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鸣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追出门去拽住应招女问:“他把你怎么了?咬了你还是撕了你?”应招女啐了第二口,说:“别臭美,把你那个孱头兄弟说得那么威武。姐姐相当尖端的手段都用过了,根本没用。事情要说出去,这活儿我算干到头了,武汉三镇都混不下去,你不是断我财路是什么?”
赵鸣被应招女抢白一顿,知道事情没办成,气得要命,而且心疼那双份薪水,打发走应招女,气冲冲返回来,守了几年的敬仰不守了,用脚磕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斜了眼睛看满头是汗坐在那儿喘气的穆仰天,吊着声音说,穆总,证明得怎么样呀?看把人家女孩子伤心的,刚才说了,从业以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人家发誓要改弦易张,回去拿博士证书研究机器人。这么说了还不够,还拿话激穆仰天,说可以介绍他去网上“爱娃”情侣商品店购买自娱用品,有很出位的硅胶仿真品,纯粹技术产品,不用感情交流,适合穆仰天这类有心理障碍的中年鳏夫使用。
穆仰天恶狠狠地抽着烟,一句话不说。后来赵鸣说累了,拨开乱七八糟的家具,找地方坐下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情绪低沉郁郁寡欢的穆仰天,换了一副心平气和的口气问穆仰天:
“我们也不用谁气谁,气着谁都没意思。说实话,你是不是变态?还是中途改了口味,换同志了?要不要我陪着去看心理医生?要是换同志了,你也告诉我一声,我召集公司全体员工开香槟庆祝,省得我一天到晚替你担心。”
穆仰天让应招女折磨了半天,不但没有证明出什么,反而挖掘出人性深处的那截子肮脏的短尾巴,感到深深的沮丧、乏味和空虚,心情很坏地缩在大班椅上,半天冒出一句:
“我看什么心理医生?我就在这儿手淫给你看,行不行?”
这是穆仰天在童云去世之后最糟糕的一段黑色日子。穆仰天在这段日子里变得邋遢、萎蘼不振和心理障碍重重,因此迅速地苍老下去。
穆仰天和女性交往,从不主动对穆童说,为坚持自己的权利,也不刻意藏着掖着,对穆童隐瞒。穆童那边始终保持着警惕,所以穆仰天的情况她都知道。
对柳佳,穆童是当做新鲜的样板来欣赏的。柳佳黑头鱼似的灵动,没章没法中透着对生活的不吝,这一点对穆童的脾气。而且穆童看出来了,柳佳说拿穆仰天混点,是真的混点,根本就没有进入这个家庭的打算,属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队,不在有威胁的侵略者之列,穆童也就没把柳佳当成敌人。
穆童没有见过崔筱园,有一阵怀疑过,旁敲侧击地问过,穆仰天没有遮掩,轻描淡写地说了,说是刚认识的一位朋友,目前也只限于朋友,不过如此。穆童显得情绪琢磨不定,一会儿烦躁不安,一会儿冷冷的,一会儿淡泊如水,一会儿又装作十分宽容,让穆仰天心里七上八下。穆仰天不认为这种事与穆童有关系,但终究是父女俩,自己是成年人,责任先在自己身上,想把话说穿,一是申明自己的立场,二是扭转穆童对他交女朋友看法上的误区。
有一次,穆仰天把话捅开,问穆童是不是反对他在外面交女朋友。穆童冷冷地说,那是你的事,你和谁交朋友与我无关,我没傻到干涉婚姻法的地步。穆仰天再要深究下去,她就没心没肺地说,现在黄昏恋正时髦,别说你,八十岁的老大妈都春心荡漾。都说玫瑰之约① 办得好,我看应该办个老核桃之约才对,那才是真正的人文关怀。又说,我没想到爸你这么时尚,我是不是该为你骄傲才对?
穆仰天有些伤心,觉得穆童根本不替他考虑,有些不讲道理,有些不近情理。穆仰天很生气地对走向自己房间的穆童说:
“把你的单词背一背,别到考试时在考卷上画卡通,让老师叫我去学校领人。”
穆童没回答穆仰天,上了楼,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应招女事件之后,穆仰天灰心失望,想原先还以为自己有一份底线,坏事不是没干过,再坏都把自尊守住了,不往卑鄙里走,现在看来,那是自己过高地估价了自己,其实自己和别人一样,也是环境的产物,也战胜不了骨子里埋藏着的卑鄙无耻,稍微不加控制了,由着性子了,就是彻头彻尾的王八蛋一个,离着高尚八百丈远呢。
穆仰天有了这样的认识,心灰意懒是肯定的,但终究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要的证明其实是没有的,有也没有意义。穆仰天想,何必要证明自己呢?证明自己什么呢?证明了又能怎么样呢?穆仰天想通了这个,就认定不能再往下糟蹋自己了,于是决定不再交女朋友,也不再和赵鸣争辩自己是不是孱头,索性先在观念上把自己彻底废掉,承认自己是阿斗,一摊黄泥,扶不上墙。
决定了这件事的那天晚上,穆仰天睡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心里想着童云,想着想着就笑了,笑过默默地在心里对童云说:妈的,你一个人去了远方,把我丢在这一头,叫我生不得死不得,还得在这一头陪你走下去。这么心里想过,又在心里和童云开了一个玩笑,说你等着,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让我把你找到了,决不饶你。
穆仰天发过誓之后就睡了,而且睡得很沉。很长时间了,他没有睡过这么沉稳的觉,并且破例没有做那种不洁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