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时墨周末的时候回了一趟谈家老宅,带着老婆孩子和新养的流浪猫一起。
他八岁以后在谈家就没过上过什么好日子,这个等级森严又私生?活混乱的大家族常年一成不变,满地都是多到他认不全的私生?子女,和他同父异母的也有好几个,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关于家的好印象。除了过年不得不回来一趟之外,平时从来不轻易涉足这里。
今天属于实在没办法。他在腥风血雨的继承人争夺战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一跃变成了谈家的下任主事人,在谈家的地位变化?翻天覆地。今晚的这顿饭就是以他为主角,不得不携妻带子地一起过来营业,这让他和郑晴寒宝贵的时间都被无效地浪费,两人心里都很是腻味。
把儿子和宠物暂时放到楼下,谈时墨和郑晴寒一起去五楼见老爷子。从侧边楼梯上去,到二楼换走中间的楼梯,属于谈茉莉的那间屋子门开着。两人走到附近,门里面传出谈时凯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冰寒,听得郑晴寒不由一奇。
这人作为一个从小混得很开的纨绔少爷,见谁都带着三分笑?,轻易不会让人觉得不快,也从没见过他对谁发火。刚才在楼下没看见他围着老婆转就有点奇怪了,现在竟然能听到他用这种声音说话,真是颇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滚起来吃饭。”谈时凯冷声道,“人都走了,半死不活的自虐给谁看??”
郑晴寒略觉错愕地向里面看了一眼,入眼的画面让她猛地一怔。
阴郁,苍白,瘦削,颓废,房间里有很重的烟味。谈致北咬着只燃到一半的烟,目光没有焦点地仰着头,郑晴寒只看到他从侧脸,在袅袅的烟雾中,真的很像鬼。
艳鬼。
郑晴寒呼吸都窒了一下,本能地立刻向后退了几步,远远地离开房门,眉头微皱。
谈时墨很轻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在门口站了一下,向里面看去。
谈茉莉很不喜欢晒太阳,被晒到会随机性地出现出极致癫狂和突然惊恐。这个房间厚重的窗帘常年合拢,阴沉沉不见天光,谈茉莉抱膝坐在一旁,看?样子刚被打过一针镇定剂,现在难得的安静,正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着自己房间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隔着缭绕的烟雾,谈时凯背对着门口,一手?揪着谈致北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看自己,一手?拿着一块餐盘里随手抓起的蛋糕,不清楚是想塞到谈致北嘴里,还是想直接砸到他脑袋上。
谈时墨没有说话,自从那天被送到医院抢救捡回一条命之后,就始终这样了无生?气。像是心神和灵魂都被离去的方舒雁一并带走,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谈时凯气得猛吸一口气。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恶声说,揪着谈致北的衣领,恨铁不成钢,“别说方舒雁看?不起你,我也看?不起你。分手?了要死要活给谁心理压力?指望着方舒雁知道了能回心转意?死心吧你,不会有人告诉她,人家脱离了你迎接广阔自由新天地,你在干什么,道德绑架她?你还是个人吗?”
谈致北终于有所反应,他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谈时凯一眼,眼底灰蒙蒙一片。
“别告诉她。”
告诉她个屁!谈时凯想骂他自作多情,心里又明白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并没有想拿自己要挟方舒雁的意思,只是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留恋和爱惜。
往常这人间歇性不干人事的时候,他还可以威胁谈致北,说要去和方舒雁说,往往都很有效果。起码他们在一起七年,谈致北在方舒雁眼里也不过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了一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严重到需要时时担心的问题。她就像是一根绳子,系在谈致北的心上,将?他心甘情愿地绑在安全区。
现在这根绳子断了,他不再顾及,向着黑暗最深处,义?无反顾地坠跌。
谈时凯咬着牙,发现既然不去打扰方舒雁已成定局,那么这招从此也不再有用,只觉脑门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他控制着自己暴躁的心情,恶狠狠地道:“就这点儿出息!谈个恋爱分手?了都能要死要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说不定下一段恋爱就能谈七十年呢,你不振作起来怎么重新开始?”
谈致北慢慢闭上眼睛。
他最近苍白瘦削得厉害,这样闭合眼睑时,眼睫在脸上覆出深深的阴影,给整个人都蒙上一层浓郁的晦暗。
他表情里透出死寂的平静。
“我已经不敢了。”
不敢再去尝试着伸出手,去拥抱不配拥有的一切。
谈时凯听得一怔,蓦地沉默下来。
谈时墨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出声,转身离开。
见他走回来,郑晴寒斜睨他,压低声音发出询问:“致北怎么了这是?什么人走了,方舒雁?他这是被甩了?”
她还挺喜欢谈致北这个便宜亲戚的,和谈时墨无关,纯粹的看?脸。也挺喜欢方舒雁这个多年准弟妹,上次她拿到方舒雁送她的演唱会门票时着实很惊讶,没想到去年见面时随口的寒暄能被人记到现在,得到这么认真妥帖的对待。
虽然演唱会举办那阵她出差去了,没能腾出时间看,并且那场演唱会后来干脆就没开,不过这份心意她一直记得。爱憎分明的郑总心里自有一杆秤,谈家的各路牛鬼蛇神想贴上来拉关系免谈,不过这一对她算是可以接受,偶尔让对方抱个大腿也未尝不可。
“不准确。”谈时墨和她一起向前,离开敞开的门口与飘逸出来的烟,淡淡地道,“被遗弃了。”
郑晴寒斜睨他一眼:“你对你的表弟兼当家艺人,态度会不会太冷淡了点。”
“劝过他,不听。”谈时墨平静地说,“人生有几个七年,要是始终不能解决自己的事,放过人家也算是功德一件。”
不愧是冷漠无情的谈时墨。郑晴寒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多少有点感慨:“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你也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她没想得到谈时墨的回答,但谈时墨还真就很自然地开了口。他说:“我一直在以他为戒,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走到他那一步。”
郑晴寒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看?他一眼,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说什么以他为戒就太过了吧。你这么冷淡内敛的人,难道也会像他一样,因为感情的事把自己弄成这样?”
谈时墨侧过脸来看着她,郑晴寒疑惑地停住脚步,见他定定地看了自己一会儿,忽而稍稍垂眸,向她靠近一些。
郑晴寒扬眉,配合地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稍稍侧着脸,听见他贴着自己的耳垂,声音很轻地说:“如果我像致北那样,真的被谁深深地爱过……
那这个人选择转身离开时,我大概也会疯吧。”
郑晴寒抬眸,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
没看出自己的枕边人身上也有这种不疯魔的特殊特质,不过郑总今天心情尚可,也并没有和他抬杠。她摇了摇头,两人继续向前走,郑晴寒双眸微眯,表情平淡。
“如果真是连被放弃都接受不了的人,那就别做到让人心冷离去这一步,真到了分道扬镳这一步,也别就这么倒在这里醉生?梦死,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人生这么长,每个人都要一刻不停地向前,别指望在原地等就能等出结果。抓紧时间去追去赶去争取,天地宽广,未必不能再遇。”
毕竟人生莫测,有缘自会相逢。然而一切未知都只会存在于未来,留在过去的人,注定只能被抛弃在那里,再没有任何新的可能。
谈时凯也从房间里离开后,门被重新关紧,屋里只剩下谈致北和谈茉莉两个人。
没有热闹继续看,谈茉莉渐渐开始觉得无趣。常年注射药剂的身体耐药性极强,镇定剂在慢慢失去作用。她逐渐开始焦躁,脸上的神情也变幻不定,在迟疑与厌恶之间变来变去。
在某个时刻,焦躁厌恶的心理刹那间占据了上风。她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的人,就是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贱种。于是半是愤怒难抑半是欣喜若狂地尖叫一声,猛地冲过来,亢奋地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谈致北的脖子。
“贱种!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竟然敢!!你怎么敢?!”
她情绪激动地尖叫着,狂乱中带着一雪前耻的痛快,表情狰狞地收紧双手?。
“去死吧——死——你早该死了——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谈致北沉默安静地被她死死掐住脖子,从始至终毫无反应。
谈茉莉的手?在不断收紧,他的呼吸渐渐不畅。然而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更没有试图挣扎,就这么静静地承受,眼前逐渐开始模糊。
在意识的最后,他说不上是遵循想法还是纯粹本能,勉力抬眼,最后看了自己的妈妈一眼。
谈茉莉却像是被他这个毫无神光的眼神烫到了一般,触电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她自己也对自己的这种反应很莫名,表情在愤恨和茫然之间变换不定。谈致北没有反应,她又试着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去掐,却好像本能在抗拒着这个动作一般,每次都很快仓促地将手?松开。
她感到疑惑,但又不会思考,于是嘴里一直在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贱种怪物地嚷个不停,手?掐不上去,就一刻不停地拳打脚踢,和之前做过很多次的一样,熟练而习以为常。
只是这一次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心中涌现出什么快意。谈茉莉一个人折腾了一会儿,动作渐渐停下。镇定剂的慢慢药效已经消失,她却诡异地没有继续情绪焦躁,看?了面前无声无息的年轻男人一会儿,忽而蹲下身,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
“你都长这么大了。”她突然说,语气略微恍惚,眼中一瞬间掠过一丝清明。
这份清明如烟一样缥缈,很快消失不见。她眼神重归混沌,痴痴地笑了起来,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虐打,反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轻的,像在摸一个新奇的珍贵的物件。
“你得照顾好自己呀。”她吃吃地笑着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躺回床上,自己给自己盖好被子,像小孩子一样乖巧地平躺着,眼睛紧紧地闭上。
“宝贝乖乖睡觉。”她轻柔地说,语气温和婉转,“爸爸有工作要忙,我们不等他了,先睡觉好不好?爸爸之前说要给你请钢琴老师,练琴可辛苦了,我让他别强迫着你学东西,他不听,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我谈茉莉的儿子还用事事争先,只为讨人喜欢?笑?话,谁敢不喜欢我儿子……”
她唇角带着微笑,喃喃自语,声音渐说渐轻。等到她的声音彻底消失,转换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谈致北才慢慢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看她。
眼底一片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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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家晚上的这顿正餐,吃得乏味至极。
一手?将?谈家的祖业发展成如今这个规模,谈老爷子在家说一不二了一辈子,多年掌权之后,今天还是头一次在家里当了配角,把主角让给自己选中的下一代继任者。
谈时墨小时候在家里过得相当落魄,父亲偏疼私生?子,看?他简直像看仇人。老爷子为人风雅,几乎不会管家里小辈的事,对他也没什么照拂的恩情。这个家里人头乌泱泱一片,却几乎没人和他有过什么一起长大的亲戚感情。风水轮流转,现在竟是他笑?到最后,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得不行。
只除了谈时凯,小时候是老爷子唯一疼爱的孙子,长大了是早早站到谈时墨阵营的功臣。将?一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纨绔少爷做到极致,一直咸鱼一直躺赢,让一众谈家人羡慕嫉妒得牙都咬碎,面上却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打起精神,陪着笑?脸,继续竭尽全力去谈时墨面前刷好感。
可惜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谈时墨吃完饭就带着妻儿宠物迅速走人,半点没有和他们委以虚蛇的兴趣。郑晴寒临走时竟然还扔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在家里给他们扫个尾。
欺负谁呢这是!是总裁了不起啊!我是在你老公手底下做事,又没给你打工!谈时凯只恨自己聪明伶俐,竟然读懂了这个眼神,一叉子狠狠叉在一只虾上,在心里恼火地念叨。
不过鉴于郑晴寒从小到大都威名鼎鼎,并且谈时墨还真是心甘情愿这么纵容着她。两位祖宗谁的面子也不能不给,谈时凯只能怨念地收回视线,转而向自己的老婆求救。
穆湛秋看?他的眼神充满拷问:我在这里应酬,要你干什么?
谈时凯眼睛扫了一眼楼上:这不还有个祖宗没下来吃饭么,总得过去看看?……
这倒也是。只要理由充分合理,穆湛秋从来不无理取闹。她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谈时凯领命滚去楼上,拿着让厨房打包的餐盒,推门前在心里稍加思索,决定谈致北要是配合地吃饭,那当然是皆大欢喜;要是还是不配合,那就别怪他事先让厨房换成个密封的餐盒了,他先一餐盒把人砸个半晕,然后强制性填鸭式喂食,只要塞不死,就往死里塞。
毕竟人不进食的时间是有极限的,谈致北已经快要逼近这个极限,再不进食真的会出事。
谈时凯忽地轻轻叹了口气。
他那天明明去得及时,将?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只是医院又好像只把他的身体抢救了过来,他的灵魂一直在不断下沉,所有人都在努力伸手拉他,但是毫无作用。
唯一有能力的那个人,又已经与这里的一切都再无关系。谈时凯不算多善良的人,只是连他都不忍心不打扰对方放弃一切才开始的新生。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也要去上。谈时凯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门,声音不爽中带着关切,大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送饭了送饭了!我告诉你谈致北,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这个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了的,我今天还非得……”
恶霸的话刚说了一半,谈时凯的时间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愕然发现里面只有安静睡着的谈茉莉,没有谈致北的踪影。
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把拉开房间里厚重的窗帘。
敞开的窗户外是一片黑沉的夜空。谈时凯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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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冬夜,风冷得刺骨。
谈致北开车行驶在山路上,从谈家老宅赶到这里,几乎是从城东到城西的距离。他这么些天一直浑浑噩噩,身体极致虚弱,脖子上甚至还带着新被勒出的淤痕,绕成一圈,痕迹可怖。
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压抑的兴奋,平淡的漠然,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表情都显得有点扭曲,仿若勾魂的厉鬼。
这里是上京郊区一段人烟稀少的公路,通往近年新建的有名别墅区,林睿弘最新包养的小情人就住在这里,年轻英俊男大学生,今年刚二十出头。林睿弘正是新鲜的时候,每周会过来两到三次,今天是周末,他又不是那种专注工作的人,今晚一定会过来。
谈致北将?车开下公路,停到路边,熄灭车灯,降下车窗,将?自己置身在冬夜的冷风里,静静地等待着他出现。
无论是还没过来,还是已经过来了明早离开,他都会等,一直等到林睿弘出现。
——而后亲自与他做个了断。
电话在疯狂地震动不停,谈时凯的名字长久亮在屏幕上,间或有其他的人名浮现于其上。谈致北全都没有理会,安静地看着前面的公路,目光专注。
这边新落成没几年,地段偏僻,来往的车并不多。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辆车突然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谈致北双眼微眯,仔细看?了几眼,在认清车的样式后无趣地收回视线。
不是林睿弘的车。
这辆车却越开越近,越开越慢,发现了他,直直朝他驶来。
谈致北没动弹,新出现的车却在他面前急停。盛怒的金诚推开车门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从开着的车窗里攥起他的衣领,毫不迟疑,一拳打了过去。
力道极重,让谈致北在寒夜里逐渐僵滞的脸也感到疼痛。他被打得撇过脸,却没抬手去碰,只将脸重新转回来,神情冷漠。
“你怎么在这。”
他问,语气平淡,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真的关心。
金诚呼吸剧烈起伏,借着一点自己车灯的微光,死死瞪着他看?,冷笑一声。
“因为我他妈知道你在这儿。”他说,呼吸急促,带着庆幸,也带着愤怒。
“第二次了,谈致北。”他说,“你第二次来这边,想把林睿弘撞死。你还记得上一次吗?你在路上看?到林睿弘的车,一路跟着他来到这边,也是在这个地方,前面是别墅隐约的灯光,你在这里踩下油门,想撞上去。你想要林睿弘的命,不惜赔上你自己的,也不惜赔上舒雁的。”
当时他们几个刚结束一场演出,一起聚餐了一顿,然后坐了两辆车离开。乐队的其他三人自觉不去打扰小情侣,金诚开车载着另外两个,本来说好了一起回去,结果就见前面谈致北的那辆车突然间莫名其妙地转向加速,没两下就把他们甩了个没影。
方舒雁坐在他的副驾驶上,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谈致北追着的那辆车里坐着林睿弘和他的老相好,之前的那个钢琴老师,这件事过去了好几年,他们却都是最近才完整地知道原委。
那次谈致北在最终撞上去之前,猛地踩了刹车,将?车头拧向一边,车直撞上了旁边的树。方舒雁一头磕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轻微脑震荡,他则进医院躺了半个多月,从此终于有所改变,没再做过这么危险的事。
现在方舒雁离去,他也好像没了顾及,又一次开着车来到了这里。
“你他妈到底要让人担心你多少次?啊?!”金诚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厉声喝问,指节因用力泛出惨淡青白,“你今晚闹这么一出,知不知道折腾了多少人?谈总和凯哥,我们几个,程阳,温聆……我们都是没事干吗?每次都要因为你的任性人仰马翻?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欠你的?!”
“你错了。”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猛地放开谈致北的衣领,让他摔回到座位里。
金诚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不会的。”他说,“你今天要是真死在这里,我们每个人,都只会唏嘘一会儿,难过一阵,然后就过去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这里面没多少你的位置,你的离去不会带来任何深重的伤害。一年里我们酒喝多了,也许会偶尔说起你,再之后就不会了,没人会记得你,每个人都在朝前看?。”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会被旁人的悲欢左右,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谁的缺席都不会阻碍其他人追寻自己的幸福。
“你选择留在这里,就要接受被忘记。包括你哥,包括我们,也包括舒雁。”
谈致北不言不语,冷冷地看着他。
金诚越发平静,被这样注视也没什么反应,只朝他笑?笑?。
“你对她是什么呢?”他轻声说,“一个死了的前男友而已。她还这么年轻,会有自己新的恋情,会喜欢上别人,会忘了你。七年是不短,但她的人生还有那么多七年呢,你的影子会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她以后可能会很幸福,也可能又一次爱错人,受伤害,但这些都已经和你无关。”
谈致北闭了下眼,语气漠然。
“激将?法?”
“随你怎么想。”金诚叹了口气,“或许我过来这一趟是多此一举,根本不可能改变你的最终决定。我明知道你就是个分不清好赖话也不听人劝的狗东西,但我还是来了。”
“不是我觉得我真能劝动你。”金诚说,轻轻顿了顿。
“……而是就算你再不是个东西,也是我的好兄弟。”
他喉结滚动,眼前突然间带上了点模糊的水汽,声音也哽咽了一下。
“抬头看?看?吧,致北。”他低声说,“有这么多人关心着你,你也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停在这里就什么都没了。她已经走了,但还会回来。未来会相见,而你得去未来见她。”
他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没再多做别的尝试,默默地回到车里,径自离去。
谈致北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他想起上一次在这里,踩下油门时的心情。尖锐的恨意混杂着即将报仇雪恨的畅快,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自己的安危。他双眼直视前方,踩下油门时笑容灿烂,那一刻只觉苟且偷生至今,终于算是活得有所价值。
而后坐在一旁的方舒雁,突然猛地按住了他的手?。
她不知道前面的车里坐着的是谁,对他又造成过什么毁灭性的影响。她只是终于看懂了他在干什么,于是死死地按住他,不让他往下继续。
“致北!”她疾声叫他,声音绷得很紧,“别继续,别撞上去。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为什么要搭上自己?不管前面是谁,都不值得!”
她的眼中没有对自己安危的惶恐,有的只是满满的对他的担忧。
不值得。
可他又哪有那么重要,他何德何能,伤害自己时也配有人心疼?
现在这个人终于看穿他恶劣的内里,终于也弃他而去。
可为什么还是会有渴望呢。
为什么人深陷进泥里时,竟也还在渴望伸手去触碰遥不可及的星星?
谈致北打开车门下车,靠着车席地而坐,仰起脸向上看?。
上京的夜晚霓虹辉映,并不适合观星。只是他的北极星遥远而明亮,在天际中恒久闪烁,那么慈悲包容,只要抬头仰望,永远都能看见。
像是被那道清冷的星光刺痛,他慢慢地垂下头,抬手遮住了眼睛。
他很不喜欢哭,从来觉得弱者的眼泪毫无作用。上一次哭大概是谈茉莉第一次想掐死他的时候,他哭得满脸是泪,而谈茉莉没有一丝动容。
眼泪不能换来任何东西,他早早清楚,而后将这无用的东西彻底摒弃。
他在方舒雁离去时没有掉眼泪,在割开自己的手?腕,迎接生?命终结时也没有。然而现在,他遮着自己的眼睛,蜷缩在夜空之下,四面是孤独的黑暗,而他不堪面对头顶的清辉,哽咽地浑身颤抖。
如同信徒在神祇面前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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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浅度.的地雷~
上卷到这里就结束啦,下一章起就是下卷,开篇在三年后。
之前在微博上说,因为写到现在,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所以这个故事不会到此为止,还要继续走下去。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在下卷里收获温暖和幸福,我们明晚九点准时相见~
笔下或许有甜有虐,不过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拥有治愈能力的作者。给大家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