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敌人》十二(10)

  “事情真有这么严重?”

  穆童抽搭了一下,捅开枕头,坐了起来,用纸巾擤去鼻涕,擤得山呼海啸。穆仰天接过她用过的纸巾,再抽了一张干净的递给她,等她擤痛快了,再问:

  “说吧,是不是有人笑话你了?”

  穆童眼睛里又噙满泪水,委屈地点了点头。穆仰天讥笑道:

  “你怎么不在兜里揣上一只放大镜,遇到每一个人都把放大镜拿出来给人家,要人家在放大镜里看你。”

  “你笑话我吧。”穆童的眼泪流下来了,哽咽着说:“你想怎么笑话就怎么笑话。反正我活够了,我不想活了。”

  穆仰天心里刺疼了一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因为脸上有两粒很难辨认的雀斑,就说自己活够了,不想活了,这是怎样一个脆弱的女孩子呀,她该遇到了怎样过不去的坎呀!他这个做父亲的,要不在这个时候替她撑住,让她知道她是最好的女孩,自己应该骄傲,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骄傲,他还有什么资格做她的父亲?

  “别这么死缠烂打。”穆仰天咳嗽一声,把自己挺住了,“就算你现在没有胸脯,就算你脸上长了几颗雀斑,你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因为你仍然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且你比你认为可爱的那些女孩子更可爱,任何人都会喜欢你。就算人家不喜欢,那又能怎么样?喜欢不喜欢都要有骨气,别人不喜欢你,你要自己喜欢自己。”

  “那,”穆童抽搭着,抬了泪水迷离的脸问穆仰天,“你真的觉得我可爱吗?”

  “当然。”穆仰天严肃极了,严肃得跟一个国王似的,他又用力点了点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

  “那,”穆童拿手背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再问穆仰天,“你真的肯定,任何人都会喜欢我?”

  “当然。”穆仰天差不多是用译制演员的标准口音对穆童说,“谁不喜欢你谁就是天下最大的傻冒儿。”

  “不许骗我。”

  “我骗过你吗?”

  穆童小嘴一咧,不好意思地笑了,又不想让穆仰天笑话自己,揪了穆仰天过来,把脸蛋儿埋进他的肩窝里,拿他的衬衫当纸巾,一阵乱揩。

  穆仰天等穆童把自己揩干爽了,情绪平定下来了,然后松开她,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揣进衣兜里,严肃地对穆童说:

  “好吧,告诉我,他是谁?”

  穆童并没有告诉穆仰天那个男孩子是谁。她就像一个坚强的共产党员,把信仰死抵在性命之前,死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来。穆仰天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让穆童守住了那个秘密。穆仰天已经从先前的惊慌中摆脱出来了。毕竟他是父亲,是一个四十岁的成熟且成功过的男人,不会像一个没有分寸的小姑娘一样惊惶失措,要为一阵随意吹过的风往山崖下推自己;而且,他需要稳住女儿,不让她在青春期的成长中孤立无援。穆仰天认定穆童是春天里刚孵出来的周身还透明着的鱼,没脑子,糊里糊涂,见饵就咬,容易上钩。但女儿毕竟是在成长着,不再是那个得意洋洋发誓长大后要当勾引阿拉伯王子的美女蛇的女儿了,他得逐渐学会、培养并且习惯注定了要势不可挡地长大下去并且离开自己独立面对世界的女儿。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女儿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会遇到什么,作为她的父亲,他没有理由抛弃她。

  穆仰天没有打听穆童情投何处,但他却带着一种警告的口气告诉穆童,他可以不打听那个男孩子是谁,她也可以不告诉他那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她必须做到一点:在高中毕业之前,她不许和任何男孩子谈恋爱——不管过去谈过没有,从现在开始,不行!

  穆仰天说这番话的时候手中没有刀,但穆童从他严峻的目光中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穆童一句话也没有说,乖乖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