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童上初中时学业不好,对数理化过敏,见语政外头疼,一听考试就挨了霜打似的,怏怏地打不起精神,次次考试都考煳,成绩一直徘徊在班上最差的五名学生当中。穆仰天很着急,想了很多办法,采取了很多措施,但都不管用。穆仰天那个时候已经不是省建集团的青年技术员了,已经下海做了几年生意。穆仰天为家计所困,也是好胜心作祟,生意场上撤不下来,却拿女儿的学业当成头等大事,托人找了一位华中师范大学附中退休在家的特级教师,每小时三十块钱,车马费另算,双休日两天上门,给穆童补习数理化,再按同样的薪水,请了一位高资历的外国语学校的退休老师,一三五晚上为穆童补习外语。光这两样,每个月就得掏两千元出来。穆仰天算过一笔账,要说投资,教育是最血腥的投资,但知识是用钱买不来的,因此教育投资不光实际,也是不得不为之道。人不可能活两辈子,三代以后的子孙们靠什么活、活成什么样,那不是做爹妈的事儿,但无论说到责任还是说到脸面,自己生下的一代要养要教,这是推卸不掉的,因此,在孩子的教育方面,花多少钱都不冤枉。
穆童对穆仰天找人给她补课的事很抵制,想赖掉。穆仰天态度坚决,不允许她自甘堕落,根本不让穆童耍赖。穆童拿不到大赦令,采取消极对抗的方式,老师讲课的时候装痴呆儿,瞪了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老师,问什么都不知道,讲多少遍都说不懂,家庭作业做成典型的文盲加白痴案例,课时倒是一分一秒不少,可要说效果,半点儿也谈不上。人家两个特级教师,出自于大名鼎鼎的华中师范大学附中和外国语学校,数学奥赛选手和北京外国语大学的高材生都培养出十好几代了,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没想到折在一个乳臭未干却油盐不进的黄毛丫头手里,人家不光有水平,还有面子,实在教不下去,不愿白拿那份钱,双双辞职不干了。
穆仰天心知肚明,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知道小魔女使的是哪般魔法,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让穆童放任自流,同时把自己给算计了。外人教不了穆童,穆仰天就自己来。穆仰天在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数学几何是看家本领,教初中生没问题。双休日,穆仰天就什么事也不做,大门一关,在家里给穆童辅导数学几何。
穆童刚刚赶走了特级教师,夺回了自由,太阳老高了还穿着一身露肚脐的小衣裳赖在床上睡懒觉,舒服得要死,一听说老爸要亲执教鞭,驱自己努力,不耐烦了,赖在床上不起来,抱怨说,学校已经是法西斯集中营了,老师和学生是阶级敌人关系,老师整天虎视眈眈,恨不得拿鞭子抽学生,学生咬牙切齿,一遍遍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原以为双休日回到家里就等于虎口脱险,回到了苏区,谁知还得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这样的日子没法活,那还要解放干什么,不如直接回到旧社会去,大家继续做牛做马。
穆童伶牙俐齿,一张嘴能说会道,要惹了她开说,她能把大名鼎鼎的盖瑞·史宾塞① 说得顺着额头淌汗。这样的穆童,穆仰天根本不是对手。穆仰天也看出来了,穆童在学校里吃了不少苦头,小脸儿瘦下去一圈,眼睛也熬眍下去了,回到家来,是真的想要好好玩上两天,若是让守着电视机,什么都没事儿,眉飞色舞,遇到喜欢的节目就欢天喜地地鼓掌雀跃,要让她温习功课,问题就来了,一看见课本就呕吐,吐得翻天覆地,若是慢了一拍打120叫急救车就得出人命。
穆仰天心里不忍,不愿意那样对付穆童,可穆童的成绩不好,是不好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年级的门坎高,不敢比,班上排队,倒着数,数不出一巴掌就能数上她,她是不是未来的盖瑞·史宾塞不好说,日后长大了,是要和五亿同龄人在一个时代里争个你死我活的,往世界上说,是要和三十亿同龄人在同一个时代里拼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两相比较,穆仰天还是宁愿穆童的小脸儿暂时瘦下去,把成绩胖起来,等以后成绩上去了,再回过头来,自己当牛做马,也呵着护着补回她的小脸儿来。
穆仰天不肯妥协,硬着心肠把穆童按在书桌前,讲了几次方程,讲了几次点线面,草稿纸用去一大沓,自己讲得很兴奋,犹如回到了争夺奖学金的大学时代,人在凳子上坐不住,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个劲地摩拳擦掌。穆童却不通电,坐在那里哈欠连天,眼睛眨巴个不停,什么也没听进去。等到穆仰天要穆童做习题时,穆童的麻烦就来了,要么说钢笔老了,只出毛病不出水;要么说作业本的格式不对,涂改液也和她作对,让她来不了灵感;要么说屋里不是学习的地方,老让人犯困,哈欠像排了队的蚂蚁似的,堵也堵不住,不如去公园里,坐在草地上,晒着小太阳,一边吃巧克力、果冻,一边合了眼睛想答案,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条件提得老高,兴师动众已经让普通百姓家做不到了,还有一笔不小的食品和交通费用开支。这些还不算,小魔女还不断打断穆仰天的讲课,一会儿要穆仰天在三角形的对应角上打住,说要上卫生间去轻松一下;一会儿要穆仰天在勾股定理的斜边C上暂停,说肚子饿了要吃薯条。看穆仰天拿眼睛瞪着她,就冲穆仰天讨好地假笑,挑了薯条袋中最小的一截往穆仰天嘴里送,说老爸瞧你多辛苦呀,你嘴皮子都起泡了,别人不可怜你我可怜你,你歇歇嘴,去沙发上躺着,我替你开了电视,我们看《灌篮高手》①。完全不把课本当一回事,恨得穆仰天用力把薯条吐出来,眼睛瞪得恨不得掉出来,差点儿没动手抽穆童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