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仰天在脑子里勾勒着那个年轻人的形象:脏兮兮的大脚裤、染得五彩缤纷的狮子头、装出一副绅士派头蹩脚地对女孩说Anything I can do for you?② 穆仰天一想到这个就好笑,忍无可忍地要头疼,要呕吐。穆仰天决不允许这样的男孩子影响女儿的一生。他要阻止这一切,哪怕不得不使用穆童所说的成年人的手段,他也在所不惜。
找了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穆仰天向穆童撒了个谎,说自己有个检查要作,让她在家里等着,自己去医院。然后他从家里出来,找到了小慧。
穆仰天绷着一张恐怖的脸,要小慧告诉他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小慧被穆仰天的样子吓住了,先还装傻,说一些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的话,终究没有抵挡住穆仰天的恐吓,被穆仰天敲诈出那个男孩子的名字:波比。
“是个外国小混混?”穆仰天没听明白,吓了一跳,“神龙公司外技人员的孩子?”
“那是他的英文名。”小慧嘎嘎地笑,说,“他的网名叫温柔一剑。他的球名叫飞行11。他的滑板队队员名叫载重狗。他的重金属乐队艺名叫……”
“别的免了,”穆仰天不耐烦地打断小慧说,“你就直截了当告诉我,他爹妈给他起的什么名,老师训话时怎么叫他,到了警察那儿他该叫什么?”
“周铁心。”小慧抽了一下鼻子,扫兴地说。
在解放公园路通讯学院门口,穆仰天堵住了周铁心。
为降低颅内高压采取的脱水治疗和脑脊液引流让穆仰天痛不堪言,也让他的判断力下降到最低点。穆仰天的脑子里一直被没头没脑的花剑、没根没系的飞行、胖乎乎的载重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合着,什么都想到了,比如一脸的青春痘、扫地的大裤脚、狮子毛似的黄头发、痞里痞气的眼神,或者圆领T恤、松松垮垮的卡其布休闲裤、乱蓬蓬的头发、耳垂下挂着一团耳机线……就是没想到周铁心是一个清爽健康快乐明朗的男孩子。
周铁心见过穆仰天,是在学校的班会上,所以他认识穆仰天。他知道穆仰天出现在他家门口意味着什么,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这多少有些令穆仰天感到失落。没等穆仰天开口,周铁心把怀里的篮球往地上一放,脚踩上去,阳光灿烂地一笑,说穆叔叔好。
穆仰天脑子出了差错,没有反应过来,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和那个阳光似的干净得让人生气的小兔崽子打招呼,是像同道那样说嗨,还是像对待成年人那样说你好。
周铁心真的是很阳光,不光人长得帅,也很聪明,知道穆仰天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也不用穆仰天追问,直截了当告诉穆仰天,说他喜欢穆童,她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活泼,充满色彩,他们的确很要好,可他们之间只是正常的友谊,没有越过大人们害怕的那道线,穆仰天不必担心什么。
穆仰天那天是狗扑萤火虫儿扑了个空,根本没有机会实施成年人那一套手段,甚至几乎没有和周铁心说什么话。两个人在解放公园的草地上坐着,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别的。周铁心很耐心陪着脸色苍白的穆仰天,球放在一边,也不拍,然后他从草地上站起来,把穆仰天送离了草地。
回到家,穆仰天磨磨蹭蹭吞吞吐吐,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话,一直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才把话说了出来,说周铁心看着挺棒的一个孩子,要看出神了,能嗅出一股阳光味儿。
那天的晚饭是穆童做的。穆童不会做饭,但她很用心,炸了豆瓣肉酱,削了小黄瓜,煎了两只土鸡蛋,然后做了一大碗黄花木耳汤。穆童咬牙切齿地在碟子里扎了一串生黄瓜片儿,顺手剔在穆仰天碗里,说:
“不要给我提他,他是一只小色狼,花椰菜,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你这话可不公平。我见过他。他根本不是什么小色狼。他头发洗得很干净。我很喜欢他。”
“怎么,你去找过他了?”穆童瞪大了眼睛,见穆仰天点头,急了,挥舞着叉子说,“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去找他?”
“有什么办法?”穆仰天振振有词地说,“老爸要你介绍认识,你不干,老爸好奇心大,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大嘴蛤蟆,没办法,只好自己找去。”
“那,”穆童焦急地问,“他对你说什么了?”
“这个嘛,”穆仰天旁顾左右地回答,“他说,穆叔叔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穆童拼命地摇脑袋,“我问的是,他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当然说了。”穆仰天装傻,“他还说,很高兴认识你——他指的是我。”
“老爸你坏,”穆童气得直拍桌子,“你是个坏老爸,我不跟你玩了。”
“其实我们什么也没说,”穆仰天见穆童真急了,不再逗她,“我们就聊了一会儿国奥对南韩的那场球。他很客观,但不怎么懂球。可他知道尊重人。我从草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他没有扶我。后来他要去给我买矿泉水,我说谢谢了,我不渴,我们就分手了。瞧,事情就是这样。”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穆仰天有点儿喘不上气来,停下来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说完了,现在轮着你了。告诉我,你喜欢他什么?”
穆童先旁顾左右地乱说一气,说他是开胃果、蓝精灵、神气宝贝、阿尔卑斯山人,所以喜欢他。穆仰天不接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就止住了乱说,把头低了下去,拿汤勺在碗里搅来搅去,想了半天,拿不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