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穆童眼圈儿有些发红,乖乖地点头,说,“爸,我会记住这个的。”
“要是有人侵犯你,”穆仰天并不放心,叮嘱说,“不管对方是你的老师、你的亲朋好友、还是你尊敬的人,你都不要害怕,一定要大声反抗,明白吗?”
穆童的眼睛湿润了,乖乖地点头。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分钟也不要等,立刻告诉警察,然后给姥姥姥爷打电话。”
穆童点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我还要你答应我,”穆仰天没有伸出手去替女儿揩掉那些泪珠儿,喘息着继续说,“在你十六岁之前,不要恋爱。在你十八岁之前,不要进舞厅、酒吧、通宵电影院。在你没有自控能力的时候,不要看色情书刊和色情光碟,不要进色情网站,也不要相信一个突然之间对你表示热情的人。还有,在你这一生,永远——我要你记住这两个字——也不要丧失勇气和信心。”
穆童点着头,泪水像春天的雨雾,弥漫在她整个脸上。
穆仰天没有伸出手去赶走那些雨雾,他像是对穆童、又像是对自己、或者说他是对着天地一字一句地说:
“孩子,我向你保证:我和你妈妈不会抛下你不管。我们会一直守在你看不见的身边。我们会为你今后的每一步而祈祷和祝福。”
穆童是在去卫生间里取纸巾的时候看见卜天红的。穆童惊讶地叫道:卜老师?
卜天红几乎来不及让溢满眼眶的泪水消却。她掩饰着背过身去,胡乱揩了一把泪水,然后强作微笑地走进病房。
“我真的很傻,我太傻了,”她有些手脚无措地说,“医院门口有花店的,我忘了买一束花。”
卜天红并没有在医院里待多长时间。她必须赶回汉阳的学校去。为人师表,她不能让鼎新外国语学校对学生的每一个承诺失约在她这里。
其实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卜天红并没有说那句有关她很傻的话,也没有说买花的话,她是不知道该对穆仰天说些什么、怎么说,因此在走进病房的时候,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她坐在病床边,看着那个曾经令她铭心刻骨的男人、那个让她深深眷恋过的男人。他躺在那里,面容憔悴,呼吸困难,因为药物反应,一双手下意识地痉挛着,样子显得那么的糟糕。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这样糟糕。生命正在快速地离他而去,而她却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想她应该做点儿什么,至少应该说点什么。后来卜天红开口了。
“你会好起来的。”她努力启开嘴,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地对穆仰天说,“我知道,你能够做到。”
“你真的是个优秀教师,知道如何鼓励学生。”他躺在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像个孩子似的吃力地笑了,说,“谢谢你来看我。”
卜天红从医院出来,走到解放大道上。
十月份的武汉,是鸟儿飞来飞去的季节。因为有鸟儿飞过,城市里的风是变化着的,有时候扑面而来,和人热烈地拥抱一下;有时候去了人的脑后,在那里顽皮地吹出一两声哨音。
卜天红走在大街上,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卖中国结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流苏轻曳,红艳艳满处悬挂着,让城市有了一种挂满红石榴的山野的感觉。
卜天红站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流淌下来。卜天红想,什么是中国结呢,它的意思是什么呢?它该祝福人们吧?它怎么就可以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人们的所有祝福都编结起来呢?
卜天红这么一想,下意识地就要走进满堂红艳的商店,去买一只大大的中国结。可卜天红最终又犹豫了。她想,她买了中国结,又去送给谁呢?她买一只,只是一份祝福;买两只,只是两份祝福;她要买多少,是不是要买下全世界红艳艳的中国结,才能够满足她所需要的祝福?就算她买下了全世界红艳艳的中国结,它们真的就够了吗?真的就能祝福吗?
卜天红站在十月武汉最热闹的那条大道上,一时被自己纷至沓来的念头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2004年3月30日完稿于武汉花桥
2004年9月12日改于武汉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