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敌人》六(4)

  穆仰天想,只要他多一点耐心,再多一点耐心,不让原先来自两个人的爱因为一个人不在了就少去了一半,女儿是会慢慢恢复过来的。

  穆童在不断地长大,磕磕碰碰的事情没少过。比如生病什么的,再比如和哪个同学闹了矛盾。这些问题是每个孩子在成长期间都会遇到的,没有什么希奇,穆仰天认定自己能招架。

  穆仰天最担忧的是穆童是否会变得消沉起来。可他的担忧一点用处也没有,这一点很快就应验了。童云去世之后,穆童开始变得古怪精灵,人倒是不消沉,却总是喜欢和人作对,很高兴的事情,别人拍巴掌,她在一旁冷笑。学习上也开始大幅度退步。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每天还是照常上学放学,回家来也做作业,可那样的作业基本上是鬼画桃符,与学业的长进无关。小学四年级上半学期时,穆童的综合成绩还是全班第五名,到了下半学期,成绩飞快地降到全班第三十八名,中队委给抹到了小队长,语文课代表的资格也取消了。

  穆仰天很着急,约穆童的班主任谈过好几次。班主任先还安慰穆仰天,为穆童的学业退步表示遗憾和歉意,并且订下双方协议,学校和家长联手,要帮穆童度过难关。到后来,班主任没了信心,对穆仰天抱怨,说我这个班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光穆童,有十来个,大多数是离异,比穆童惨,人家离异家庭的孩子也没这样,一多半在成绩好的孩子当中。又批评穆仰天,你们做家长的,要多关心孩子的成长,我知道您是挣大钱的,挣钱没有什么错,可挣再多钱,孩子废掉了,你要钱有什么用?

  这些还不算,穆童情绪上时常波动,消沉的时候有,亢奋的时候也有,到了初中一二年级,居然有了暴力倾向,真正成长为小魔女了。有两次和同学矛盾闹大了,带了死党小慧一块和对方打群架,脸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受到学校处分,回来器宇轩昂地宣布这星期不去学校了,打死也不去了。穆仰天以为女孩子臭美,不愿意让班上的男生看到脸上的伤痕,想在家里养伤,便依了她。谁知穆童并不臭美,留在家里也不是为了养伤,是打电话给她小学时一个母亲在医院工作的同学,托同学给她灌一瓶医用硫酸,为的是往对头的脸上泼,让穆仰天差点儿没把眼珠子惊诧得掉出来。

  穆仰天那一吓非同小可,黑着脸把穆童训了个头朝地脚朝天,然后一个个给穆童的同学家里打电话,通报正在酝酿中的硫酸事件,要他们防范于未然;再手忙脚乱地在家里清理了一个晚上,凡是带点儿化学掺和剂的东西,一律坚壁起来,连洗洁精都清了出来,锁在衣柜里。

  有一段时间穆童迷上了机器猫叮当①。她对叮当出生于2112年9月3日、身高一百二十九点三厘米、胸围一百二十九点三厘米、奔跑时速一百二十九点三公里、遇见老鼠时弹跳高度一百二十九点三厘米、体重一百二十九点三公斤这些事了如指掌,对叮当的法宝N.S徽章、暗记面包、时光机器、自动万能工程机械、过去时照相机、随意门、饮料水龙头、竹蜻蜓螺旋桨和立体影印机羡慕不已,老是缠着穆仰天问,她有没有可能像叮当一样,在一次午睡中被老鼠咬掉耳朵,然后哭上三天三夜,从此变成一只21世纪的高科技机器猫,但却是残次品?

  没几天,穆童的偶像换成了亚平宁金童皮埃罗①。穆仰天看球,熟悉皮埃罗。皮埃罗具有艺术家的气质,天真而谦和,内心深邃,充满激情、灵感、想象力和创造性;他球踢得和普拉蒂尼、巴乔② 一样贵族,但人比那两个坏小子更英俊。别说穆童,就是穆仰天也非常欣赏他。

  穆童对皮埃罗的崇拜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电视里有尤文图斯队的球,她什么事情也不会干了,只会呆在电视机旁,做皮埃罗忠实的足球宝贝。皮埃罗在绿茵场上用各种花招戏弄对手的时候,她眸子放光地大声尖叫;皮埃罗在禁区左角附近玩他拿手的勾魂一脚时,她停止了尖叫;瞪大眼,睫毛微颤,拼命捂紧嘴,额前浮动着一片红晕,紧张得要晕厥过去,然后就是长时间地对着电视屏幕发呆。

  过了一些日子,穆童对皮埃罗的热情渐渐消褪,转而迷上了反町隆史③。那个有着灿烂迷人笑容和健康野性外形的阳光男孩儿,总是把她弄得泪水迷离。有一段时间,穆童对反町的小恋人稻森泉恨得咬牙切齿,对出演反町对手戏的广末凉子和藤原纪香没有一个好眼色。她整天躲在房间里用香水信笺给反町隆史写情书,一写几十封,写完头发也不梳,眼屎挂在脸上,昏昏沉沉穿过马路,去邮局寄礼仪函。到后来,穆童干脆热昏了头,发展到偷偷联系青旅的旅游线路推销员,买了出境游团体机票,背着一只小双肩包,兜里揣着电子宠物丁丁,要去汪洋中的那个岛国找反町私奔,幸亏穆仰天发现得及时,从录音电话里查到了旅游公司推销员的业务号码,打电话向业务员核实,然后采取果断措施,驱车赶往机场,在机场候机室里把人截住,押解回家,才没有闹出让反町隆史的签约公司和中日两国外交部门难堪的事情来。

  私奔事件平息了,穆童哭了两次,绝食一天,但很快就忘了这一茬,以后什么事也没有。穆仰天紧张得要命,每天往学校打两个电话。王家墩机场、天河机场、客运码头、长途汽车站,凡是能运人出武汉的运输部门,他都把那个部门的问询处电话输进自己的电话里,一天到晚提防着,准备了随时平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