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站在一家药材铺前,门口摆着要晒的药材,有种微微泛苦的香味。
宋若冲着来人抿嘴一笑,“何姐姐。”
眼眶还有些通红,何如君此刻低下了总是高昂着的下巴,认真的看了宋若一眼,随后俯腰拜立,“多谢宋娘子相助。”
“何姐姐快起来。”宋若赶忙伸手扶她。
她面色自然,丝毫没有因为帮助自己而显露些许的盛气凌人,何如君感到了些许的郝然。飘忽的视线在公子身上绕了一圈,落回宋若脸上,何如君抑制不住困惑,“你为何要帮我?”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宋若,她看到了,便去了,怎还需要什么原因。歪头想了想,宋若眯着眼睛笑起来,“大约是因为,何姐姐给我倒过一杯水。”
愕然愣住,何如君心绪复杂,只觉百味杂陈。她曾用心侍奉的双亲,恨不能吸干她身上的血,而这个自己百般看不起的姑娘,却能记住自己屈指可数的善意。
“我大约,是个眼盲心瞎的傻子。”何如君自嘲笑笑。
“何姐姐,你往后到底是何打算?”宋若看不懂她的心思,只自顾自的忧心她往后的生活。她爹娘能找到她一次,自然也能找到第二次。
何如君也有些惆怅的叹气,茫然的苦笑着摇摇头。
宋若眼珠转了一圈,立马将目光投向了成慕。
将她们的对话都听到了,成慕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蹙眉冲她摇了摇头。“阿若,我的命令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下的,不容收回。”
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失望,宋若转头又看了看何如君,小小的迈动步子走至成慕身边。
缓缓伸出一只手,宋若捏住了他的袖口,轻晃了两下。
眉心一跳,成慕好整以暇的任她动作,似是要看她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迟疑着抬起他的手,宋若将他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亲昵的蹭了两下。
手心是少女手软的头发,仿若是最好的绸缎从手中一滑而过,隐隐还能摸到她额头的温度。
成慕蓦的被烫回了手,手指蜷缩着,似乎连指尖都在微微跳动。他眼眸中墨色翻涌,嘴角微微抿起,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心绪。
懵懂的眨了眨眼,一阵风起,将成慕身上清冽的气息尽数送在了宋若的鼻尖,夹杂着一旁的药香,无端的诱人。“我平日,就是这样给阿姐撒娇的。”
她蠕动嘴唇,声音低低,却是连自己都想不清为何要解释。
忍耐的垂下眼睛。成慕的喉结无声的滑动两下,眼尾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绯色,克制的将手负至身后,“我不可再收她为下人,但若是你自己要收个丫鬟,我自然也是说不了什么的。”
嗓音低哑,像是从地面上拂过的风,吹拂着沙砾滚过。
宋若反应了好一会,才领悟他的意思,忙拍掌笑起来,“对呀!”
“何姐姐,你继续来我身边吧,哪怕当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也好。”宋若转过头,眉开眼笑的冲何如君说道。
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在她身后眉眼低垂的公子,何如君的视线抖了抖,乍觉宋若颇有些没心没肺。她还在期盼的望着自己,可何如君却有些犹豫的皱着眉。
只要留在这桑安县,她就逃离不了那个家,也找不到更好的生路。
转过头,何如君望着不远处的街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去京城。她终于握紧了自己的手,冲宋若坚决的摇摇头,“多谢宋娘子好意,可我想试试,去更大的地方看看。我不信我的命,就没有半丝的生路。”
——
家门口的杏花已经落了个干净,葱葱郁郁的树叶间,隐约能看到几个早早冒头的小青杏,刚长成形,零零散散的挂在树上。
跨过院门,成慕侧目往一旁看去,自从与何如君道别回来,宋若就安静了许多。
此刻垂着头,像是在想什么,眉头也轻轻的皱着。
让人颇想伸手抚平。
用力的掐了掐指尖,成慕移动视线,见她还穿着那件豆蔻色罗裙,顿足轻唤,“阿若,你在想什么?”
“嗯?”轻哼一声,宋若抬起头,目光有些迷离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成慕,何姐姐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才被卖的吗?”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绕了许久,何如君还在的时候,她并不敢问。成慕是最聪明的人,问他总不会错的吧。
成慕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早知阿若其实心若明镜,许多事情她都看得真切。
侧过身来,他漫步走到了庭院中的一丛花边,牡丹已然结了花苞,再过上一段时间,这里的花就会连片的开放。他俯身轻点其中的一个花苞,开口时嗓音温和,却又能让人听出满满的嘲弄。
“世人多愚笨又狂妄,不肯花费心神提炼自己的能力与本领,还非要贬低和打压别人,就只好拿一些无法改变的出身来划分个三六九等。男女性别,容貌妍蚩,都成了能够被贬低的理由。时间久了,还反被奉为无上圭臬。”
“殊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女娲造人,也不过是随手甩出的泥点子。”
这些话若是在京城,若是以他真实的身份,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成慕转过身,对上宋若澄澈的双眼,敛眉慢慢漾出一丝笑意,“阿若,我知世事不公,可我也是这不公的受益者。甚至因为种种原因,我必须要去维护这种不公。”
他说话时笑意淡淡,眉眼疏阔,仿若是在谈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宋若就像是一只敏锐的小兽,嗅到了一丝苦意。
她猛的上前一步,轻轻的牵起了他的手,宋若弯起眼睛笑着,“成慕说的话,我并没有全然听懂。但我知道一个道理,不对的事情,总有被纠正的一天。”
她的手绵软而温暖,一下子就能拂去他浑身的寒意,成慕眨眼,此刻才真心的轻笑了笑,“阿若说得对。”
听闻公子已经回到房中了,晏清揉着酸痛的胳膊,赶去侍奉。
一推开门,却见公子闭目坐在软塌上,窗边的帷幔放下,遮住了满屋的光。此刻他推开门,阳光争先恐后的钻进来,打在公子俊郎的面容上。
或明或暗。
心中一紧,晏清迅速将门关好,默默适应了一下昏暗的视线,他行至桌边,斟好一盏茶。刚洒扫完院子,他的手腕还有些抖,用力控制着手腕,晏清将茶递过去,“公子用茶。”
素白的手将茶盏接过来,却又放在了一旁。
帷幔相隔的窗外,暖光融融,成慕安静的仰头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在抖落簌簌寒冰。
“晏清,你还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头脑中砰得炸响。
惑国妖妃,出身微寒,白绫幽魂。
猛的跪下,晏清嘴唇颤抖,低低唤出那有些时日没有叫过的称呼,“陛下。”
原本散漫的目光倏然顿住,成慕低低的看了他一眼,便是浓重的威压。衣袖的轻纱无风自动,窗边透进来的光,连细小的灰尘都僵在原处不敢乱动。
眨眼间收敛气息,成慕起身站起来,如波浪般散开的衣摆收聚,他走至窗前站好。
“外面天气真好。”似是一道轻叹,成慕伸手慢慢将帷幔拉开,房间中瞬间明亮,似是连温度都提高了些许。成慕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受到少女温热的肌肤。只一点点温暖,就能将他强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寒冰融开。
不对的事情,哪怕相隔再久,也该被纠正。
猛的握紧了拳头,成慕转过身来,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今日我与阿若出去,发现了一件事,须得你去细查。”
——
天气逐渐有些热了,街上一些爱美的小娘子,甚至早早换上了夏衫。
今日正是晏清打点过,能够去看望阿姐的日子,宋若一早就起来梳洗,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早膳只随便用了一点,就止不住的朝着门外看去。
知晓她心中期待,成慕索性也不再劝她吃东西,只轻皱着眉,“晏清近日有事,不如我找几个人陪你过去?”
“不用了。”宋若却摇摇头,她到底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并不习惯有丫鬟小厮,更何况县衙中的坏人都被处置了。
思忖几瞬,成慕便不再坚持,只朝一侧伸手。下一刻,便有人送上一个食盒。“我遣人准备了些许吃食,你一并带去吧。”
“多谢成慕!”满是欢欣的接过来,宋若抱着食盒便兴冲冲的出门。
早晨的街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沿街许多商铺都开着,忙碌着准备一天的生意。
宋若刚走出府门,转眼便看到了自家的胭脂铺,此刻门大开着,似是将要张罗开店。门口正斜立着那个下巴有痣的汉子,一脚踩在旗杆上,鹰隼般的目光往四周巡视,转瞬就看到了她。
怀中抱着的食盒正在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宋若低下头用力抱紧,快步往前。
走出了胭脂铺门口好几丈远,宋若才觉松了一口气,后背却莫名的泛起些许凉意。
她犹豫不决的想要回头。
腾!
一声闷响,打中了宋若的脖子,她尚且没有看清楚是何人,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