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敌人》八(8)

  家里不再有女人出现,穆仰天也没有了和女人周旋的痕迹,每天晚上都早早地从公司里回来,回来就关闭了手机,不与外界联系,穆童有些放心了。但放心的穆童警惕性不减,有时候也会出一些题目来考穆仰天。周末的时候,父女俩守在起居室里看电视,常常会为这个逗很长时间的嘴。

  “老爸,怎么没见你出去约会?”

  “约什么会?和谁?”

  “那个姓崔的呗。”

  “约不成了。我们分手了。”

  “怎么分手了?”

  “分手就分手,要什么原因。”

  “那,下一个是谁?”

  “没谁了。”

  “为什么没谁了?怎么会?”

  “老爸老了,折腾不起。”

  “都说男人不言败,你还不到四十,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老了就老了,跟年龄无关。”

  “老爸你说这话,不是在怪我吧?”

  “我怪你了吗?”

  “怪就怪,没什么了不起。其实你完全可以和女人来往,想怎么来往就怎么来往,不关我的事儿。我只是觉得吧,你交的那些女人,品位太次。小慧有一次问我,你爸看着挺正常的,怎么就没有女朋友?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有,隔三里半都能闻到海飞丝味道。小慧会臭我两个月,凭什么?”

  “谢谢你的保护。也谢谢你的捣乱。”

  “我捣乱了吗?我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老爸你这就不公平了。”

  “那是我说错了。我自己没用。”

  “你还是怪我。”

  “我怪了吗?我也是一句话也没说呀。”

  “爸你老实说,女人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

  “爸?”

  “嗯。”

  “‘嗯’是什么意思?”

  “非得说?”

  “你要讨厌我就算了。你要讨厌我就不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关键的问题是,你忽略了一件事——我也是女人。”

  “……”

  “老爸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笑了!你就是笑了!你嘴都咧到耳朵上去了!你那是坏笑!”

  “好吧好吧,就算我笑了。我不能笑吗?”

  “你笑得很阴险。你的意思是我不算女人。”

  “我没说你不算女人。那是两码事。”

  “怎么是两码事?”

  “说了你也不懂。”

  “不嘛,最讨厌你说这种话,你说这话让人心里发寒。说穿了,你还是脱不了俗,还是实用主义者,对不对?那你说,你是喜欢那些女人,还是喜欢我?”

  “嗯。”

  “‘嗯’是什么意思?”

  “都喜欢。”

  “‘都喜欢’是什么意思?”

  “就是——都喜欢。”

  “那你最喜欢谁?”

  “这也得说?”

  “不说我也知道。我嘛,不过是你生命的衍生物,和头皮屑一样,你对我只有责任,没有感情。那些衰女人就不一样了,她们让你有新鲜感,她们能刺激你的征服欲,你从她们身上能体验到成就感。算了,我自己难过吧,活该我是孤儿,没人说话。”

  “……”

  “你别瞪那么大眼睛看我。看我也没用。”

  “宝贝儿,你应该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你,只可能是你。”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用真心发誓。”

  “我,穆仰天,面对上天发誓: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是女儿穆童。”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

  穆童洋洋得意地松开穆仰天的脖子,滑落回沙发里,一边往嘴里填着薯条,一边晃动着两条长腿。穆童性格上和童云大相径庭,模样却是童云的完全翻版,两个人连腿都生得一样,纤长光洁,没有一星疤痕,让人怀疑那是两节冲天的湘妃竹。

  那样的交流零零碎碎,日子也零零碎碎,可争吵换了拌嘴,父女俩冷战结束,毕竟能坐到一块儿了。冷脸换了说笑的穆童也可爱了几分,不管是不是钟摆,悬不悬到穆仰天的脖子上去,都让穆仰天心里涌起温柔来。穆仰天就想:值得。

  父女俩亲亲热热说一会儿话,穆仰天喝足了茶,穆童的小肚子也再塞不下土豆条,于是关了电视,道过晚安,关了起居室的灯,各自趿了拖鞋,回了各自的房间。

  穆仰天躺到床上,看朝了汉水的那一面玻璃窗。家里刚请保洁工做过大扫除,窗明几净。有星星点点的月光洒落进来,无声地攀上床头。穆仰天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钻进被窝里,心里对自己说: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