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慕,我回来了!”
少女清脆的笑语,在小院中响起,惊起在树梢上停留的雀儿。宋若近乎是最快的速度跑了回来,气息还不稳,却先急切的叫着他的名字。
房门被打开,成慕走至宋若面前站好,竟也在微微喘息,向她抬了抬手中的书本,“方才在看书,阿若可是做成了?”
“嗯嗯!”开心的应下,宋若正打算仔细的同他讲公堂上的细节,瞥见他比起往日伏动更急促的胸膛,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刚刚并没有问成慕在做什么。抬手挠挠鼻尖,宋若歪头,“成慕,你不舒服吗?”
低垂眉眼,成慕竭力忍耐气息,复而温和笑笑,“只是天气热。”
“你额头都出汗了。”
细密的薄汗贴在他的前额上,反倒让他有种生动的好看,成慕面色自若的抬手拭去,一本正经道:“可见是真的很热。”
懵懵的眨了眨眼,宋若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默默在心里记下,成慕偶尔也是怕热的。
“公堂上都发生了什么,阿若可否与我讲讲?”带她到院子中的石桌上坐下,成慕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这才猛一合掌,宋若连连点头,如同一个炫耀的孩童般掰起手指,绘声绘色的说起来。
少女面色娇憨,偶尔露出孩子气的得意,让人心生欢喜。成慕含笑看着她,面色淡淡。
可是逐渐的,他的眼神变得深沉,像是一团拨不散的浓雾,看不透他的心思。目光落在她眼中的笑意与弯起的嘴角上,她的声音都飘忽起来,成慕轻轻捏住了掌心,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成慕?”宋若一转头,便见他似乎有些出神。
立马垂眼遮盖,再次看向她时,成慕眼含轻和笑意,正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我在听,阿若做的很好。”
笑嘻嘻的摆摆手,宋若趴在石桌上,脸边的软肉轻轻挨在手臂上,“还是得多亏了成慕,要不是你之前与我讲过掠卖人的惩罚,我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个办法。等到明天,阿姐就可以回来了!”
也就是说,明天之后,阿若就要回自己家了。抬眼,成慕掩下思绪,微笑夸赞,“那也是阿若聪慧,连随口闲聊都记得,也能迅速想到应对之法。”
手指沿着石桌上的纹路乱动,宋若眯着眼笑,藏不住的喜悦开心。
“阿若,明天早上,你可能随我去个地方?”
宋若自然是满口答应。
起身站起来,成慕神色浅淡,“今日阿若也是辛苦,先回去休息一二吧。”
粉桃般的脸上,笑意慢吞吞减少,宋若发觉他似乎并没有多惊讶,更没有多开怀。尚且来不及开口询问什么,就见成慕已冲她笑笑,先行回房去了。鼓了鼓脸,宋若三步一回首,也慢慢的挪回了自己的房中。
茶香氤氲,晏清将斟好的茶递至成慕手边,方才一路疾行,定然口渴。
成慕却并没有动,反而正色看向他,“你觉不觉得,县令祝始与你第一次见面并不一样。”
公子在围观的时候一直若有所思,当时还以为是在忧心宋娘子,原来还注意到了此事,晏清倒是见怪不怪,“官员掌管一方,对于普通百姓,自然会有所不同。”
成慕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桌面,又道:“我记得你与我回禀时,说那曾经为难阿若的两个皂吏被拖走的时候,还在为自己辩驳。”
“是,小人记得他们说,不止他们如此敛财,若不这样就无法过活。”晏清仔细回忆着,“想来也不过是他们的攀咬之语,纵然是皂吏也有自己的禄银,这桑安县商贸兴盛,税银只多不少,怎么可能克扣了他。”
是啊,桑安县的财政应是不缺的。成慕低眸转了转茶盏,“之前让你去探查那座被封的山,有何结果?”
“小人伪装成了一个樵夫,靠近后仔细观察了,虽然那些人换了衣着,但从动作间能看出,应当是出身于官府,极像侍卫或是衙役。只是很快便被推搡了回来,但小人也观察到,他们就像是有所凭恃一样,警戒性并不高,甚至在换班时会出现一些空隙。”
一面说着,晏清弯腰上前,为他再添一盏香茗,“待下次看准机会,小人再入内细探。”
茶水汩汩流动,晏清突然顿住了手,脑中惊觉,又是与官府有关。
“好。”浅啜一口,成慕似是有了思量,漫不经心的道,“如今你我身分不明,可依靠之人更少,遇事须得谨慎小心,巧取为上。”
晏清忙欠腰,“是,多谢公子叮嘱。”
抬眼,成慕的视线越过窗户看向外面,眼神晦暗不定。算算日程,此刻皇帝出巡的车驾仪仗,应当刚走出京城不远。只是无人知道,皇帝却早已不在其中,早早轻车简从到了这桑安县。
他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在轻喃,“你说,得知皇帝离宫出巡的消息,我那四皇叔会作何想?”
他声音浅淡,却让晏清紧张的四下看了看,才低声道:“怕是蠢蠢欲动。”
等的就是他这一动!眼中厉色乍现,成慕微微抬起下巴,便是浑然天成的王者威仪。
一盏清茶饮下,成慕微闭了闭眼,方才风戾箫寒的气势便消失。像是想到了能让他放松的事情,眼中染了些许笑意,“明日我要带阿若出去,你亲自派人,去将她姐姐接回安顿好。”
——
四月末的天气,草长莺飞,郊外的乡下更是明显,似乎山都比他们上次来的时候葱郁了许多。
宋若是喜欢山野的,宋芊忙于生意顾不上管她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来山林中嬉戏游乐。这里有好看的风景、好吃的果子,却唯独没有看她不起的人。
如同一只开心的乳燕,宋若在田埂上欢快跳跃,若不是这尘世间束缚着,怕是她身后都能长出翅膀来。
身边穿梭着青草香味,田边的野花开的好看,宋若弯腰摘下一朵,转头看去。
成慕眼含笑意的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即便已经换上了朴素的常服,却仍旧与这里有着格格不入的疏远矜贵,天生如此的气质,奈何不得。
“成慕,我们要去哪呀?”断开的花茎上流出白色的汁液,宋若捏着野花离衣服稍远了些,好奇问道。
“随我来。”四下看了看方向,成慕走出田埂,朝着不远处的农户家走去。
依稀间,宋若认出这是苏二婶他们家的地方,不好的回忆与感受涌上心头。澄澈的杏眼微僵了僵,宋若快步跳出田埂,牢牢的跟在了成慕的身后。
察觉到她亦步亦趋的贴在身后,成慕猛然顿住脚,转头看去。
只望见了她满脸的不安,却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冲他甜甜一笑,眼中满是信任。
心口愈柔,成慕向后伸手,“阿若不用怕。”
“有成慕在,阿若不怕的。”轻轻捏住了他的袖角,宋若乖巧的歪着头,说得极为认真。
低眼,成慕盯着自己袖子上她的白嫩手指看了许久,才面色无波的转身带她继续前行。只默默的放慢了步子,配合她的步调。
片刻后,他们停在了一座废弃的矮墙后,前面正有一户人家。看起来这户人家算是农户中最富有的一个了,房屋更为宽阔不说,连建房的砖瓦都比旁边的好很多。
宋若有些奇怪,他们为何要到这里来,转头疑惑的望向成慕。
成慕却只是伸直食指,在自己的唇边轻比了比,然后示意宋若往前看。
“糟心婆子,我家门口那一滩粪水,是不是你干的!”粗俗的骂语大声响起,正是苏二婶,只见她满脚的脏污,怒气冲冲的沿小路走来。
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一下打开,又是一盆粪水兜头倒了出来。放下水桶,一农妇惊讶的捂着嘴,万般歉疚道:“诶呀,真是我的错,妹子你怎么光往粪水底下站呀,也怪我不当心,怎么不知道看一眼。”
惊愕的望着前面,宋若认出来了,那妇人是何如君的娘!
是了,何如君本就是农家女,原来她爹娘的家也在此处。
苏二婶浑身的脏污,臭气熏天,恨不能当场晕过去,听闻何母如此不要脸的言论,当下便与她撕扯在一起。
宋若尚且没有回过神来,身后便递来一方带着清香的手帕,轻轻抵在她的口鼻间。回过头,她对上成慕的双眼,表情略有些奇怪,“阿姐教我,做人不能幸灾乐祸。”
“哦。”不甚在意的歪了歪头,成慕问,“那你高兴吗?”
“高兴!”重重点了点头,宋若扑哧一声笑开,再也不强忍着,无声的捧腹。
那厢俱是一身脏臭的妇人,互相撕扯着头发,嘴中还是放声的咒骂。
“你这贱妇,就是欺辱我儿子现在不在。瞧瞧你们,恨不得把女儿的每块肉都拿去称斤卖的无耻爹娘。”
“我呸,你儿子为何不在,还不是因为你们欺辱人家的小娘子,我看你儿子就是被你害没的!”
她们大声叫骂着,毫无愧色地互相揭短。
看了没多久,宋若便觉得无聊无趣,她捏着成慕的袖子轻晃了晃,“我们走吧。”
他也正有此意,阿若的眼中,应该多看的是美好事物。轻蔑的望了眼那两个妇人,成慕带她起身往回走。
停在了一棵梨树前,梨子的个头还很小,与树叶混在一起,险些辨别不出来。
宋若舔了舔嘴角,抬起小脸,端详着成慕的神色,“这些,都是成慕做的吗?”
“只是乡间近日起了传言,说何家儿子一直身子有病,是因为年幼时被林贯给推下了水去。”成慕模棱两可的解释,并没有直接回答宋若的问题。
既然她们两人都那样宝贝儿子,就让她们狗咬狗吧。往后,苏二婶被人看着,也无法轻易去找宋若和她姐姐的麻烦了。
宋若轻轻笑着,眼睛越弯越好看,就像是晚上挂在树梢上的新月,“谢谢成慕。”
“那阿若要送我什么谢礼?”他却瞬间接话,就像是图谋已久。
瞬时愣住,宋若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从未想过成慕会向自己讨谢礼,宋若迟疑着问:“我眼下没什么能送的,等阿姐回来好吗?”
“不,阿若有我最想要的谢礼。”成慕却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她,低声道。
啊?宋若又低下头仔仔细细的看了自己一眼,明明什么也没有呀。
被她的反应逗笑,成慕嗓音轻柔,眉眼好看,竟有几分像像是蛊惑人的山野精怪,“阿若,闭眼。”
她依言而动。
斑驳的树影下,少女仰头闭眼,将自己的面容全部暴露了出来。
成慕眸色深沉,也再没有压抑,浓浓重重的黑墨一般,似是要将面前这个仙桃般的小姑娘吞噬。
他一寸一寸的弯下腰,视线牢牢锁定她的面容,将自己贴近她。
目光滑动,移向宋若的嘴唇,淡淡的粉红色,鲜嫩好看。
成慕屏住了呼吸,像是一个修炼多年的苦行僧,极力的忍耐自己的气息会惊扰她。
脚下身影纠缠重叠,如同世上最亲昵无间的恋人。
距离极近,他甚至能看清楚阿若脸上的细小绒毛,他终于眨了眨眼。成慕失神的想着,起点到底是哪里,他最开始将她带回家、帮助她,不过是出于一丝恻隐。就像是对于受伤的兔子,谁都会出手相助。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别的念头,而且越来越重。
袖口突然一紧。
宋若猛地抬手捏住了他的袖子,似是紧张,合起的眼皮下眼珠乱动。
成慕忽的笑了。若找不到起点,那从第一面、从日后的每一面,便都是起点,他于她,是有男女的欲念,贪恋,与痴迷。比起起点,他更在乎终点在哪里。
“阿若,我想好谢礼了。”
慢慢的睁开眼睛,宋若眼神澄净的看向他,无声询问。
“我知,你今日便要回自己家去了。可是阿若,这些日子我已习惯了你的陪伴,你是我在这唯一的友人。所以阿若,我要你每日都要与我见面,你可应?”
也说不清为何,宋若无声的松下一口气,当即点头,“当然。”
成慕终于笑了起来,鲜有的爽朗恣意,真正有了一个少年郎模样。
——
再次回到城中的时候,宋若腰间便又挂了一包新买的饴糖,满足的笑着。
远远便看到了晏清站在府门前。
成慕闲步上前,负手问道:“阿若的姐姐可接回来了?”
“是。”接倒是接回来了,晏清一脸复杂的看了成慕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些不悦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成慕微蹙起眉,正想要问些什么。
“阿姐!”宋若却突然惊喜的叫了一声,快步朝着街道对面跑去。
整修一新,已然恢复原状的胭脂铺前,宋芊满脸喜色的站着。
而在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公子,身着月白云鹤纹绣儒服,芝兰玉树,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好个风度翩翩的郎君。
宋若已奔至姐姐身前,不管不顾的冲进她怀中,带着哭腔开口,“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好啦,乖。”眼中亦有热泪,宋芊强忍着,拍拍宋若将她拉开。然后满脸欣慰的笑意,摸摸她的脸,将她身体转向旁边的公子。
宋芊的嗓音中满是笑意,“阿若,快见过许弗晦——许公子,他正是与你定婚之人。”
啪!
腰间挂着的饴糖掉落下来,洒了一地。
原本跟着宋若走来的成慕霎时收脚,轻轻的眯起眼,视线落向那许弗晦。淡然负于身后的手松开,成慕揉捏着指尖,不露痕迹的磨了磨牙尖。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17号开始入 v哦~三更掉落,时间调整到晚上九点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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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狼》
大梁末年,京城外饿殍遍野,京城中歌舞升平。
作为流落民间的真公主,白芜回到皇宫后,就只知道贪图享乐。
于是当慕春楼新来了一个清雅俊俏的琴师,白芜当晚便将他带走,只准其为她一人奏曲。
传闻中,长公主对其百般强迫,万般□□。半年后厌倦了他,将他赶走的时候,琴师浑身是伤。
可实际上,白芜对他讨好又珍重,做尽了自降身份的事。
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惜也总不能如愿,美人对她依旧冷冷冰冰,甚至与那鸠占鹊巢十多年的假公主亲近。
突然就觉得没意思,白芜当日便将他赶出了府去。
四日后城破,皇帝被杀,踩着鲜血提剑走到她面前的人,裹挟着浑身戾气,眼尾惹上的一滴血珠,妖冶得很。
抬袖抚着耳边碎发,白芜眯眼一笑,“我倒是好本事,竟让敌国三皇子,为我奏乐半年?”
众人都道,这个荒淫无道的长公主终于到末日了。
可霍旻辰却丢了剑,蹲下身,擦拭她鞋上的一点血污。
然后在她白嫩的脚腕上带好镣铐。
王府之内,红帐之间,白芜脚腕被缚动弹不得。
他抱着被摔碎的琴贴近她,含着笑声音缱绻:
“阿芜不是最喜我抚琴吗,怎能不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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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旻辰一直觉得,自己把白芜强留在身边,是为了报复她曾给过的羞辱。
他会用最恶毒的言语,最狠辣的手段折磨她。
可直到有一天,白芜被皇兄发现,把她带到了城墙上。
他看到她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的时候。
霍旻辰才知道,自己疯魔一场,也不过是想要抓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