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仰天明白两个老人的意思了。穆仰天明白,两个老人担心他再给穆童找个后妈,穆童以后吃亏。穆仰天明白了却不肯合作,盯着两个老人说:
“我知道,你们怕我再娶,亏待了穆童。我不能说以后的日子,但我要你们放心。穆童跟着我,过去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一根毫毛也少不了。如果这还不能让你们放心,那我现在就当着孩子的面答应你们:这辈子我就这么着了,决不再考虑结婚的事。”
穆仰天不是和岳父岳母商量,而是通知他们他的决定。穆仰天说得那么决绝,连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是根本没有商量余地,连希望都连着根儿掐掉了,再往下,就该挖祖坟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个老人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穆仰天买了票,送岳父岳母上“宜昌”号旅游列车回宜昌。去火车站的路上,岳母抱着穆童,心肝宝贝地叫,亲了又亲,下了车还不让穆童离开自己,搂得紧紧的,穆仰天去找泊车位的时候,老人鼻涕眼泪一大把,已经哭得失了声。火车要开的时候,老太太才松开穆童,让醋意大发的老头儿把外孙女抢过去到一边补课。老太太捏着手绢走到穆仰天身边,红着眼圈对穆仰天说:
“仰天,我们走了,你要把童儿带好。”
“您放心,”穆仰天点点头,说,“我不会让她出差错的。”
“还有你。”岳母说了一句天下父母都会说的知心话,“你也得当心,别太熬了自己。”
穆仰天再点了点头,这回不说什么了,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岳母停了一会儿,哽咽着,下决心说出了一直埋在她心里的那句话。
“仰天,我是心里堵得慌,有些话说了,没说好,你别往心里去,你千万别怪我们两个老东西。”老太太说,“我自己养的女儿,我自己知道。云儿她跟着你,你拿她当肋骨,你拿她当眼球,你是往死里护着她,没有亏待她。是云儿她没有福气,她没有福气啊,老天只让她跟了你十年……”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哽在嗓子眼儿里,呜呜的。
穆仰天那个时候,像是被人在心尖上狠抓了一把,疼得一口气上不来。一个拎了箱子的中年人从他身边经过,踩了他的脚;另一个背着行囊的年轻人从后面重重地撞了他一下。穆仰天摇晃着站住了。他站住了,站稳了,然后,他朝岳母走过去,伸开双臂,把那个嘤嘤哭着的老太太搂进了怀里。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骂他疯了的老太太,那个要从他手里夺去穆童的老太太,她的个子是那么小,小得她在哭泣的时候,他若不搂住她,她就会没有来由地消失掉。
他轻轻拍着岳母的背。他想安慰她。他想替童云叫她一声“妈妈”。他想对她说,不是童云没福气,是他没福气,童云这样的好女人,那是人世间的珍宝,老天有眼,让他遇见了她。他曾经对童云说过,他说他要带童云去远方,其实他那是在欺骗她。他现实得很,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并不想带童云去任何地方,他从来没有祈求过下辈子,他只想和童云在一起,守着一个老地方,把这辈子一点儿不漏地过完,只是一辈子,除此之外,别的他什么也不贪。偏偏他就没福气,没福气和童云白头偕老。
穆仰天那么想对怀里这个哽咽着的老人说出他心里的话,可一口血堵在喉咙口,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