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新换了一身衣服,休息过后,比此前狼狈的模样好了许多。
两个皂吏仔细的看了看她,才认出来,眼中是微微的鄙薄,哧笑着问:“小娘子又来,可是凑够了银两?”
无措的退后半步,宋若摇摇头。
“都换了新衣服,还没钱给我们兄弟两?”皂吏不等她说什么,登时倒竖眉头,恶声恶气,“我看,你就是故意想让我们兄弟两人不痛快吧?”
听出他们动怒,宋若心中更生出些许怯意,用力的抿了抿唇。她不善言辞,心里却清楚的明白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可即便是不对,又能如何呢。宋若鼓足勇气上前,伸手拉住了其中一个皂吏的胳膊,“求你让我进去吧,我只是去看看姐姐,待我往后有钱了,一定来谢过两位今日帮忙。”
“等你有钱了?”被拉住的皂吏闻言笑了,重复一遍。
见他在笑,宋若满心以为有希望,愈发真诚的点了点头。
“呵!”可那皂吏却脸色一变,冷笑着一把推开了她。而后伸出手来,指着宋若道:“慢说到底有没有这样一天,就算有朝一日你果真有钱了,还能想得起我们?”
被推的节节后退,宋若身体摇晃着,好不容易才站稳。以为他们只是不相信自己,宋若忙抬起头,瞪大圆圆的眼睛,“肯定能的,我不会骗人。”
少女的声音清脆,眼神干净,说的极为认真。
却也透露着幼稚的可笑。
旁观的晏清整整袖子,走上前来,带笑问道那两人:“二位今日,当真不肯通融?”
“不肯!”皂吏倨傲的昂着下巴,“这是规矩。”
好一个规矩,晏清在心里冷冷一笑,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变,反而从袖中取出些碎银两。“既然是规矩,我等自然也就不好破了。”
看到他手中递过来的碎银,皂吏们惊讶至极的互相看了一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纵然是县城中有名的商户前来,他们也顶多能夺得几个铜板,哪有人一出手就是碎银的。
可有钱不拿是傻子,那两人只是愣了片刻,就猛的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碎银,争闹着瓜分了。随后便又看又咬,辨别到底是不是真的,又在手中掂量几下。
晏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方才那两人急切的从他手中拿走碎银的时候,险些抓伤了他的手,心中不免更为厌恶。
“晏清!”看到了他的动作,宋若心中有些焦急和愧疚,低低唤了一声。
眼看着她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晏清笑着冲她摇摇头,目光中略有些安抚。
“多谢这位爷!”皂吏将银子小心的藏在自己怀中,瞬间便变了嘴脸,毕恭毕敬的弯着腰,“二位是要办什么事情,我们好进去通报。”
晏清却从怀中又取出一份名帖,而后又指了指身后的宋若,“此行两件事,其一是姑娘要去见在牢中的姐姐,其二是请将这份名帖送至县令大人处。”
“好说好说!”两个皂吏忙一迭声的应下,其中一个拿着名帖远去,另一人就带着他们前往大牢。
进入县衙,先看到了一个石壁,上面雕有一大张着嘴的猛兽,雕花皆为青莲。仪门紧闭,其后便是公堂,走过了衙皂房与六科房,皂吏带他们穿过回廊,一路向南而去。
石阶寒凉,吹过来的风都是阴冷的。
终于停在了监牢前。
冷风裹挟着一股说不清的难闻味道,掠过宋若的面前,前方的监牢大门黑洞洞的,就像是一张大张的嘴。
宋若下意识觉得害怕。
可是阿姐在里面。深吸一口气,宋若提起裙子,脚步加快。低垂着的眼睛紧紧盯在脚下,宋若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就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连路都没看清楚,前面的皂吏就停了下来。“昨日收押的女子,只有这一个。”
指尖猛的蜷缩起来,宋若用力的从栏杆缝隙中望去,只能看到一个趴在暗处的妇人。
那妇人头上,只裹着简单的枣色葛布,和阿姐出门时的装扮一样。
皂吏叫来了狱卒,两人嘀嘀咕咕一阵,才讪笑着上前打开牢门,“小娘子可以进去探视。”
“阿姐!”低唤一声,宋若忙奔过去,两三步跪坐在那妇人的身侧,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她,眼含泪意。
有意不打扰他们二人,晏清负手站在门口。
倒是给那狱卒留了机会,与皂吏对视一眼,围绕在晏清身侧一唱一和的恭维,暗暗期盼自己也能捞些好处。
“阿姐。”看清楚面容,确认了她就是姐姐,宋若低泣着扶她靠近自己怀里,强忍着哭腔道,“我是阿若,阿姐看看我呀。”
感觉到姐姐的身体冰凉,宋若用力的抱着她,两只手在她胳膊上不停搓动。
“唔。”轻哼一声,宋芊动动手指,紧皱着眉慢慢睁开眼。两股上的伤处痛极,她却强忍着撑起身体,旋即便对上一张哭红了鼻子的小脸。
立时认出了是妹妹,宋芊下意识的想冲她笑,随后想起什么,猛的紧张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阿姐,我没事。”吸吸鼻子,宋若却先破涕为笑,依偎在她怀中轻轻蹭两下。
宋芊仍是不放心,连连追问。
宋若只好将这两日的遭遇全部告诉她。
愤恨的捏着拳头,即便扯到了伤处,痛意也被心中的怒火盖住,宋芊忍不住怒声骂道:“无耻泼皮,害了我一人不够,还敢抢去铺子!若待我出去,必提刀前往,剁了那豺狼。”
“阿姐。”宋若软软出声,拉着她的手指,“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
怕吓到妹妹,宋芊按捺住脾气,心口涌出许多后悔,“阿姐是被骗了,那……”
突然一顿,宋芊抬头看着她澄澈的眼眸,将话咽了回来。“算了,你不用操心,你也管不了这些事。听你说那邻家公子是个好人,你看能不能相求允你暂住,阿姐顶多一个月就能出去,届时带你离开。”
“阿姐。”宋若却摇了摇头,声音软糯,“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会想办法救……”
“你能有什么办法!”宋芊却着急的厉声打断了她,又扯痛了伤处,抽吸一声。
察觉到她的异状,宋若紧张的看去,牢房外的烛火晃动,她才看清姐姐臀部至腿间的衣服破损,血迹干涸。方忍住的泪潸然滑落,宋若心疼不已,“阿姐,我找人来给你治伤。”
强忍着笑笑,宋芊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阿若,你听我说。你只管找个容身之所住下来,只要那公子能收留你,哪怕受些委屈做个使唤的婢子也无妨。还记得吗,你是有婚约的,只要等与你订婚的许公子来了,就会好起来。”
宋若却摇摇头,第一次抗拒姐姐的安排,执拗道:“我要给阿姐治伤。”
“现下无钱,你拿什么为我治伤!”宋芊却也急了,加重语气,“我这伤死不了,你切不可再因为我麻烦别人。”
宋若却急切的从怀中取出东西,递给她看,“我把玉佩和地契都拿出来了,阿姐,只要把玉佩当了,我就有钱。”
没想到她还能想到这件事,宋芊心中大喜,赞许的摸摸她的头发。
却将两样东西都塞进她怀中放好,“玉佩是许家定亲的信物,地契留着我们才能拿回铺子,阿若,这两样东西你一定收好,绝不能乱动。”
还想要说什么,宋若又想起阿姐方才严厉的辞色,只得默默点头。
她总是最乖巧,最听阿姐话的。
宋芊也放下了心来,不等她再叮嘱一二,就听到狱卒烦躁的声音。
“该出来了。”他奉承了那男子好一会,也不见他给半个子,狱卒自然心中不悦,转头便冲里面喊道。
赶忙推了宋若一把,宋芊催她离开。
不舍的步步回头,宋若磨蹭回到牢门外。
哐啷一声落下锁,狱卒敷衍的冲他们抱拳,便转身离开。
“公子出手大方,又何不赏赐我那兄弟一二,这样他才能照看里面的妇人呐。”皂吏状若可惜的叹道。
贪得无厌之辈!晏清心中怒骂一声,转头看向宋若,“姑娘,可否等等小人?”
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看姐姐,宋若摸着自己腰间的玉佩,讷然问道:“什么事?”
“算是,一场好戏吧。”目光扫过一旁的皂吏,晏清回道。
为了催她快走,阿姐都已经转身背对着她,那皂吏也一迭声的催着。宋若无奈的眨眨眼,闷头跟上二人。
可方一走出监牢大门,晏清就停下了脚步。
“怎的不走了?”
皂吏有些不耐的问道,宋若也好奇的仰头看去。
晏清望了望前方,算来,那县令也该前来了。他突然转过头来,冲宋若笑着欠腰道:“宋娘子,小人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是公子之意。”
公子……
宋若突然想起昏迷之前的一眼,衣摆拂动,像是层层堆叠的薄云,嗓音如同棋子落下,依稀间,她似乎又能闻到寒月相照下清风拂过竹林的味道。
未及宋若回过神来,突然听到前方有人急速而来。
一个身着官服,略有些胖的男子匆匆赶到,先是狠狠剜了一眼他们身旁的皂吏,接着便恭敬的冲晏清揖道:“竟不知公子大驾光临,下官来迟。”
“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公子。”虽是这样说的,晏清却也没有避开他行的礼,“此等小事,何须公子出马,我不过一小厮罢了。”
闻言,县令祝始眼珠转了转,脸上的笑意不减,“公子的小厮,自然也非凡人。只是不知公子怎会突然到桑安县,下官可否前去拜见?”
拢手望了望他,晏清道:“公子只是路过此地,已然离开了。”
这倒真是可惜,祝始在心里想道,眼睛一转,又讪笑着冲他拱手,“那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宋若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晏清身后,怔忪的看着他们,慢半拍的意识到,好像邻家的公子是个很了不得的人。
而下一刻,晏清就侧过身,将她暴露在了祝成的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姐姐受的刑罚,大概参考了一下唐宋时期的律法,欠一匹布的钱二十天以上不还的,杖责二十,再拖欠就会坐牢,女性和孩子相对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