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Chapter 33

何展鸣愣愣地看着她。

他脸上一?片空白,没法生成任何需要牵动面部肌肉的反应,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随着她嘴唇的开合,逐渐露出无法?控制的惊恐。

他的表情依然怔怔的,身体却已经反应了过来,慢慢的开始颤抖。

开始是细微的颤抖,而后越颤抖越剧烈。他发不出声音,惊恐地睁大双眼,从头到脚都抖得厉害。而后腿也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仓惶地抬手扶住车,视线却还直勾勾地定在方舒雁的脸上,一?刻都没有移开,在满满的惊恐过后,逐渐浮现出凌乱卑微的祈求。

求她到底为止,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方舒雁垂眸,看了一?眼他勉强支撑着站立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

“这辆车也脏了。”她轻声说,“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让人厌恶。”

何展鸣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动作幅度太大,控制不住地又晃了晃。他退后了一?步,又强自站稳,呆呆地望着她,嘴唇剧烈颤抖。

他喃喃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泣音哭腔,小心翼翼又满是绝望。

“……姐姐……?”

方舒雁好整以暇地挑起一边眉毛,淡淡笑了一?声。

“我哪配呢。”她平静地说,“你爸爸不是你心里的大英雄吗?从未缺席过你的成长过程,事业家庭平衡得很好,是你的榜样。我怎么配和你有同一?个爸爸,我爸爸在我妈怀孕八个月时出轨,明明傍上了一?个富家小姐,却还是要拿走家里所有的钱。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哪配和你的爸爸比。”

何展鸣不住地摇头,情绪濒临崩溃。方舒雁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妈妈小山村出来的,文化程度不高。”她轻轻地说,“比不过你妈妈尊贵,坐月子时奶妈都请了不止一个吧?我妈也?正巧也?做过这份工,怀着我的时候要去打工,生下我之后还要给其他人家奶孩子,多挣点钱生活。你喝奶喝到几岁?我四个月就开始喝米汤了,我妈她的母乳要拿去卖钱。”

何展鸣捂住耳朵,摇着头连连后退,终于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方舒雁动作没有半分变化,始终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波澜不惊地看他。

“被这么精心照顾着,好像也没有变得多厉害。”她低垂着眼帘,淡淡地扫了眼跌坐在地上的狼狈身影一?眼,每一句话都漫不经心,“受了点打击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明明没人对你动手,没人上门来找你麻烦,更没人要你将拥有的一?切都交出去,却还是要做这么假惺惺天塌地陷的样子。”

何展鸣痛苦得手?脚都蜷缩在一起,紧紧环住自己,狼狈地蜷缩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方舒雁没再看他,升起车窗,隔绝何展鸣执着望来的视线,语气平淡地说:“开车。”

曹双一言不发地放下手?刹,转动方向盘,将车向前?驶去。蜷缩在地上的何展鸣却突然惊恐地扑上来,十指用力扒住车,仓促而胡乱地开口,语不成句。

“别走,别走……我、对不、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应该……我、舒雁、姐姐……”

方舒雁眸光平静,没有再朝他看上一?眼,对曹双说:“开快点。”

曹双一脚油门踩上去,车向前?急蹿,将何展鸣的手?猛地甩开,将人带倒,跌坐在地上。

曹双连余光都没瞥过去半点,就像刚才不过是甩掉了车把手?上不小心粘住的一?块纸屑。车向前?开,她在车载音响上点了一?首轻柔舒缓的钢琴曲,车厢里回荡着柔和悠扬的乐声。

方舒雁忽而问她:“觉得我残忍吗。”

曹双很轻地笑了一?下。

“没有。”她说,语气和乐曲声一?样柔和。

“我长了眼睛,知道究竟是谁的人生被毁得彻彻底底。我没觉得你残忍,只是觉得这一?幕来得太迟,让我的舒雁姐受了那么多本不该经历的委屈。”

方舒雁静了一?会?儿。

“的确是太迟了。”她清淡地说,声音缥缈,“真?正应该看到这一?幕的人,到死都没有看到。”

曹双握着方向盘的手?无声颤了一?下,脊背短暂地僵硬,而后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舒雁姐?”

方舒雁认真地思索,久久没有说话。曹双也不继续问,车将何展鸣甩得没影后就徐徐放缓速度,漫无目的地汇入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像在闹市中悠闲地散步。

方舒雁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回家吧,收拾一下东西。我妈在那里住得不开心,现在她终于能休息了,我要把她的东西都带走。”

曹双把头点点,声音柔和。

“回家当然要回,不过我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舒雁姐,你还没出小月子呢,这半个月一?直都这么奔波,对身体太不好了。”

“没事。”方舒雁不以为意,语气平淡,“不重要。”

自己的身体都不重要。

曹双没有反驳她,只沉默地抿紧了唇角。

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在记忆里留下了一?连串兵荒马乱,曹双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有些恍惚,不明白为什么一?天可以那么漫长,塞下那么多事,一?切都一股脑涌上来,如不可违背的洪流,将人毫无防备地瞬间摧垮。

或许是在小区里的心神动荡,或许是在医院楼下的推攘挨挤,或许是在病床前?的剧痛哀恸,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让人的身心都饱受折磨,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最终没能留住,在被察觉到的同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去。

从拥有到失去,从记得到忘记。一?个在消失后才被所有人知晓的孩子,连名?字都不曾拥有,就这么匆匆地与这个世界告别。

而这个孩子的母亲连为此悲伤难过都已经没了力气,第二天清醒过来,出了很久的神,而后一刻不停地从病床上爬起来,料理母亲的后事。

曹双,秦丽娜,程阳,金诚,穆磊,戴名扬,谈致北……所有人都围在她身边,谁都不允许她就这么下病床,所有人都抢着要替她代劳。

然而方舒雁看着他们,静静地说:“我妈妈从生到死,这么多年,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亲人。”

没人拦得住她。

她醒来的当天就将母亲的后事料理完毕,医院的缴费结算、护工的遣散安排、死亡通知开具、身份信息注销,火葬与骨灰收敛……她说方慧没有朋友,没有其他亲人,于是连最后的吊唁也?一?并省略,当晚带着母亲的骨灰,离开了这座城市,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

没人敢相信她就这么没了踪影,她昨天才刚刚流产,都说小月子也?要坐一?个月,大家都在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住,而她就这么静消消地离开。

最后留下的痕迹是租了一?辆车,一?个人带着母亲的骨灰,就这么消失于人海。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好在她也?并不是真的要就这么人间蒸发,后来公司收到过她的消息,秦丽娜打通过她的电话,曹双也被她回过微信。她们调取车行记录的车辆信息,能看到她先是回了方慧出生的那个小山村,从上京折腾到那里去就要两天多,通过她合作过的私家侦探联系到当地,得知她去给外祖家扫了墓。

她没将母亲安葬在那里,带着母亲的骨灰,又动身踏上新的旅程。

她每一?个新的落脚地,其他人一头雾水,曹双却都有所预料。她在方慧床前?照顾了最后几个月,听她说起过自己对于遥远陌生城市的美好向往。过去是日子过得苦,手?里根本没有能够旅行的钱,后来日子宽裕了,身体却不允许,隔一?天一次的长期透析,将人彻彻底底绑在了上京。

曹双和方舒雁一?起听过方慧的畅想,听她语带憧憬,说人要是能变成鸟就好了,生出翅膀,飞到天上,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

现在大抵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如愿以偿。她被方舒雁带在身边,那些梦里曾经向往的地方,终于迟来地抵达。

自从最开始联系上一?次过后,曹双再次得知方舒雁的消息,就是今天了。她上午接到方舒雁的时候,一?个照面,就无法?自抑地满脸是泪。

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只用了半个月,就瘦削苍白到让她几乎不敢认,整颗心都揪紧。

方舒雁却比她想象得平静,她坐上了她的车,让她开到华音校门外,远远地选了个视野颇好的观看位置,见证了何振抛弃妻女这个惊天消息曝光出来的全过程。

从网上顷刻间占领头条的新闻,到校园里不断响起的惊呼,从闻讯亢奋赶来的狗仔,到自发聚集起来的路人,从周遭未曾停歇的议论,到踉跄着赶到的何展鸣。

从曹双再次见到她,到现在为止,她一手?引爆这惊天动地的消息,亲手撕开原本粉饰太平的虚假幸福表象,将何振堵在华音,面对所有人愤怒的审判,从始至终,一?直冷静得像冰。

这次重新见面之后,曹双甚至不太敢跟她说话。原本想着一?定要把她劝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被方舒雁拒绝之后,再多的劝说竟然就没法再说出口。

她太冷静了,太淡漠了,好像对自己要做的所有事情都心中有数,不需要别人的建议指摘。只是越是看起来平静镇定,让曹双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担心。

车开到公寓楼下,她们从安全通道进去。曹双本想陪着她一起上去,却在进地下隧道之后,就被她止住身形。

“在这里等我。”方舒雁对她说,朝她礼貌地淡淡颔首,“等下我拿着行李下来,有些东西需要收拾带走。”

曹双睫毛颤了颤,轻轻应了一?声。方舒雁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就被她开口叫住。

“舒雁姐……”

方舒雁回过头来看她,眸光沉静淡漠。

“那个……谈致北可能在你那里。”曹双咬了下嘴唇,小心地提醒,“你这次离开,是不是没和他打招呼?最开始的两天我们都没查到你的行踪,他找你要找疯了。公司、家里、你喜欢去的地方、可能出现的工作地点,他全都找了个遍……后来知道你的行踪后才消停。但是……”

他好像从始至终,没有收到过来自女朋友的只言片语。

这只是众人的猜测,实?际上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去问。只是他从那天起也一?并消失在了公众视线里,没去参加过任何原定参加的活动,家里也?没有人影。

没有人去方舒雁家找过,只听说程阳来过一?趟,那之后也没提找谈致北的事情,好像默许了他就这么一?并人间蒸发,手?底下唯二的两个艺人都不见踪影。

曹双犹犹豫豫地说完,方舒雁全程安静地听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在她说完之后稍稍仰起脸,向上看去。

她们身处地下隧道,这样仰望也?看不见上面的楼层。方舒雁只简单地向上看了两眼,随即无声垂下眼睫,重新转过身去。

她继续向前?走,只给曹双留下了一?句话,余音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这栋房子我已经委托挂售了,明天会?有中介过来收房,今天过后,和我再没关系。”

脚步声渐行渐远,曹双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忽而猛地打了个寒噤。

舒雁姐要卖房子?那她以后在上京要住在哪里?

……她以后,还会?留在上京吗?

.

电梯一?路上到六楼。

方舒雁推开家门的时候,好像一并推开了什么东西,比平常用了更多的力气。她垂眸看了一?眼,坐在她门前的人被她推开,踉跄着起身,转身看了过来。

他好像是靠着门睡着了,被推开时刚刚转醒。往日无论何时都漂亮到慑目的眉眼此刻一片憔悴,眼中满是血丝,眼底下的青痕重得吓人。

他也?瘦削得过分,仿佛一?并承接了方舒雁受到的所有摧残,与她共同受苦。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互相看过了,比方舒雁消失的这半个月更久,从一起拍完婚纱照后就没再好好相处过。那天之前?方舒雁削减了所有能推的行程,衣不解带地照顾方慧,谈致北则忙于巡演,两人聚少离多;那天之后方舒雁匆匆料理母亲后事,忙碌而沉默,一?眼也没有分出时间看他。

以致于做了这么久恋人,现在互相对视,头一次觉得有点陌生。

这些念头在方舒雁心中短暂地转了转,很快像风吹般烟消云散。她的视线无声地浮掠过谈致北的眉眼,如烟般吹拂而过,平静地说:“让一下,我进去。”

谈致北久久地凝望着她,视线认真?专注。他唇角弯了弯,露出个浅淡而好看的笑来,轻轻地问她:“回来了?”

“嗯。”方舒雁朝他淡淡颔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就被他猛地抱在怀里。

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气,这拥抱太紧,让她清晰地感到疼痛。

然而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对他的激动与拥抱都无动于衷。

谈致北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很轻很珍重地稳着她的耳垂,缱绻地说:“回来就好。你瘦了很多,要赶紧多补一补。想喝汤吗?就定你之前?很喜欢的那家。”

方舒雁终于开口,礼貌而客气地说:“不用了。”

谈致北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顺着她的话,流畅地继续往下聊:“是想和朋友一?起聚一?下?他们早就说了等你回来时要给你接风洗尘,那我现在就和他们联系,你想去哪里,让他们这就都过去。”

方舒雁短暂地沉默,而后抬起手?臂,平静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先让我进去。”她说,“我要拿点东西。”

她的语气清淡温和,没带什么情绪,但也?没有什么厌恶。谈致北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终于放开她,却没有远离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和她一起向前?。

方舒雁也?没管他,进了方慧的卧室,拉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她放到行李箱里的东西并不多,衣柜和屋里价值不菲的摆件几乎都没有动,只往行李箱里放了两本相册,几件一看就有些年头的廉价衣服,一?沓大概是她学生时代获得的各种?奖状,和方慧珍藏的一?些过去的小物件,连半个行李箱都没装满。

她很快转出方慧的房间,又来到自己的卧室,同样并没往行李箱放太多东西,去衣帽间里打包了几件旧衣服,而后拉开柜子,从最深处拿出一个带密码锁的箱子。

她将箱子放到卧室套间的小几上,按动密码打开,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谈致北。

“坐。”她简单地说。

谈致北坐下时,打量了箱子里的东西一眼,无声地皱了下眉。

“怎么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了?”他问,朝方舒雁打趣地笑笑,“不都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吗,赶快收好,不然出去吃饭你都不放心。”

箱子里放了几本房产证,还有一?沓存单和存折,之前?买过的各种?商业保险,还有一?点放在家里的黄金和各种?贵重家产的购买凭证。

从小穷怕了的人,对于资产和积蓄总有种?超乎想象的执着。方舒雁从来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生活简朴到媒体经常拿出来打趣挖苦,赚到的钱除了给方慧治病之外,其余的都攒了下来,妥善地收纳保管,对自己现在的好生活没有任何安全感,只有攥到手里的财产才能让她觉得安稳。

谈致北和她在一起多年,对于她的这种?习惯当然早就清楚。方舒雁在他面前坐下,将存单和存折、黄金和房产证,逐一?打开,摊在他的面前,眸光平静。

“致北。”她说,“我遇见你时,是个生活窘困,只能靠在酒吧唱歌维持生计的小姑娘。那时才十九岁,还在上学,几乎没有负担起生活的能力,更别提为我妈妈治病续命。”

她稍稍敛眸,虚拂过面前的这些积攒下来的财产,唇角弯了弯。

“后来我遇见你,你给我写歌,带着我走进这个圈,挣了很多钱。我一?直在思考,到底应该怎么报答你,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份恩情太重,我怎么努力都很难彻底还清。”

她的手?下落,放到这些东西上面,将它们向谈致北的方向推去。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把我从你这里得到的所有东西,一?并都还给你。”

谈致北无声地望着她,像是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面带怔然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房产证,存款存单,保值的收藏品,都留给你。”她简单地说,介绍着面前的这些东西,“存款都在卡里,密码是六个零,存单无需存款人到场,柜台可取。房子我签了赠予协议,已经做过公证,现在住的这套公寓我也?已经挂售出去,和中介那边说好,卖出后的售房款会?打到这张卡里。”

方舒雁仔细地向他逐一?介绍,语气不疾不徐,笑得淡而平静。

“名?气这方面,确实是不怎么好还清,公众有记忆,不是我说还就能完全还给你。”她细致有条理地补充,眉宇间一片温和体贴,仿佛贴心地帮他考虑到了所有有待商榷的细节。

“所以我会?暂时退圈。等到大家都忘记我的时候再回来重新开始。”她说,朝他满是抱歉地笑笑,“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里是我的梦想之地,我大概总要回来。毕竟我所有的回忆都留在了这座城市,与你无关的那些也?是,我没法因?为要回避你而选择放弃。”

她说得认真,谈致北却好像没有真?的在听。他怔怔地坐在对面,他们之前?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摆满了试图尽数一刀两断的过去。

他愣了很久,并没有问她想干什么,只是问她:“为什么?”

方舒雁平静地稍稍垂眸。

“你带给我的一?切,我决定都还给你。名?声,地位,现在有的一?切。”她看着小几上的东西,轻声回答,“过去谢谢你,现在这些我都不打算要了。”

“……你不爱我了?”谈致北有些艰难地问。

方舒雁莞尔,像是被问了一?个异常天真?幼稚的问题,语气温柔耐心,像在哄小孩子。

“当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夜莺没那么让人割舍不下。致北,我用七年时间想清楚了,做人不能太没尊严。”

她说:“爱不爱的,在生死面前根本没那么重要。或许之后我也?会?重新爱上谁,但是现在,我只想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

谈致北慢慢地闭了下眼睛。

他睫毛极长,每一处五官都经过天然的精雕细琢,闭上眼睛时掩去眸中锐利沉冷的神光,总会显出模糊性别的惊艳。他闭着眼睛,眉宇间满是游走在情绪边缘的克制,显出摇摇欲坠的压抑,看起来无害而脆弱,极易摧折。

“过去的事情是我错了。”他低低地说,无视小几上的那一堆东西,探身过来拉她的手?,“全都是我的错,我知错了,以后一定会?改,从现在起开始改……别做冲动的决定,好吗?雁雁,你想清净几天,我可以不打扰你,给你独处的空间。但是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

方舒雁短暂地沉默,而后唇角忽而轻轻一?弯。

“我本来就已经只剩下一?个人了。”她平静地说,“托你的福,我在一天之内经历了男朋友绯闻出圈,我本人网友群嘲,母亲撒手?人寰,还有未出世的孩子胎死腹中。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孤家寡人的事实?,感谢你的关心。”

谈致北刚抓住她的手?腕,手?忽而剧烈地颤了一?下。他垂着眸,执着地握住她的手?腕不放,摸索着牵住她的指尖,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说,没法控制住自己声音的异样,“我知道那天你又尽全力帮了我一?次,是我又没做好,配不上你的苦心……我可以还,用一辈子还,用这条命慢慢还,不要对我彻底失望好吗?不要放弃我,不要走……”

他渐渐全身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对被放弃这件事感到强烈的恐惧,就仿佛已经被在意的人放弃过一?次,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无法?自抑地脊背塌弯,被想要挽留住的人展现出的冷淡和漠然怦然摧垮。

方舒雁垂着眸,很淡地笑了一?声。

“不需要你还,你也?还不上。”她说,“已经逝去的东西,再也?换不回来了。别去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以后都向前?看。”

“不是换不回来,能挽回的,一?定可以。”谈致北喃喃地说,眼神中逐渐翻涌上狂乱的迷茫,短暂剧烈的摇晃之后,渐渐变得坚定,“我欠你两条命,我知道,我明白……我还给你可以吗?你现在要吗?我现在就还给你……”

他猛地起身,仓促地冲出卧室,在外面一顿乒乓翻找。很快又冲了回来,将削水果用的窄刃厨房刀强行塞到她手?里,充满希望地看着她。

“你不高兴了就随时来收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问,像一只将自己最贵重的礼物交给主人的猫,饱含期待,又卑微。

方舒雁垂眸望着手?里的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致北。”她轻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永远温柔的心软的心疼你,对什么事情都不忍心?所以觉得你的安危可以成为牵制我的筹码,让我有所顾忌?”

她没有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抱歉了。”她说,“我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心疼别人。”

她将水果刀高高扬起,而后眼都不眨,朝着朝着自己的心口径直刺下。

她现在连自己都不会?心疼。

刀在刺到一半的时候被外力强制拉偏,骤然转向。

谈致北在电光石火间朝她扑来,猛地按住她持刀的手?,两只手一?齐攥紧她的手?掌。开刃的刀锋被大力扭偏,却来不及收敛去势,在他的手?上划出深深的伤口。

一?瞬间鲜血横流。

他没有去管自己流着血的手?,先是惊惶地将她手上的刀远远扔到一边,随后脱力般跌坐在她面前,颤抖着低头去吻她的指尖。

唇上瞬息间沾染上了他自己的鲜血,将他的薄唇染上艳丽的嫣红。他死死握住她的手?,深深抵在自己唇边,话说得太急,显得语无伦次:“别伤害自己,雁雁,别伤害自己……我不值得,谁都不值得,我错了,我没有想威胁你……”

方舒雁垂着眸看他,语气平静地说:“放手。”

谈致北迟疑了一?下,然而没用她催第二遍,慢慢地放开了手?。

他委顿在她面前的地上,像匍匐在君王的脚边。方舒雁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在小几上的纸抽中随手抽了张纸。

柔软的纸巾,清新好闻的香型。她将软纸覆盖上自己的掌心,仔细地擦拭着上面沾染到的血迹。

每一根手指都仔细擦拭,初初沾染,并不难清理。她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擦干净,上面残留的淡淡血腥气也?很快覆盖在纸巾的香味之下,整只手很快彻底恢复干净。

她将手?摊开,像是欣赏般凝视了片刻,仿佛终于满意,随手将用过的纸巾团成团,扔到一边。

“伤口要尽快处理,十指连心,伤到这个位置,最近都别和穆磊他们一起瞎折腾,别弹吉他,清洗时也注意别泡水。”

她仔细地叮嘱,声音和眸光都心平气和。

“以后没有我在,也?要照顾好自己。”她平淡地说,“致北,以后只有你和我,不再有我们了。我们两个,今时今日分手?,以后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520告白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