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暗沉,天像是被厚重的布蒙起来,不见丝毫光亮。
林贯捧着胳膊,拖着被砸肿的脚沿着街道行走,摸黑到了原属宋若家的胭脂铺前。
“四哥?”
站在门口,林贯低低的叫了一声,里面却没有人回答。来回踌躇片刻,林贯试探的推门。
吱——
暗夜中,门开的声音显得格外大,林贯舔舔嘴角,迈步走进去。受伤的那只脚在地面上挪动,发出一种窸窣的声音。
浓重的墨色中,隐约看到了前面坐着一个人影。
“四哥,是你吗?”林贯停下脚步,伸直了脖子问道。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手倚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点着。
指尖与桌面碰撞,哒哒的声音,在暗夜中无端瘆人。
后背上窜起一层鸡皮疙瘩,林贯在心中给自己壮胆,林四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地痞流氓,任凭什么妖魔鬼怪的,也不会在他面前放肆。打定了主意,林贯扑通一声跪下,声声哭诉,“四哥,没能拿回地契实在不是我的过错,小弟也被欺负了呀。”
敲击的声音停了下来,就像是在等待他往下说下去。
“今日四哥帮我把那个丫头绑住之后,我就将她带回家关了起来,原本都是一切顺利的。可是仔细搜过,那丫头身上根本没有四哥要的地契。更可气的是,那个多管闲事收留她的公子哥突然来了,带了一堆人就将她抢走了,小人也是浑身的伤。”
上方似乎传来了一道轻笑声,满是嘲讽与轻蔑的意味。
林贯也是个混的,只觉自己被嘲笑了,完全没有细思,“四哥,您要的地契,一定是在那个公子身上。只要你能召集所有的弟兄们,想个办法闹他一闹,一定能在他府上找到。”
一阵漫长的沉默。
风从身后吹来,推动门一摇一晃,眼前的身影愈发清淡,就想是一抹即将要逝去的鬼魂。
林贯急了,跪行往前几步,低声说道:“四哥,你可一定要去找那位公子的麻烦,替小弟报仇。算计那宋家姐姐,你我联手,你要这铺子,我要那妹妹,这可是我们的条件。”
“条件?”
人影终于开口,嗓音极淡,飘渺的几乎听不清楚。
可林贯却觉得无声的威压袭来,体内动物原始的警觉被唤醒,他近乎是在瞬间就转过头,连站起来都顾不上,就朝着门口爬去。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不急不慢的跟着他,摆脱不掉。
短短的一段距离,林贯觉得自己的肝胆都将要被吓破了,眼看着将要到门口,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的笑意。
林贯伸出手,已然将要触上了门框。
咔嚓。
一双脚踩中了他的手指,轻松的碾过,指骨碎裂。巨大的痛处袭来,林贯反而短暂的蒙了一瞬,下一刻,便是心都被揪住的疼痛,他大张着嘴就将要喊出来。
“唔。”
嘴中却在瞬间被塞了一团棉布,哀嚎都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哗—
火折亮起,照出一张惊艳的面容,目若朗星,唇红齿白,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片光影。另一半则隐在暗夜里,看不真切,依稀是笑着的。
正是成慕。
不知是不是招惹了夜色的缘故,他手握着唯一的光亮,好看的不像凡人,活像是脱下了白日里穿的皮,露出原本的青鬼面容。
林贯惶恐的大睁着眼睛,几乎要将眼眶瞪裂,惊惧的颤抖。
“不是要见你四哥吗?”成慕轻轻笑着,甚是和善,“我带你去。”
——
阿若家的布局,前面是铺子,穿过铺子就是她们居住的里屋,有个三四间小房子。中间则有一片空地,勉强算是个小院,靠近墙角的边缘都被宋芊种上了菜果,余下的地方便挖了一个小地窖。
此刻的地窖中,被绑着两个人,成慕就闲散的坐在他们对面。
地窖中本就冷,眼下受了伤,更觉通体寒凉,林贯颤颤的转动视线。自己身旁的人,正是林四,下巴上的那颗黑痣都在抖动。
“此处不会被打扰,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尽可说了。”成慕含笑,好心的去掉他二人嘴中的棉布。
林贯在能开口的瞬间就开始求饶,“公子,饶命啊公子,我方才都是胡说的,我绝不敢报复公子。”
另一旁的林四则像是被吓傻了,眼睛还蒙着黑布,身体一个劲的在颤抖。
成慕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眼神却愈发冰冷,如同注视着两具死尸,“你之前,如何吓唬阿若的?”
林贯颤栗着身体,从手到胳膊再到脚,痛得像是将要他四分五裂,脑中脆弱的琴弦早已崩断,只知道要臣服对方,一五一十回道:“我说将要抓老鼠送到她衣服里。”
“好主意呀!”成慕立时笑意更深,抚掌道。
愣愣的抬起头,林贯讨好的傻笑。
成慕伸出手指,点了点他旁边的林四,“他是将阿若敲晕了带走的,所以我蒙起他的眼睛,每半个时辰就会将他敲晕又用冷水泼醒。”
经他讲了,林贯昏昏沉沉的才发现,林四周身都湿漉漉的。
“至于你,便也用你的法子。”声音像是爬行的毒蛇,凉意从人的脚腕蔓上心间,成慕盯着他发笑,“听闻鼠是最喜甜的,我便将你扒了衣服,涂上蜜浆,扔进鼠堆中,如何?”
身体软的都像是一团烂肉,只听他说这,林贯似乎就能感受到身体周围鼠类的啮噬,他一下一下的哀呼,“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惨白的月亮总算从云层中冲了出来,径直照进地窖里,将端坐的成慕身影无限拉长,也照的他脸色更白。
“阿若是我亲自捡回家的。”
他悠悠开口,似是情人耳语般的低喃,“她吃饭是我亲手布菜,她的衣服是我亲自挑选定制,我生平第一次用心的养一个小姑娘。”
猛然抬起眼,成慕看向那两人,“你们,是怎么敢的呀。”
极轻的嗓音,却重的足以压迫他们一同匍匐在地。
成慕敛眉,似是在压抑心绪,“说,阿若姐姐欠钱的事情,是不是被你们陷害。”
无人敢轻易应答。
“你们该庆幸,你们做了此事。”成慕站起来,冷眼看着他们,似是提醒,“骗取银财铺子,大不了挨上几杖,罚些财物。可若是落在我手里,你们觉得可有生机?”
两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争先恐后开口,“是我们做的。”
嗤笑一声,成慕再也懒得与他们费神,迈步沿着台阶上去。
声音远远的飘来,还带着地窖的冷风,“这几日好好想清楚,到底是怎么下手的,日后在公堂上可要说明白些。”
等到狭小的地窖中再也没有成慕的气息,他们才瘫坐着,呼哧呼哧的喘气。
踩到了地面上,成慕转头看向天际,已隐约泛起了光亮。他呵出一口气,都觉得冰冷。
外面站着他带来的侍从,其中一个抱拳道:“公子,方才晏清管家差人来说,天将要亮了。”
天快亮了,阿若要醒了。
“你们守在这里,看好他们。”心口像是点燃了一簇小火苗,暖的他脸上都多了许多人气,俨然又成了温润公子,“再找个大夫来,不必全然治好他们的伤,只要看不出异样就好。”
“是。”
成慕理理袖子,朝着有光的地方而去。
——
轻打了一个哈欠,宋若揉揉眼睛,她昨晚睡的并没有多好,总是虚虚实实的做着梦。
“还困着?”
伴随着成慕带笑的细语,一碗甜粥就放在了她的面前,还冒着热气,手捧着碗能感受到暖心的温热。
宋若并没有注意到,今日的早膳尽然是甜的,只伸手捏起一块蜜枣糕,笑眯眯的摇头。
目光在她的手腕上转了一圈,青紫伤痕已淡了许多,成慕并不动筷,“若是困着,何不迟些起。”
“我要陪成慕吃早饭呀。”宋若歪头笑,回得颇为理直气壮。
心下一软,成慕不觉也微微弯起眼睛。他回来就沐浴更衣,新换了衣衫坐在她身旁,沐浴于晨光之下,像极了一块温玉。
宋若却注意到了这温玉上的微瑕。
成慕眼下一片青黑呢。
“公子,送衣服的人来了。”晏清突然在外间说道。
浅笑看了宋若一眼,成慕道:“进来吧。”
于是在宋若好奇的目光中,走进来了一个满脸喜气的妇人,手中的木制托盘里堆着五件衣服,三件轻薄的是夏装,两件微厚一些,适合泛凉的雨天。
皆是女子衣裙。
尚未反应过来,宋若便被那妇人拉住了手,“这小娘子好生标志,能穿我家做的衣服,倒是我们的福气了。看这身量,衣服肯定正合身!”
“是给我做的衣衫?”宋若满脸的惊喜,转头看向成慕。
挥手示意妇人放下衣服去领赏银,成慕站起来行至她身前,颔首,“自然,阿若可要去试试看?”
这些时日她穿的,除了自己原本的豆蔻罗裙,便只有丫鬟的衣服。
没有小娘子是不爱美的,宋若欢喜的翻看了一遍所有的衣服,侧首望见成慕今日的衣服是品月色的,纤细的手指便径直挑中了一件月白衣裙。
片刻后换好回来,宋若别别扭扭的走到成慕面前,竟头一次体会到了些许的紧张。
月白长裙,缠枝纹绣花蔓延在裙边与腰间,雅致而不张扬,又配有棠梨色彩锦半臂,添上些许活泼的少女气。
“很好看。”成慕眼中毫不吝啬赞誉,认真点头道。
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消失,宋若喜滋滋笑着,转了个圈看裙摆上飘扬的花朵。站定一转身,就看到了成慕在看着自己笑,眼下的乌青依旧显眼。
宋若忙提起裙边走到他身前,抬手便虚虚摸向他眼角,神态略有些懊恼的软声道:“成慕,你是不是为我奔波了一夜。”
见她神态在霎那间低落,成慕尚在担心她是否不喜欢新衣裙,却听到她这样说着。
少女关切的眼神,就像是快被冻死之人喝下的一口热汤,让人的五脏六腑都熨贴的暖了起来。
成慕微微躬下腰,她虚点在空中的手指就真切的贴在了他的侧脸上,触感细腻轻柔,“是,所以阿若可否哄我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节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