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困惑不解的看向他二人,宋若心生诧异,却又瞧不出什么异常,只往旁边挪了挪。
“拜见大人。”那两人一齐跪在宋若身侧。
祝始居高临下的看着堂下众人,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宋氏状告你二人诬陷她姐姐,抢占她家店铺,可属实?”
他倒是问的直白,单刀直入。
宋若跪得笔直,不自觉的紧紧抿着唇,却也不敢看向身侧的两个罪魁祸首。一个劲的在心中回忆,如若他们二人推脱撒谎,成慕是如何教自己套话反驳的。
公堂外的百姓们也纷纷伸直脑袋,不约而同的静下来,等候他们的回答。
林贯与林四对视了一眼,互相苦笑一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回大人,宋娘子所说句句属实,都是小人们干的。”
啥!
思绪僵住,宋若呆楞的眨眨眼,慢半拍的意识到他们就这样认了罪。
祝始也是万般的意外,要不是谨记自己的身份,怕是能惊的站起来。他也为官这么多年了,何时见过如此老实的犯人。
人群中更是有片刻的僵滞,这里面也是有不少人受过这二人欺辱的,如今见这副模样,争先恐后的猜测他们是不是撞鬼了。
唯有两人神色如常。
晏清撇了撇嘴,往后偷瞄了一眼公子,那两人可是仔细盘算过的,若不认罪,怕又要回到公子手里,他们眼下怕是恨不得立即蹲大牢。公子也是,明明早将一切都打点好了,也不知为何要一人偷偷前来。
“啪!”
惊堂木被震天拍响,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祝始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愈发威严道:“你们是如何做的恶,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个清楚!”
“回大人,是我,我去问宋家阿姐骗的钱……”
“大人,是我,抢占铺子的是我……”
不想祝始的一声令下,那两人竟是争先恐后的开口,不耐的皱着眉,祝始又狠狠一拍惊堂木,而后才抬手指向林贯,“你先说。”
用手肘暗自将林四给挤开,林贯拱拱手,牵动了断裂的指骨,痛得龇牙咧嘴,却还要急切的开口,一副滑稽相。
“大人,我父与宋家有恩,所以这宋氏阿姐便经常接济我与寡母。数日之前,我前往宋家要钱的时候,看上了宋娘子,可她的姐姐并不应允我娶她,再加之积年累月下,宋氏阿姐越来越不愿意给我家钱财。故而,我便起了歹心,想干脆将她害了,再强娶宋若。”
他们二人主动交代,反倒让宋若没了开口的必要,只在一旁安静跪着。听完林贯的话,宋若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她如何也没想到,阿姐受难的起因竟然是自己。
眼看着林贯说了,林四更不甘屈于他之后,也忙开口,“所以他林贯便与我勾结,我们一拍即合,给宋芊下局。林贯牵线,骗宋芊说有一个大主顾,要问她买上百瓶最好的胭脂。那宋芊一则因为林贯父亲的恩情,二则也因为想替妹妹多攒些嫁妆,便相信了。”
身体细微的颤抖了一下,宋若安静的垂着头,慢慢捏起拳头。
“不久后因为买原材料,宋芊的钱便不够了,我再派人暗中借钱给她,宋芊谨慎,我虽不敢定高额利钱,但也借给了她不少。宋芊交货的时候,林贯出面说自己去送,实际便将所有的胭脂都推入河中。如此一来,宋芊没了货,也欠了钱。我再将她告之官府,便顺理夺得了她家铺子。”
三言两语,却是将自己的罪行说了个清楚明白,里应外合的设计了阿姐。
升堂不过一刻钟,案件看起来却已是清楚明了。
可祝始却有些犯难。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同样的公堂上,他亲自判定了宋芊有罪,准许林四占有她的家产。可如今,却全然成了误判,那让他这个县令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放,以后又如何维护自己的官威?
所以这两人就算判,也是得轻判。
心中打定了主意,祝始猛然拍响惊堂木,皱眉厉喝:“公堂之上,绝不容欺骗隐瞒。你二人所说与之前全然不同,本官可在问你们一次,所说可有半句虚假?”
“绝无虚言!”二人匍匐在地说道。
“好!”祝始拍案,定下二人的惩罚,“你二人既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便理应受罚,本官判你二人尽数归还宋家姐妹钱财家产。”
所有人都等了半瞬。
却已不见祝始再说话,记录案宗的小吏都停下了笔,准备让他们画押的朱砂。
“这就……结束了?”林贯与林四也十分诧异,不禁将困惑脱口而出。
祝始立马深深皱起眉,“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决断不成?”
“小人们不敢。”被官压吓得低头,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喜。这是官老爷的决断,可怪不得他们,他们已经按公子交代的都坦白罪行了!一时间,两人都洋洋得意的笑起来。
“大人,民女不服!”
祝始正打算宣布退堂的时候,那个被遗忘在一旁的宋若,却突然冲了出来。
宋若靠紧捏着拳头,才勉力忍住畏惧,阿姐都是因为自己才被骗的,她如何甘心不为阿姐报仇,“我阿姐因为他们,受了杖刑又在牢中被关至今日,凭什么他们始作俑者,反倒只是还钱了事?”
皱起的眉心,露出了额头深深的皱痕,祝始冷哼一声,“你阿姐本也只被判了杖刑,可她咆哮公堂,才被关入大牢。若你还心有不敬,本官也再判你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怔忪瞪大了眼睛,宋若哑然哆嗦身体,眼中积聚起泪水。不知是不是公堂的氛围与身着官服的原因,祝始,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十分不同。
“本官的判处,都是依据本朝律法,公平之极!”祝始站起身来,最后一句话拍板。
人群变得嘈杂起来。
“怎么会这样……”晏清也跟着喃喃一声,心有激愤的回头。
却见成慕只是面色平静,目光紧紧锁定前方的那个娇小身影,指尖微微掐着。就像是他笃定了宋若能想到解决的方法,只是按耐着自己上前帮忙的冲动。
观他如此神色,晏清也放下了心来,耐着性子继续看去。
宋若慢吞吞的合上了眼,眼前一片黑暗,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的跳动着。情绪迟缓,眼下倒成了好事,让她不至于情急出错,她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这几日与成慕的相处。
成慕没有告诉过她,公堂上会出现这件事,更没有教过她应对方法。
可宋若还是努力的想着,若是成慕眼下在这,他会如何做。
一片混沌中,她依稀看到了成慕的眼睛,明亮的能划破黑暗。
她有办法了!
林四与林贯的手指已经按上了朱砂,他们马上就要在案卷上画押。
突然伸出来了一双手,直接将纸抽走,宋若将案卷递还给记录的小吏。
随后仰起头,冲祝始大声道:“我并非状告他们欺诈钱两、侵占家产,我是要告他二人,绑架拐卖!”
泪珠还挂在脸颊上,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亮的,宋若越说越挺起脊背,圆润的眼睛轻轻弯起。
人群相隔,成慕倏尔一笑,将指尖松开。
祝始被惊的重新坐下,“卖的是谁?”
“正是我!”少女的声音轻轻脆脆,就像是瓜被咔嚓切开的声音,音调里都透着甜,“他们此行,就是为了将我卖给林贯,只不过酬劳从金钱变成了配合林四抢占铺子。而数日之前,他们也确实做了,林四甚至将我敲晕绑架去了林贯家。”
拐卖人口,这罪罚可是不一样的,违背人伦,历朝历代都是大罪,惩治最重的时候甚至一律死刑。
祝始的目光在堂下巡视了一圈,心中暗自琢磨,若是以此罪名定刑,那就与之前的钱财纠纷没关系了,也没人会注意他之前误判了案子。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人,在百姓中可颇有骂名,如此一来,按照此罪重重惩处了,反倒是好事。
再次盯住了他们,祝始严厉神色问道:“宋氏所说,你二人可认?”
且不说这是大罪,他们明明片刻前还将要被放走,如何能接受瞬间转变的结局。林贯与林四正欲要分辨什么,却突然感觉有一个极小的石子打过两人的后背。
回首一看,便见到了成慕的脸,正阴测测的冲他们笑着。
“小人认罪!”立马高呼,两人的身体都颤动起来。
“啪!”
再次震天的拍响了惊堂木,祝始这次用更高更威严的嗓音宣判,“林四、林贯二人,犯处掠卖妇女之罪,按律,每人判处三十杖,徒刑三年!”
一颗心陡然落了下来,随着这次的判词,宋若方才身上的气质也乍然消失,似乎还是那个娇弱不堪的小姑娘。怯懦的抿着唇,揪着衣角站在一边,还小心的不敢看身旁的杀威棒。
顺利的签字画押,祝始宣布退堂。
林四与林贯被拖下去行刑,祝始也理理衣袖,将要离开。
“大人。”宋若怯怯的出声叫住他,“我阿姐呢?”
祝始回头瞥了她一眼,“自然无罪,明日便可自行回家。”
“多谢大人!”立时甜甜的笑起来,宋若叩倒在地,等他离开才一骨碌翻起身来。欣喜的环视周围一圈,宋若生怕是做梦,张口咬了一下她的指尖。
痛得她龇牙。
却又皱着鼻子笑起来,她真的做成此事了,将阿姐救出来了!
眼前立马浮现了成慕的面容,宋若吸吸鼻子,开心的转身离开衙门,沿路蹦跳着回去。她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成慕呢!
作者有话要说:林贯和林四做的,参考宋朝律法就应该是经济诈骗,宋代对于经济诈骗的处罚是轻则归还财物、没收财产,情节严重的就是杖杀或者弃市。因为本身确实不是太严重,再加上祝始有心包庇,所以是从轻的处罚。但是拐卖人口,自古以来的惩罚就很大了,汉代的时候直接判死刑,唐代是拐卖人做奴婢的判绞刑、做部曲的判流放三千里、做姬妾子孙的徒刑三年,宋代基本沿袭唐制,这里参考了唐代律法。(啊,补充一下,何如君那样父母卖女儿和这里的拐卖不一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