地贴着墙深吻,经过他们的时候,金愿隐约听见男人嘴里含糊的sao话,她偏身看了眼女卫生间门口的队伍,犹豫这个厕所今天是不是非要上的刹那,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从面前闪过。
她只看到他的侧脸,高挺的鼻峰下染过酒精的唇,那抹红色尤其惹眼。
像久闭双眼后突然睁开时的不适应,等金愿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先一步捉住了他的胳膊。
苏哲尧停住,回过身来与她对视。
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看穿。
“是你。”他显然记得她。
金愿抿抿唇,听见他冷嗤一声:“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当我是二百五么?”
金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抬眼,人已经撇开她的手往外走去。
金愿后知后觉地跟上,顺着那件黑色端面衬衫消失的拐角,她试着叫了一声“苏一”。
对方停下来,折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在澳城,偷窃价值超过两千元就可以立案吗?”
金愿愣住,她确实不知道那几支雪茄有这么昂贵。
可两千万他都不吝啬,居然会舍不得区区几支雪茄?
金愿不解,但条件反射是否认,反正离开了澳城,他又没有证据,怎么就知道那半盒雪茄一定是她拿走的?
“嘴可以乱亲,话不可以乱说,我没偷你东西。”金愿说的理直气壮,为了不露怯,她干脆地转身假装潇洒离去。
背后那人也不咬文嚼字,似乎对那晚的缱绻场景早已忘却,他轻飘飘道:“早知美貌蛊惑人心,原来一切都是做局。”
苏哲尧说完这话并未做停留,转身上了二楼,鞋跟踏在铁艺旋转楼梯上,越来越远。
金愿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局。
金愿返回洗手间,出来时在洗手池边多冲了会儿手,新装修的场子,洗手池都是统一的金属风,她将水龙头的阀门开到底,耳边响起那晚她贴在浴室门外听到的,里面经久不衰的水流声。
心跳好半天才回到胸膛里,金愿平稳住呼吸,有点迷糊。
如果说澳城那晚的心动是吊桥效应,那么刚才对峙时她失序的心跳又算什么?
偷了东西被发现后的惊慌失措么?
无疑是自欺欺人。
金愿心里清楚,从他自威尼斯人牵着她手气定神闲走出来的那刻起,她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自古英雄救美都是佳话,从小到大,金愿无数次幻想过有人拯救自己于水火,而后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人,金愿难得矫情一回,也想亲口向他道一声谢。
甚至如果那晚他想,她也是愿意的……甚至期待。
但金愿不蠢,今日苏哲尧话里有话,她知道和她顺走的那半盒雪茄有关。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充溢着雪茄味道的吻,以及他很久很久之后的那句“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又联想到澳城那晚他那个唐突的吻就是在雪茄即将燃尽之时,约莫是那款雪茄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
总之,与她心里对那雪茄的含义是不同的。
他说他对女人不感兴趣,究竟是对女人不感兴趣,还是突然想起了哪个扫兴的女人?
金愿对此表示怀疑。
然后不禁好奇起来,为了个陌生女人尚且愿意一掷千金的男人,爱起人来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竟然还能在关键时刻刹住车,比起那些来者不拒的公子哥,他还算是有些自己的原则底线在的。
金愿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豁出去,衣服都脱了,只差临门一脚这人却退缩了……
她想知道自己最后败在哪里。
眼下苏哲尧那张嘴难撬毋庸置疑,金愿大着胆子,决定从他那位好色的朋友下手攻略。
嗯,金愿对那位路少的第一印象就是“好色”,否则怎么刚回国就情场失意被人众目睽睽下驳了面子?
定是玩过了火。
想到这里,金愿终于想起今日她还带着个人,赶忙回去找好友赵明熙。
两人举杯对饮,被不远处愿者上钩的那条鱼尽收眼底。
谁知赵明熙酒量大跳水,三杯之后人就不行了,眨巴着眼睛同路易林说话,倒是金愿不曾想过的胆大。
金愿原本以为赵明熙只是知道这个人,竟原来两人之前就认识,甚至连微信都有,反倒是她突然摸不着头脑了。
纨绔子弟调情时的温柔语调,对着她最好的朋友,金愿恍惚间以为这俩是一对。
没想到赵明熙乱点鸳鸯谱,酒醒后没有完全断片,直言此番操作都是在给金愿递机会,眼前豪门触手可及,搭上路易林这辆顺风车,她随便也能认识几个权贵,料想路易林为认识不久的女伴都舍得买贵价珠宝,金愿这种姿色,怎么也不比那个秦悦差吧?
金愿无奈摇头:“这种一看就是渣男的玩咖,凑上去人家顶多也就是和你玩几天,后面你下场了,圈子里人人避嫌,搞不好以后都砸手里了。”
她要找个心软、重感情的靠山。
哪怕不谈感情。
不过在沪城,多个朋友就多条路,所以次日路易林有求而来的时候,金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出卖了好友。
从爱情的角度考虑,金愿对这人没有好印象,但换成其他角度,也不是不能结交,若是能将他纳入自己阵营,还怕以后见不到他那位朋友吗?
也不全然只考虑自己,金愿自认让赵明熙接触接触其他男人也有好处,且不说路易林的出现有无可能撼动傅宁远在赵明熙心中的位置,即使没有,至少也能在傅宁远的神经上拧一颗钉子,再不能放任他在感情里有恃无恐。
那时候金愿哪里知道,感情里哪有什么有恃无恐呢?
但凡是无恐,大抵都是不爱,真的很爱一个人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还觉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