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听穆仰天这么说,知道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在穆仰天这里已经是做死了。闻月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问穆仰天:“你怎么不吸烟了?光给我点上,没见你点上?”穆仰天平静地说:“戒了。”闻月有些诧异,问:“什么时候戒的?”本来还想说两人第一次在床上的时候,穆仰天还指使她下床去点过烟,分明香烟是伙伴,怎么说戒就戒了?一想这种话不能说,要说就有点儿走嘴了,连忙打住。穆仰天这边也没说什么,云淡风清地笑了笑,替闻月续了咖啡,并没解释什么时候戒的烟,为什么戒烟。
闻月本来不是一个在意什么的人,那一刻却有了一丝伤感,香烟夹在细长的手指间,伸了青烟袅袅的手出来,隔着桌子放在穆仰天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人往靠背椅上一仰,看着穆仰天,老半天突然冒了一句:
“老穆,你现在是穆老,让人说不出话了。”
穆仰天安排好公司的事情,等新老总来,接了自己手中的印鉴,在公司召集了中层以上高级职员会,宣布自己卸职,新老总正式走马上任。然后,新老总陪着穆仰天去总经理秘书办公室,取穆仰天存在那里的私人用品。总经理办公室早两天已经腾出来了,打扫得干干净净,钥匙由总经理秘书收着。卸任老总去前任秘书的办公室里取私人用品,没有在继任老总到职后再走进他曾经使用过的办公室。
“除了公司的事情,”新老总礼貌地问穆仰天,“董事长有没有别的事情要交待?”
“我已不是公司的经营者了,照说没有这个权力。”穆仰天想了想,说,“既然你问到了,我就说一样,行不行,你别依我,依你自己。”
“我听着。”
“过去黑汗水流地创业,公司里没章没法,跟着我的那些员工,他们跟得苦,我这个人能力低,想到了没做到,亏待了他们。现在公司上路了,条件好多了,请你多照顾一下他们,我替他们先谢谢了。”
“您不是公司总经理了,可还是董事长。您放心,我会把您的话当做董事会的意见领会的。”
“那我就真的谢谢了。”
穆仰天头两天分别去过各个工地,和工地上的监理人员们告过别,公司本部这边,大多数员工拍过肩膀握过手,留下了家里的电话,说谁要是想喝酒,想聊天了,他欢迎去他家里喝和聊,但前提是,只限于喝酒,只限于闲聊天,不谈公司里的事。
事先吩咐过,公司里的人不送,谁也不许送。
穆仰天那天没有开车,车钥匙交给了新老总,也没让前任秘书开车送自己,怀里抱着一包私人用品,一个人慢慢走到街上,两头看了看,招手拦下一辆出租汽车。
坐出租汽车的感觉让穆仰天有些不适应。下车的时候他迟缓了一下,差点儿忘了掏钱夹。后来掏出钱夹来付过账,钱夹揣进兜里,走进凌云小区,又在架空车库的门口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抱着怀里的包进了门厅,乘电梯上楼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相安无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日子了。
穆仰天把生活规律调整了,以女儿穆童为中心,一切围绕着她转。穆童去学校的那五天,穆仰天很少出门,在家里做做家务,看看报纸,隔天到穆童的房间里,把穆童的被褥晒了,再重新铺好,四处掸掸灰,衣帽间也打开重新收拾过。做家务很费时间,也很费力气,比如拖地、打扬尘、清除露台植物上的灰土,连卫生间带客房七八间屋子,光收拾一遍半天时间就过去了,人累得满头大汗,比上班还辛苦。事情做完了,穆仰天休息一会儿,喘喘气,换了鞋,上街去淘碟片,不到一个月淘来一大堆,每天在视听间里练摁键钮,看国外的人们怎么长大、恋爱、打拼和杀人,顺便温习温习早已陌生了的英语。
到了周末,事情多了起来——要提前去超市买穆童喜欢吃的食物,要按营养配方采购蔬菜和水果,冰箱里的饮料也得充实。东西列了清单买,买完以后大包小包地拎回家,按生冷鲜活一样样收拾了、洗干净、分了袋,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进冰柜的进冰柜,水果拣喜庆的两三个品种装盘,视听间里放一盘,穆童的卧室里放一盘。东西清理好,再系了围裙进厨房,煎炸炖炒,为穆童准备晚餐。从周五到周日,这三天时间不能看碟片。一是要干的事情太多,没时间,二是即使有时间也不能看——以穆童为中心就是以穆童为中心,就算家里什么活也没有了,穆童也侍候好了,人在那里舒服地躺着看电视或者灌CD,自己也要像孵蛋的母鸡似的守在一边,问问学校里的事,问问她的事。总之,这个调整是雷打不动的硬指标,穆仰天既然作了决定,就决不含糊,坚决执行。
公司那头由新老总打点着,穆仰天从不过问。
穆童对穆仰天辞去公司的职务回到家里来这件事情一个字儿不提。穆童聪明得很,明白穆仰天这样做,不是公司做不下去了,不是自己疲了倦了,要逃回家来早早地做寓公,而是为了她。对这件事,一开始穆童并不是没有看法。她认为穆仰天这样做,是来陶母剪发的一套,借此给自己施加压力,把自己监视起来,监视成一个家庭囚犯。穆童有些生气,私下里向小慧抱怨。谁知小慧听了,发半天呆,也不说话,眼圈渐渐地就红了。穆童不明白小慧发的哪门子神经,推小慧,说你装什么大头鬼神?小慧抽一下鼻子,恨恨地说,上帝不公平,什么好事都让你碰到了,我要有这样的老爸看重、宁愿舍了大把挣钱的机会和风光守我,拼死我也做个乖乖女。穆童听了,也发呆,心想小慧看起来憨憨的,缺心少眼,没想到比自己更懂得猜度人。这一醒悟,就庆幸自己这一次冷静在先,没有发作,差点儿没把老爸的一片苦心活活地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