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雁在一脚踩空时,来不及想太多。
危急之间,她只来得及做出本能的反应,把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家当扔了出去。毕竟她可以掉下去,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摄影机却不能。在雨中拍摄都得万分小心,谨防沾到雨水,这要是掉下去,一报废就要花重金再购入新的,这种?不必要的损耗可谓是给本就注定不挣钱的电影雪上加霜。
看到贺深将摄影机及时接住,方舒雁这才松了口气,身体下落的时候有余力?短暂地想了一下会不会痛,得出的结论是看天意,反正她现在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结果上面的视线忽地被遮挡,跟着?跳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眼睛忽然猛地睁大。
来不及反应,谈致北跳下来时还用力蹬了下崖壁,转瞬间就比她下落得还快。他迅速靠近,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抱住,在空中翻了个身,来不及再做更多的举动,两人就一起掉进潭里。
从高空掉下来,即便是掉到水里,也像巨石砸向坚硬的地面,痛得过分。
全身上下迅速灌满冷水,下雨时的腥气涌入鼻腔,方舒雁因突然看到谈致北而嘴唇微张,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感觉水从五官中的每一处铺天盖地般涌进来。
浮力托着?他们向上。方舒雁手脚并用,用力蹬了几下,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章法,总算挣扎着露出个头。什么事情都来不及做,猛地呛咳起来。
咳得惊天动地,一边咳一边往外吐水,胸腔都咳出岔气的空音。
潭水边剧组的人已经在下面待命了一阵,现在见竟然真的有人落下了水,还是导演本人,短暂的目瞪口呆过后,赶紧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救生圈和游泳衣一股脑地往这边扔,也有会水的人当即下水,要把他们两个从潭里捞出来。
两人很快又要下沉,一个救生圈被扔到附近,谈致北眼疾手快地捞住,塞到方舒雁胳膊底下让她抱着。做完这一切,他似是终于缓了口气,总算放松了一些。
他没松开方舒雁抱着的那个,两人就这么抱着同一个游泳圈,在水里相对静止地对视。
方舒雁将呛的水咳出来,平复了一下呼吸,抬眼看他。
他也已经完全被水打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脸上毫无血色。这样狼狈的时刻也是好看的,黑色的发丝垂顺地贴紧,难得显出安静乖巧。
他的发色好像已经不再夹杂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颜色了,染回了纯黑色,耳垂上也不再点缀着?闪烁的耳钉,没有了那种隐约可见的尖锐孤峭,变得低调内敛。
方舒雁这次回来之后,其实没怎么仔细打量过他,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点。
会水的工作人员正朝他们游来,方舒雁嘴唇动了动。
她说:“你还是不会游泳。”
语气肯定,从他抓住救生圈不放的手里就能看出来。他但凡这三?年里学会了游泳,现在肯定已经带着她向岸边游了,怎么想都不是会乖乖待在这里等待救援的性格。
谈致北眨了下眼,看着?她,弯了下唇角。
他说:“会不会不重要,这不是也起到作用了么。”
方舒雁叹了口气,皱着眉说他:“不会就不要逞这个能,你不会游泳,跳下来完全就是添乱。本来他们游过来救一个就可以,现在却要救两个,这不是更添麻烦吗?”
谈致北没有理会她的说教,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唇角浅浅地弯着?。
“不然呢?”他说,语气淡定地反问,“让我明知道你不会游泳,但看到你掉下去,就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干看着??那我宁愿跟着?一起跳下来,就算只能做个入水时的垫背,也算起到了点作用。”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心情似乎突然间就好了一些,唇角的弧度扬得更高。
“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他看着?她,半开玩笑,半是平静地说,“那消息传出去,所有人就都知道我为你殉情了,想想也还不错。”
方舒雁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说:“不需要你殉情,我会游泳。”
小时候当然是不会的,方慧供她上学就已经要倾尽全力,学校也是平民公立,连游泳这门课都没得选。谈致北据说小的时候上的学校也一般,和谈家正经的少?爷小姐上的学校不是同一个,具体的情况方舒雁没问过,只知道他们认识那会儿,谈致北是真的没什么钱,不是富家少爷装穷体验生活。
两个普通条件下长大的孩子,都没有系统地学过游泳。方舒雁是一点没接触过,谈致北也涉猎不多,属实是两个旱鸭子?。他们恋爱谈得太久,除了小心翼翼守住的逆鳞从未触及,对方所有的其他信息都不是秘密。
但离他们亲密无?间的那几年,已经又过去了很久。
这几年里方舒雁考了驾照,和国内的交通规则不太一样,从一开始的从零学起,到最后也能开着?便宜淘来的二手车代步;也学过游泳,去海边采风拍素材时混在一群小孩子中间跟着?扑腾,被热情的母亲们带着学会,晒黑了一个色号,花了半年时间白回来,看着?没有变化?,却已经多了种?技能。
一别三年多,她已经不再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有痕迹,时间在流逝,人是会变的。
方舒雁放开游泳圈,看了谈致北一眼,转身向前来救援的工作人员游去。
两人中途在水中会师。方舒雁刚咳完一阵,这会儿显得脸色不错,游过来的人看她面色没有大碍,手脚也利落,很是松了口气。方舒雁和他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还有余力?游回去,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顿了顿,背对着谈致北,视线朝后面飘了一下。
“带他游回来时小心一点。”她压低了声音,很轻地交代,“入水时是他在下面,现在应该很不舒服。他也不是特别会水,可以的话就多照顾一些,有劳。”
工作人员张了张嘴,看看她,视线又飘向后面的谈致北,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八卦。
但现在两人都泡在水里,他也没有在这种?不合适的场合说什么废话,只嘿嘿笑了两声,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拜托已收到。
方舒雁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费力去澄清。她会游泳虽然是真的,但不常游也是真的,从这里游上岸就已经要尽全力,实在没有体力?再耽搁。路过一件救生衣时她停了一下,给自己套上,这下终于轻松了一些,靠着?自己游回了岸上。
也不比带着谈致北回来的工作人员快太多。两人回到岸上时,方舒雁刚把救生衣脱下来,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散开。
她回头看了一眼,再次向救人上来的工作人员道谢,视线轻飘飘地掠过谈致北的脸,没有多做停留,披上一条大毛巾,径自重新向山上走。
这次换了另一个方向上山,通往崖壁的另一面。整个山谷是一个封闭的U型,崖壁上的路就是连在上面的直线,想出山的话如果不着?急,还是从底下的水潭里撑竹筏过去更安全,就是特别绕远。
不过崖壁上的镜头已经拍完,这时候绕远也就无所谓了。方舒雁向上走,给她递上毛巾的邵明远紧跟上来,眉头担心地紧皱着。
“还拍什么戏!”他难得在他面前显出几分气性,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视线紧紧粘在她身上,“赶紧回村子?那边换衣服!洗澡!还得吃几片药,万一感冒了……”
刚才还嫌弃地不肯下来的大少爷,看到她出事,倒是立马奔了下来,鞋边沾上泥也全不在意,满脸紧张地盯着她,手还一直虚揽着她的后背,看架势她要是不小心再脚滑,他能一把将她揽住。
“只差那一个镜头,山里的戏份就拍摄结束了,早点按计划拍摄结束,不是也能早点从这里离开。不然现在不拍,又得冒雨过来,再辛苦一次。”方舒雁笑笑,如是说服他。
邵明远果然被她说动,意动地挣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同意:“……总之快点,赶紧拍完赶紧收工,然后赶紧回去。这什么破题材,以后别拍了,多拍点城市里的场景不好吗……”
也不能总拍一样的题材呀。方舒雁和他并肩向上走,笑着?聊了几句,神情柔和。
上去的路走到尽头,已经能看到贺深等在那里的人影。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窝蜂下去,将摄影机用透明的雨衣仔细包裹好,就地坐在下一幕要拍摄的场地上,在雨中闭着眼睛,抓紧时间进行状态的调整。
好演员。方舒雁看得唇角弯了一下,饱含欣赏,突然察觉到旁边的邵明远脚步渐走渐慢。
怎么了?方舒雁转头看过去,目露疑问。邵明远脸色微变,迎着她询问的视线,眼神闪了闪,最终却没有逃避,只用力抿了下唇。
“那个谁。”他干巴巴地说,“还在下面,舒雁你不去看看?”
方舒雁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谈致北,愕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在他僵硬的表情中忽地莞尔。
“拍完这个镜头又要下去,到时还要一起离开,等等再过去看。”她说,而后笑得眼睛弯弯,“这么有风度啊?要不要我夸你一下?”
这不是风不风度的问题。邵明远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移开视线,不爽地嘀咕着?:“我是觉得他今天这英雄救美的架势有够骚包的,不过既然真的救了你,我也不想说什么别的话,舒雁你代表我向他表示一下感谢也行,顺便告诉他以后别这样了,这种?事情有我这个……朋友来做。”
方舒雁莞尔,好脾气地应下:“行,等下看到他帮你转告。”
邵明远看着?她微笑的侧脸,忽地沉默了一下。
“舒雁。”他轻声叫她,迟疑了一下,说,“我以前特别看不上他,觉得他配不上你。”
方舒雁看出来了,不过还是严谨地纠正:“其实公正地说,从方方面面来看,都是我的条件配不上他。”
感情面前就别说什么条件了,怪可笑的,人要真?能完全按照条件,门当户对地严谨心动,那跟配种?有什么区别。邵明远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之前你们在一起,是谁先表的白?”
这个嘛。这个话题别人还真?没问起过,以致于方舒雁愣了一下,才说:“是我。”
“……为什么?”邵明远没头没脑地问她。
为什么你这么温和疏离,外温内冷的人,也会有那样主动出击,义无?反顾的时候。
明明面对再盛大的示好,再细水长流的对待,都无动于衷,礼貌地保持距离不是吗?原来曾经的你,也会主动为谁敞开心门,渴望和他牵着手一起走向未来吗?
他没将这些话说出来,但方舒雁听懂了。
她转过脸来看他,短暂的停顿,笑着?弯了弯唇角。
“那时候觉得,他对我特别好吧。”她坦诚地说,“我其实是个有点缺爱的人,对接收到的善意和恶意都特别敏感。所以在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好时,就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想将这种?温暖的感觉留住。”
邵明远沉默了一下。
“后来又为什么分手?”他有点小心地问。
网上能搜到的消息,对此众说纷纭,什么理由都有。有说是因为结婚前夕曝出的花边新闻,导致两人婚礼取消,方舒雁也从此销声匿迹;也有说是谈致北精神出现问题,身体原因导致的恋情难以为继。但其实从某个时间点,两人都消失于公众视线之后,这件事就成了悬案,没有人站出来说明。
连分手都只是婚礼取消后的默认猜测,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面向大众的说明。他在喜欢上方舒雁后,从来没问过,单方面认为她是在这段感情里受尽了情伤,以致于到了现在仍然没有开始一段新感情的勇气。但现在,突然很想问问她本人,问问她关于这件事的结论。
方舒雁莞尔,这次反而没有什么迟疑,回答得很利落。
“因为太辛苦了。”她笑着?说,“人是会趋利避害的,哭的感觉也很难受。如果一段感情会让你开始总是想流泪,那其实就不应再继续了,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学会对自己好点。”
对于分手,离开这个人,她没有后悔过。
邵明远若有所悟,轻声问她:“会抗拒再开始新一段感情吗?”
方舒雁摇了摇头,平静而坦诚:“遇到合适的人,我还是会选择去伸手抓住,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未来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我只求让现在的自己不后悔。”
“在你心里。”邵明远顿了一下,“……什么是合适的人?”
他看向方舒雁的侧脸。
方舒雁稍稍敛眸,唇角浅浅地弯着?,表情安然静谧。
她平静地说:“看到时就想微笑的人吧。”
一个会因他欢喜因他忧,被他吸引心神,为他牵动心弦的人。
抛去纷繁复杂的一切,这就是爱情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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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最后的镜头补拍完毕,雨依然没停。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雨衣能起到的作用相当有限,剧组一干人被淋得像落汤鸡,回到驻扎的村落时,每个人都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能往下拧出来水。
好在这就是最后要遭的罪了。大山里的剧情已经全部拍完,接下来就要转战已经置好景的现代都市,回到十年前正值建设大潮的城市中去。
虽然拍摄地点依然不在上京,但总算脱离了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回到了手机能连上wifi的地方。剧组工作人员们都精神大振,连一身湿漉漉都不是很在意了,欢欣鼓舞地收拾行李,明天就能动身离开,每个人连上都洋溢着坐牢多年明天出狱的喜悦。
剧组借住了几年村里的房子,独立卫浴当然指望不上,但烧水洗个热水澡还是能办得到。谈致北刚刚落水,被视为重点关照对象,几个人催着他先去洗,言语之间满是诚恳的善意。
感知到这种?情绪,谈致北没有拒绝。等他洗了澡出来,剧组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收拾剧组的行李,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来来去去。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没见到里面有谁明显矮上一头,在一群大男人中间身影纤细得过分。
谈致北没看到方舒雁,换了个搜索目标继续找,很快看到邵明远的身影,正坐在方舒雁住的那间屋子?的外面,撑着?把伞眺望雨幕,做文艺青年忧郁思考人生状。
这么说雁雁在里面。谈致北迈步过去,没理他,径直向屋里走。
邵明远当然也很快发现了他,没道理让他就这么进去,立刻站起身,伸长了胳膊拦他。
“你没事?”他问,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了两眼,语带不爽,“来干什么,给舒雁添麻烦?停吧,她现在不想见外人,请回。”
谈致北也扫了他一眼:“雁雁发烧了吧,我进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邵明远震惊地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已然收不住,脸色懊恼地一阴,强撑着?表情道,“既然知道就更别来添乱,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同样是落水,眼前这人没事,雁雁倒是回来就开始发热。邵明远迁怒地瞪了眼谈致北,心说果真?是祸害遗千年,这人活蹦乱跳地看着?真?碍眼。
哦。谈致北挑了下眉毛,面不改色地说:“我有特效药,过去给她吃一片。”
谁信你啊。邵明远嗤笑一声,不为所动:“是吗,哪儿呢?拿出来,我帮你送进去。”
谈致北:“让她说句话我就给你。”
哪能因为这种?小事打扰她。邵明远不服气地还要再说,谈致北却已经失去了和他扯皮的耐心,随手将他拨到一边,向屋里走,随口对他扔下句话:“她要是在里面喊非礼了你就进去。”
邵明远:“……”
方舒雁现在什么话都喊不出来,她蜷缩在床上,被子从头盖到脚,卷成小小的一团,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似乎是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头发都没擦干,衣服倒是换了。谈致北毫不见外地将她的被子掀起来一点,手伸过去摸了一下,又向上抬碰了碰她的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温度还挺高。旁边的简陋的木头桌子?上放着水和一板开了封的药,应该是已经吃过了。谈致北拿起药看了眼,坐在床边,低眸看她。
这么一番动静都没把她吵醒,她双眼紧闭,呼吸发沉,依然安静地睡着。
谈致北想了一下,将她上半身连人带被子抱到自己腿上,拿过旁边的干毛巾,动作放轻,给她仔细地擦头发。
被抱进怀里,被子里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但似是很快找到了熟悉的姿势,从被子?里伸出胳膊,习惯性地抱住他的腰。姿势稍微有点别扭,但做得异常顺手,更深地向他怀里埋了埋。
谈致北低声说她:“这样也敢直接睡觉?你就仗着?我现在没法说你,可劲儿折腾自己。”
方舒雁听不见他的话,但似乎在梦里也觉得被吵到,眉头微皱,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依偎在他的怀里,双手交合在他的侧腰上。
谈致北给她擦完头发,抬手摸了摸,一如既往的冰凉。
他没有动弹,就这么任由她抱着,覆盖上她的双手,掌心交迭,在周遭冰凉潮湿的空气中,传递着?多少?温暖一些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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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舒雁的这一觉,睡得一点也不安稳,还相当累,仿佛刚跑完一个三千米,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不过她好像睡了很久,身体和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再睁眼时,周身洋溢着一种?充分休息过后的满足和倦懒,让她感觉精神都好了很多。
屋子?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面隐约能见稀薄的灯光,朦胧地映在窗上,传递不到屋里,周遭一片昏暗。
刚睡醒,视力?还没完全恢复。方舒雁在难得的温暖感觉中短暂地发了下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这种?温暖又疲惫的感觉正是来源于此。方舒雁心里稍稍一惊,但随即心中微动,想了一下,并没有动作激烈地匆忙退开。
她也只和一个异性这么亲密过,在熟悉的感觉中,已然明白现在抱着她的是谁。
她动了一下,对方立刻知道她已经醒了。但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
方舒雁率先开口,声音略带着?发烧后的哑。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谈致北简单地说:“感觉你需要,所以过来了。”
方舒雁弯了弯唇角,放开他的腰,想要坐直身。
谈致北却始终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谢谢。”她礼貌地咳了咳,客气地提醒他,“现在应该是不需要了,可以放开了吗?”
谈致北顿了几秒,若无其事地问:“可以说不吗?”
方舒雁默了一下,淡淡地笑了一声。
“别闹了,致北。”
谈致北依然没放开,反而将她盖在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直盖住她的下巴。
“刚攒出的一点热气又要折腾没了。”他说,手碰上她的额头,“没有刚才那么热了,不过还是有点发烧,等下药再吃一片。”
方舒雁很轻地叹了口气。
“致北。”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也没说不知道。谈致北平静地回应:“孤男寡女,各自单身,互相帮助一下,不犯忌讳吧。”
方舒雁沉默了一下,忽而轻描淡写地笑笑。
“别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她说,用力将手抽出来,而后出人意料地,碰上谈致北的手背。
握了这么久,指尖依然是凉的,没有几分暖意。
“我流产之后,身体一直就不太好。比之前更容易生病,更怕冷怕热,来月经时更痛,连再次生育都很艰难。”她平静地说,声音薄而轻,沉而冷,齿间像含着冰,没有半分热气。
“我没有怪你。但是你能明白吗?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有痕迹,受过的伤也没法一笑揭过。我每次碰一下自己的指尖,都会提醒自己,人可以受伤,但不能蠢到让自己再有受同样的伤的可能。你能明白吗?”
死寂般的安静,过了一会儿,谈致北轻声说:“不能。”
方舒雁猛地皱眉,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抑制不住的火气。正要再说什么,谈致北却忽而抬起手,摘下了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护腕,而后拉着?她的指尖,触碰上去。
她的指尖下是纵横极深的伤口。
方舒雁忽地沉默下来。
“小时候身上容易留疤,长大之后就不怎么会留下痕迹了。那段时间花了几个月,频繁划了很多次,到后来终于没办法完全愈合,身体将当时的选择记住。”
没人和她说过。
方舒雁安静下来,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了一下,低低地叹了口气。
“放过自己不好吗?”她低声问,“也放过我。”
谈致北低低地笑了。
“我不是要道德绑架你,雁雁,我也没这个资格。”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说,最开始谁都是朝着?获得幸福去努力的,到后来事与愿违,谁也没有办法。但是为此所做出的所有努力,干过的所有蠢事,就算要伴随一生,影响终身,我也从没后悔过。”
他轻声问她:“你后悔过吗,雁雁?”
一片昏暗中,方舒雁沉默地紧抿唇角,无?声敛眸。
后悔过吗?
……或许没有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