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乱七八糟的胡说什么。”穆仰天哭笑不得,想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哪里又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女生”的日子不说是她小魔女造成的,起码和她有关,要不是她捣乱,十个“女生”嫌多了,也不符合现代道德和法律规定,但一个守着自己死心塌地过日子的好“女生”是没有问题的。穆仰天这么想过,却不能把怎么想的说出来,人家穆童有自我批评的勇气,捅开的事情要认识到了也敢去上帝那里骂自己,却绝对反击别人的批评,他要批评就自讨苦吃了。穆仰天装不懂事地说:“老爸我走到哪儿不是豪气冲天?老爸我顶天立地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变中性人了?”
“我没有胡说,”穆童正色说,“你过去是豪气冲天,想要摸天也行,想要跺地也行。现在呢?整天像个灶妈子①,角色混乱,内分泌失调,要这么下去,不变中性人变什么?”
“灶妈子就灶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穆仰天不想在内分泌的事情上面和女儿纠缠下去,自己摇下课铃,起身往卧室外走,一边走一边敷衍说:“不是老爸身上有油烟味儿,是没有人对老爸这种男人感兴趣。老爸不是有沧桑感,老爸是真的老了。”
“谁说没有兴趣?”穆童装作什么心思也没有,在穆仰天快要走出卧室的时候追上一句:“卜老师就对你感兴趣。她想你都快要想疯了。”
穆仰天像是后脑勺挨了一下,在门口站住了,蒙了,心里飞快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想这是怎么了,穆童要给自己上课,说收拾打扮的事,怎么说着说着说出这件事来了?怎么又会说出卜天红来了?穆仰天控制住自己,脸上抹平了,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看坐在床上的穆童。穆童也看穆仰天。父女俩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在斜洒进屋内的阳光中开口说话。
“你不是对她有意见,反对我和她交往吗?”过了一会儿,穆仰天打破沉默问,“又提她干什么?”
“少来啦,我从来没说过对她有意见。”穆童看了穆仰天一眼,嘟了嘟嘴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背着我决定和我有关的事儿。凭什么我就该是局外人?”见穆仰天仍拿眼睛看着她,又垂头丧气地说:“好吧好吧,就算我承认了,我有过意见,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有意见吧?我现在没意见了。我早就原谅她了。我不跟她一般见识。这总行了吧?”
穆仰天瞪大了眼睛看穆童,他还是没有弄懂女儿的话,他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爸你不用瞪着眼睛看我,老实告诉你,我对卜老师并没有意见。我从来就没有对她有过意见。我只是对你有意见。我只是不想你有了女朋友就忘了我。只要你交了女朋友别忘了我,你爱怎么交就怎么交。”见穆仰天还在那里犯愣,穆童一咧嘴,弹破了皮儿的草莓似的,眼里迅速地就有了泪包,又不肯让穆仰天看见,把脸儿扭了过去,说:“爸,其实我是希望你快乐的。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回不来了,我不可能再见到妈妈了。可这不是你的错。妈妈不是你杀死的。我不能因为这个就剥夺了你的生活。”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最后两句:“我喜欢卜老师,我希望她成为你的女朋友。”
穆仰天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事情闹得那么大,波涛汹涌了一回,要死要活了一回,都以为那是一个谁也渡不过去的海洋,可到头来,那却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假设,并不存在任何坎坷。穆仰天像傻瓜一样站在那里,脸上是一副拼命应和女儿的满不在乎的生硬的笑容,可心里,却在翻江倒海,连哭的心情都有。
穆童自己眼泪悬在那儿欲坠未坠,却不给穆仰天哭的机会,从床上滑下来,奔到穆仰天身边,抹了一把泪,绽开脸儿来冲穆仰天灿烂地一笑,把穆仰天从门口拖回屋里,拖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对穆仰天说:
“你还要我怎么样?该教的,本教头都教给你了,错误我也承认了。你就按照本教头说的,好好打扮打扮,去勾引你的女朋友吧。”
穆仰天想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他什么也没有做,在原地踏着步子。
穆仰天想,就算女儿这边宣布了禁令取消,或者像她说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是两个当事的大人自己把事情弄错了,应该予以纠正,平反昭雪,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理由再去找卜天红。他已经拒绝她了,已经对她说过再见了,已经说过分手的话了;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狠心地走开了,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希望;他甚至连让她做一次努力、让她去和穆童谈一次话的机会都没有给她;他不可能再回过头去轻轻松松地对她说,以前的事情弄错了,现在都弄清楚了,他还需要她、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不能这么不要脸。因为这个,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他甚至没有理由去找任何人来做他的女朋友。
穆仰天还想,穆童说了她并不讨厌卜天红,穆童还说了童云的死不是他的错,穆童再说了她不能剥夺他的生活,这是穆童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宽容和理解别人了。穆童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宽容和理解别人了,他做父亲的就见到阳光了,童云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该欣慰了,什么样的女朋友,能比这个还让他开心呢?
穆仰天决定不再去找卜天红,就让过去的事情悄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