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演唱会正式开始还有两小时。
上场前最后的倒计时,该做的调试都已经准备完毕,场地和音响确认无误,粉丝聚集在外面,体育馆充满了轻快膨胀的空气,只等人潮涌入,被挤压到极致后尽情爆发。
噩梦乐队称得上是劳模,产出新歌速度不慢,每年打底一张专辑,演唱会也年年都开。今年是乐队成立十周年,正式从地下转到地上也已经五年时间,怎么算都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好年份,公司制定了巡演计划,今天的这场演唱会是巡演首站。
媒体循风而来,聚在准备室后台进行群访。最近几年直播盛行,向来最会把握流行风向的娱乐圈当然也在与时俱进,今天的群访也开了同步直播,供好奇的粉丝一窥演唱会后台实况。
谈致北本来正在和噩梦乐队的其他三个成员一起,接受媒体的采访,介绍自己新歌创作灵感的话说到一半,突然看了下手机,而后草草结束话题,一个人突然离场。
在场的媒体面面相觑,一时都颇为惊讶。
谈致北行事不按套路出牌是出了名的,他和狗仔动过手,和粉丝呛过声,还不止一次被传出在也业内人缘不佳,很难打交道。结合他的谈家少爷身份,有点少爷脾气倒也让人不难接受。但?他对音乐,态度向来很认真,从没出现聊音乐聊到一半离场的情况,这让大家感到诧异。
直播镜头对面的粉丝错愕与担心交织,问号打了满屏。
他离开时一句话都没交代,三个队友也都不知道谈致北突然犯的什么病。金诚看了下现在的时间,又向体育馆进场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若有所?悟。戴名扬没想这么多,那么多粉丝还在直播间等着,他探手拿过直播手机,笑眯眯地和屏幕对面的粉丝打了个招呼。
“致北有事离开一下,要不我们和媒体朋友们带着大家在体育馆逛逛?你们很多人都在外面等着呢吧,我们去和大家打个招呼?”
十秒钟后,体育馆外就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在外面候场的粉丝们显然听到了他说的话,惊喜的尖叫欢呼之后,开始兴高采烈地喊他们的名字。最开始喊得杂乱无章,后来不知经谁组织,开始有志一同地喊着同一句话。
“名扬!橙子!磊哥!出来见面!!”
戴名扬笑嘻嘻地看向金诚和穆磊:“民意难违啊,走吧哥几个?”
话都让你说完了,还能怎么着。金诚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他没办法。捧场达人穆磊跳起来响应,看着比戴名扬还积极,一手搭着一边肩膀,兴致高昂地往外走。
他还记得招呼媒体朋友:“快快,来看看我们粉丝有多热情,这段可一定要剪进演唱会纪录片里——致北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等会看到他也把他架过去。”
有更多通稿可写,媒体哪有不愿意的。大家欣然答应,一行二十几个人,拿着话筒,架着摄像机,浩浩荡荡地朝外走。
体育馆里还很空,他们顺着走廊一路向前,听到前面的入场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玩音乐的耳朵都灵,穆磊天生听觉灵敏,又向前走了几步,顿时笑了:“这么巧的吗,致北就在前面。他不会背着我们,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和粉丝营业了吧?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厚道。”
直播间的粉丝们纷纷刷屏:[根本没有!快把致北抓过来让我们看看!]
说话声还很模糊,金诚没怎么听清楚。不过听着隐约传来的女声,想到自己猜测的谈致北突然离场原因,金诚停住脚步,站在直播手机拍不到的死角,抬手拦了下就要冲过去的戴名扬和穆磊,指了指前面,和他们比了个口型。
——我先过去看看。
戴名扬和穆磊看懂了他的口型,虽然对他的谨小慎微感到纳闷和不以为然,不过大约是出于对他的信任,都没有拦他,笑着多和直播间的粉丝互动几句,放慢了步伐。
金诚一个人快步靠近,离得越来越近,清楚地辨认出了方舒雁的声音。她说的话随之进入到他的耳朵里,让他脸色骤变。
转过走廊就是体育馆入口的门厅,金诚猛地站住脚步,想也不想地回头,就要打眼色让他们停住。然而穆磊和戴名扬都忙着看直播间粉丝留言,没有再去分神分?辨声音,还在继续往前走。
一条走廊走得再慢,总也会来到尽头。
拿着直播手机的戴名扬没留意金诚的脸色,笑着跳了两步,闪现在体育馆入口的门厅里,将手机炫耀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角。
“看!我们收到的花篮都放在——”
“我们分开吧。”
戴名扬和面前的金诚,旁边的穆磊,身后的媒体,一起听到了这句话。
他满脸的笑容霎时僵硬,手机一个没拿住,摔在地上。
在他身后,闪光灯迅速亮起。媒体拍摄得太快,连成一片刺眼的光幕,将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映照得明明暗暗,仿若置身电闪雷鸣中心。
方舒雁转了下脸,朝发出巨大喧哗的这边看来。
闪光灯将她的眉眼映照得雪亮一片,她面色平静,没有哭泣或是歇斯底里,从容镇定,仿佛刚才和谈致北说出分手这等惊人之语的并不是她,一切只是所有人一场共同的错觉。
谈致北始终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定定地看着方舒雁,没说话。媒体和他打交道犯怵,对方舒雁却是全然不怕的。见方舒雁望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像汹涌而至的潮水,呼啸而来,顷刻间就要将方舒雁吞没。
“方舒雁!你刚刚是在和谈致北提分?手吗?你们感情出问题了?你主动甩的他?”
“是因为什么决定要分?手呢?之?前曝光出来的视频?你们在视频里为什么吵架?是大家一直猜测的感情生变?还是前段时间爆料的医院打胎?中间有第三者插足吗?还是谈家不允许你进门?”
“你提前知道我们会来这边吗?早就知道现在正在直播吗?是不是打算以退为进,另有目的?”
二十几个人团团围上来,话筒和摄像机争先恐后地向她的脸怼。方舒雁被一个直矗过来的话筒挤得偏了下头,这一刻竟然分神在想,明明是她提出的分?手,这些?媒体话里话外竟然还是一副谈致北将她抛弃了的意思。
这么看来,她这段恋爱谈得还真是蛮失败的,能把正常的交往弄成好像她被包养。方舒雁觉得,这其中也不全是谈致北的原因,她自己应该也是要负有一部分责任的。
哪里出了问题,她暂时还不清楚,看来只能留待以后慢慢想了。
在下一段恋情开始之?前。
希望方慧的身体再给她一点时间。
她是在抱着花篮往角落走的路上,被谈致北拦住的。两人现在站在墙壁边上,被呈半圆形包得严严实实。曹双在另一边看得傻住,媒体一窝蜂涌上来后,她一个激灵,应激地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职责,终于回过神,奔过来拼命往前挤,试图赶到方舒雁身边,帮她拦下咄咄逼人的媒体。
“让一让,让一让,你们不要挤,这些?问题我们不方便回?答——”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媒体七嘴八舌的询问之中,方舒雁完全听不见。被媒体正好撞上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如果?要和谈致北分?手,这些?人当然早晚要面对,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现在只差一个回应。
方舒雁转过脸来,重新看向谈致北。
在媒体蜂拥而至的这个过程中,谈致北的动作一直没有变化。他没朝这些?拥挤聒噪的人看上一眼,视线一直落在方舒雁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她,微微出神,仿佛在透过现在的她,看向两人一起走过的七年时光,又或是透过她本人,将思绪放得更远。
他的理解能力好像出了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方舒雁话里的意思分?辨清楚。
像暴风雨来临前布满霾云的阴天,他脸上的神色一片晦暗。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方舒雁,看了很久,终于启唇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滚。”
声音沙哑,吐字艰涩,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初初开口,连表达也艰难。
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终于发声,媒体亢奋的程度来到了一个新高度。
“谈致北!这是你对方舒雁分?手宣言的回?应吗?是真心要她滚,还是在说气话?”
“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看样子好像闹得很不愉快,方便当场爆个料吗?”
“方舒雁以后还会是嘉华的艺人吗?你们分手后她会不会出走?嘉华会在业内封杀她吗?”
谈致北转过头来,面向媒体。
带着一种狂风暴雨前的诡异平静,他看向连成一片的闪光灯,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
“滚。”
这下再蠢的人,也听出来谈致北是在说他们了。记者们面面相觑,互相对了几个眼神,终是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大新闻,又自恃人多势众,没人后退,反而又将话筒往前怼了怼。
“能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吗?我们刚才听到的分?手是——”
谈致北看着他们,忽地露出个笑来。
很灿烂的笑,在他脸上出现,带着无尽违和。大家都只看过他的冷笑讥笑和营业微笑,哪见过他这样仿佛十足开心的笑脸。这个表情并没有传递出任何欣悦的情绪,反而让人看着就浑身一冷。
他语气轻柔地说:“听不懂人话,那也没办法。”
记者们微微一怔,下一刻,就见他抬手夺下一个直怼到他面前的话筒,反手用力砸向离他最近的摄像机镜头。玻璃镜头应声而碎,飞溅的尖锐碎渣激起一片惊恐的尖叫。他拎过一个人的衣领,向旁边用力一甩,砸倒两个人后开始砸肉眼能见到的一切。
镜头,话筒,记者,花篮。
碎片和血珠喷涌。所?有人哭喊着四散奔逃,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尖利的碎片并不会避开他,飞溅中大半直向他而来。他的脸上身上很快挂了彩,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上台,他身上已经换好演出服,上面很快添上了殷红的血迹,星星点点浸缀其中,开出艳丽的花。
金诚第一个反应过来,和戴名扬穆磊一起,冲上来按住谈致北,不让他继续制造破坏。录制的设备基本都被谈致北打碎,新闻不如命重要,记者们惊惶奔逃,忙于逃命,在心里叫苦不迭。
有胆子大的突然想起关于谈致北的传闻。传说他之?所?以和狗仔闹得那么僵,是因为在五年前刚红没多久的时候,就和狗仔起过冲突动过手。他下手极重,完全没有给个教训应有的分?寸,硬生生把两个狗仔打得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月。要不是手里没拿开刃的武器,很多人都怀疑他会直接闹出人命。
也就是那之后,他和狗仔的关系彻底不可调和,狗仔同仇敌忾,彻底和他结了死仇,之?后但凡是关于他的爆料,无不往死里夸大抹黑,不把他黑成一团焦炭从不罢休。
连带着对方舒雁也从没有过好话。要不是谈致北粉丝实在太过能打,兼之嘉华做事还算靠谱,他能不能安稳地红到现在都是两说。
那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没有当事人站出来完整地说明过情况,但?大家联系当时发生的事,都猜测是因为狗仔追拍方舒雁妈妈的隐私,害得方舒雁的素人妈妈丢了工作,泄露了照片和私人电话,养的狗也在混乱中跑丢,好像还害得人在街上发病了一次,险些出车祸,这才激怒了谈致北,有了他后来把狗仔打进医院的事。
又是方舒雁,谈致北总是因为这个女人,干出这种过激的事来。
他固然天生是个疯子,但?又好像只在方舒雁的事情上失去理智。
不少记者都反应过来,跑到安全距离之后,刚惊魂未定地把气喘匀,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饱含兴奋地继续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管怎么说,现在发生的肯定是个大新闻,一定!
一半记者头也不回?地逃远,另一半远远地实时记录谈致北发疯,大家恼怒之?余,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这顿打不能白挨,怎么着也得把谈致北扒下一层皮来。
得罪媒体,得罪嘉华费心筛选后请来的,愿意给这场演唱会吹彩虹屁唱赞歌的媒体。是大明星就了不起么?把所?有媒体都不放在眼里?
记者们心中恨恨,冷笑不已。
不把今天谈致北的失态疯样曝出去,他们岂不枉为媒体人?
然而他们并没有能继续录下去。成群结队的安保人员在突发事件发生后迅速赶到,将进场处团团围住,隔绝了龙卷风过境一样的大厅现场,也将记者们拍摄的视角完全堵死。
记者们眼见拍大新闻梦碎,立刻不依不饶起来,满脸愤愤地叫嚣着要去报警,警告安保人员不要助纣为虐。威胁的话刚喊了几句,就见到嘉华的主事人匆匆并肩赶来,记者们面面相觑,想要闹事的心顿时一歇。
毕竟如今的嘉华,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任由媒体随意拿捏的草台班子了。
谈时墨现在不止是嘉华娱乐的老板,更是谈氏集团即将登基的太子。这种商场上的庞然大物作为资本方,和娱乐圈的关系千丝万线,来往的都是娱乐圈最惹不起的那一批。如果?没有利益上的极大冲突,最好还是大事化小,不然以后见面实在不好看。
谈时墨的身份摆在这儿,谈时凯的交际能力就凸显出作用了。他上来先二话不说,给记者们来了个双手合十举到面前,转着圈儿道歉:“对不住了媒体朋友们,今天好好的采访弄成这样。嘉华也不奢求让你们消气了,只能说你们回去通稿随便发,有战略的公关团队给我推一推,我们过去交钱。”
这就是今天热度随便蹭,想怎么发泄怎么发泄,嘉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通稿发出去再公关,斥巨资用真金白银道歉了。媒体要的也不过是热度二字,大家听到嘉华躺平任黑的态度,虽然对今天的这次无妄之?灾依然岔岔不平,不过气多少消了点,起码不再咄咄逼人地继续说要报警。
毕竟以后还要和嘉华打交道的,完全撕破脸也不现实。
谈时凯朝后面招了招手,演唱会候场待命的医生也上前来。他指了指医生拿着的急救箱,对记者们关切道:“有没有受什么伤?受伤得赶快处理,没受伤也快检查一下压压惊。大家都吓着了,身体要紧,先过来检查一下,然后来这儿领张白纸……”
“拿白纸干什么啊凯少?”有和谈时凯相熟的记者问。
谈时凯把白纸迅速发到每一个记者手里:“给各位朋友写赔偿方案,大家随便写,经济补偿,资源置换,商务邀约,随便写,都可以写,怎么消气怎么写。演唱会结束咱们按原定计划一起吃个饭,到时候有气尽管发,坐下来谈。现在朋友们给个面子,先处理下伤口,身体要紧。”
嘉华的谈时凯向来以八面玲珑闻名,他开了个在上京颇有名气的高端酒吧,私密性很好,大小明星基本都去捧过场,在圈里人缘极佳。现在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记者们没法不给他个面子,终于收起手机,依言去处理伤口。
媒体这边算是暂时哄住了,只要谈致北后续不再继续作死,这件事就还能控制。谈时凯跟着记者们离开,临走时靠近谈时墨,转头看向被安保人员围着的谈致北。
他收起长袖善舞的和善笑脸,远远地望了几秒,很快收回视线,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我真是很不喜欢他这个控制不了自己的样子。”谈时凯唇角幅度很轻地撇了一下,“人要是一直困于过去的阴影里,自己不想着走出来,确实不配拥有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简直是毫不意外的无趣。你觉得呢?”
“少说风凉话。”谈时墨说。
“早跟你说好好考虑一下,你没听,现在怎么着?”谈时凯哼笑一声,耸了耸肩,“这次闹的麻烦够不够大?现在又不是之前没有选择的时候了,别再把发展重心放在他身上了,不安全。这小子从小就是个不稳定因素,也就你觉得他能变好。现在看清没?好好想想。”
谈时墨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只和他交代:“记者那边好好安抚,千万别让人闹到报警。”
知道知道,我又不傻。谈时凯啧了一声:“反正就是大出血呗,钱是公司出,你不心疼就行。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谈致北就是个狼崽子,养不熟,你我养不熟,方舒雁也不行。他厌恶所有人,对一切东西都抱着破坏心,抓住谁的时候利爪陷进皮肉里,让他升起占有欲的人实属不幸。”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
“我曾经觉得方舒雁有让他变正常一点,现在看来,是我太乐观了。希望他们这次就能一鼓作气地分开吧,不然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谁知道呢。”
谈时凯叹了口气,不再对现场的混乱场面做评价,转身离开,继续去安抚记者,给谈致北造成的麻烦善后。谈时墨收回视线,朝被安保人员包围着的中心走去。
谈致北被戴名扬穆磊按住,依然挣扎不已。他力气大,又手拿话筒,打起来不讲兄弟情面,三个人一起上阵竟然都差点没按住他。
谈时墨遥遥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致北,别闹了。”
谈致北原本依然在试图挣开束缚,反抗激烈。听见他的声音后,动作稍稍一滞,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将手上一直拿着的话筒放下,不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话筒上嵌着带血的玻璃渣,在灯下泛出的光泽诡异而漂亮。
现场终于安静下来,曹双踉跄着跑近,一把将方舒雁拉远几步,拦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地看她,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哭腔。
“没事吧舒雁姐?没事吧?啊?”
没事。方舒雁抬手擦了下脸上的被溅擦出的细小血痕,摇了摇头。她被曹双按住肩膀,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才终于能把曹双的手拉开,看向谈致北。
刚才谈致北在她面前动手,她没有躲,站在原地看着他发泄,表情无动于衷。
谈致北本来还在挣扎,从头发丝到指尖都写满蓄势待发的暴躁。戴名扬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金诚和穆磊一人按住他一边胳膊,腿脚齐上地艰难绊住他,正在一迭声地劝他冷静。
他眼底泛着一点猩红,眼中布满血丝,眼神可怕得要命,却在感受到方舒雁看过来之后,蓦地安静下来,定定地看向她。
“再说一遍。”谈致北死死地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方舒雁眸光平静,朝他牵牵唇角。
“何必呢。”她说,“你又不是没听清楚。”
谈致北忽地沉默下来。
“为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问。
方舒雁说:“因为你不会娶我。”
谈致北深深呼吸,胳膊肘用力朝后捅。戴名扬骂了一声,吃痛地放开他,他将金诚和穆磊甩开,走向方舒雁。
现场死寂般的安静,只听得到他向前走的脚步声。他在离她极近的地方站定,低下头来看她。
谈致北垂眸,看着她,忽而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语气温柔地问:“雁雁,你是在向我逼婚?”
“没有。”方舒雁摇摇头,抬头看他,对他笑笑,“没人能真正逼得了另一个人,我也没有什么底牌去强迫你。我以为我刚才说清楚了,我现在需要结婚,而你不会娶我,所?以我要去试试别的方法,看看到底怎么才能在短时间里把自己嫁出去。”
谈致北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起来居然很平静。
“因为你妈妈想在死之?前看你结婚,所?以你急着嫁人。”他重复了一遍,眉头困扰地皱起,想了一会儿,似是得出了一个结论,紧锁的眉头松开。
“你可以和她说我们结婚了。”谈致北对她笑起来,显得十分?轻松,“善意的谎言总是有必要的,是吧?可以理解。你和她说的话,她是不是未必相信?可以让我堂哥和你一起去说。你想要哪个堂哥去说,谈时墨?谈时凯?”
方舒雁听得莞尔,跟着弯起唇角,表情柔和,笑着叹了口气。
“致北,别这么幼稚。”她抬手摸上他的脸颊,帮他仔细地擦去流出来的一点血迹,温声叮嘱,“我还是想找一个足够爱我的人结婚,以后你自己好好的。”
谈致北唇角的一抹笑意缓缓敛去,面无表情地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用力极重,手背上泛起青筋,也将方舒雁的手腕迅速捏得发白。
他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地看着方舒雁,冷冷地问:“雁雁,当初我们在一起时,你说了永远不会离开我。这才过去几年,你的永远只有这么久?”
方舒雁眼睛慢慢眨了一下,表情平静。
她说:“致北,在爱你的这些?年里,我信守诺言,对得起我自己,也没有对不起你。”
那时她还没觉出谈致北的不对,只以为他乖戾冷漠,性格孤僻,嘴上不饶人,性格恶劣。她自知自己也不是个完人,有孤峭尖锐的部分,是以并不在意谈致北的不完美。在朝夕相处中对他生出依赖和眷恋,试探着朝他伸出手,做好了一旦对方不领情,立刻潇洒抽身,头也不回?的准备。
对于她逐渐不再遮掩的小心思,谈致北表现得阴晴不定,有时显而易见地受触动,也有时应激性地面露厌恶。方舒雁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天知道怎么就捱过了他喜怒无常的那段时间,直到那一天,他用一种有点奇异的眼神,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很久,仿佛要认真把她刻进心底。
他朝她慢慢伸出手。
动作迟疑,胳膊伸出又收拢。他探了很久,终于碰到她的手,指尖冷得吓人,让她觉得自己像握住了一块冰。
方舒雁将手收紧,朝他扬了下眉,明知故问:“干什么,让我给你暖手?”
二十一岁的谈致北看着她,说:“你要是给我暖手,以后就不能再这么对其他人。”
方舒雁愣了一下,不由失笑:“我爱这么对谁全看我的心情,关你什么事?管得着我吗你。”
谈致北问:“怎么才能管到你?”
方舒雁看他一眼,顿了顿,说:“和我谈恋爱才可以。”
谈致北又看了她很久。
方舒雁等得纳闷,语气和煦地提醒他:“要谈就谈,不谈就松开,不要趁机占我便宜。”
谈致北慢慢地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方舒雁听得好笑不已,一时没忍住,失笑出声:“少自恋了,你哪里好?难得遇到我这个不嫌弃的,你就偷笑去吧。”
谈致北竟然配合地扯了扯嘴角,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面前,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你可以是我的吗?”他问,语气里竟然带着迷茫和不确定。
他这个问法,让方舒雁稍稍词穷了一下,而后扯扯嘴角:“这个,看你想法吧。”
“你是我的。”谈致北轻声说了一遍,顿了顿,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像是在给自己念经,艰难地接受着这个事实。他将她看了又看,最终像是确定了什么,缓缓得出结论:“方舒雁是我的。”
自说自话地重复了好几遍,他好像终于理解了这个事实,唇角弯了一下。方舒雁对他一句准话没有,莫名其妙开始复读的行为略觉不爽,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见他问:“你能一直是我的吗?”
方舒雁理性地回答:“不一定,那要我们一直互相喜欢才行。”
谈致北面色一冷,突然毫无征兆地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冷声说:“既然想着要走,一开始就别来。”
什么态度?方舒雁差点气笑,立刻站起身:“有道理,我走了,再见。”
她气性不小,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就要走人。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被身后一股大力带回去,让她一时没站稳,摔倒在谈致北身上。
方舒雁立刻撑着身子就要起身:“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非要把我拽回来……忍住,别吐!”
平常被人不小心碰一下都要厌恶地洗三遍手的谈致北,现在却死死抱着她不放,任由她摔在自己怀里,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肩膀上。
“我后悔了。”他低声说,“你不许走。”
方舒雁翻了个白眼给他:“说的什么话?我想走就走。”
“我会对你很好,一直喜欢你。”谈致北闷闷地说,脸依然埋在她的肩上。方舒雁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应激性地僵硬,但?他依然紧紧地抱住她,“这样你是不是就会一直不走?”
方舒雁沉默了很久。久到谈致北浑身僵硬地放开了她,两人近距离地对看。
十九岁的方舒雁说:“致北,我不相信有什么诺言是永远的。我只想说现在的事,过好每一个今天。我现在喜欢你,愿意喜欢你到你不喜欢我的那天。”
二十一岁的谈致北看着她,漂亮的眉眼无声垂落,复又抬眸望进她的眼底。
“我也不相信永远。”他说,“我甚至不太相信你今天说的话,你说你喜欢我,我不相信。”
方舒雁微怔,随后看到他靠过来,一只手紧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扣上她的后脑。两人唇瓣相贴,她听见谈致北说:“——但?是我不想放你走,希望你也不要想着离开。你是自己自愿走过来的,我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放手。”
方舒雁当时对这番话尚没有太深的领会,闭上眼睛时听见他喃喃地说:“所?以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一直喜欢我,直到我不喜欢你的那天。如果?你愿意喜欢我,可能不会过得那么痛苦。”
两个不相信永远的人,没有任何信任和责任牵系,仅靠着互相的关系维系,竟然也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现在。谈致北低头看她,看了很久,轻声问她:“说好的事情也要反悔?”
方舒雁不避不闪地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摇了摇头。
“致北,我对你没这么重要,你只是习惯了。”
她轻声回答,眼睫安静地垂敛。
“让我亲口承认这点,还是有点难堪的。”她轻声叹了口气,“人喜欢乖顺听话,可以陪伴温暖自己的宠物,不是爱情,只是占有欲。或许我们都错了很久,这段关系最初就不应该开始,不管怎么说,现在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谈致北听着听着,竟然牵起唇角,笑了起来。
“雁雁,开始的时候,我想过给你选择,但?我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他语气轻柔地说,温柔地抚摸着方舒雁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或许我该说声抱歉,但?现在想要结束,也不是你能决定得了的。如果?你不愿意继续爱我的话……”
“——那就只能一直恨我了。”
他又轻缓地笑了一声,脸色恢复如常,转过头来,对三个看得呆滞的队友说:“走吧,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登台了,回?去最后做下准备。”
戴名扬张着嘴,发傻地看着他,忘了动作。
谈致北露出个笑来,对方舒雁挑了下眉毛,示意她看那边:“他们三个始终有点傻,是不是?那我们先过去。今天还没听见你唱歌呢,等会儿开嗓我听听,确认一下声音状态,适应一下话筒。”
在其他人的噤若寒蝉中,方舒雁面色正常地和他说话:“我就不过去了,现在消息已经传出去,大家都知道我从今天起就只是你的前女友,再上台不好。你听外面粉丝的声音,她们都在喊呢。”
留给直播间粉丝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她说的分?手,粉丝们在经过短暂的呆滞过后,立刻爆炸了。现在外面简直群情激愤,无数情绪激动的粉丝已经试图开始往体育馆里冲,嚷着要进来。
谈致北对此无动于衷,置若未闻,拉着她的手就向里走。路过站得像雕像的队友,匆匆赶到面色惊恐的程阳,将试图拉住方舒雁另一只手拽她的曹双拨到一边,经过站在不远处一言未发、平静看到现在的谈时墨时顿了顿,依然没有说话,拉着方舒雁走远。
满地都是由他亲手制造的狼藉,用于直播的手机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掉在地上,屏幕摔灭,直播早已中断。
谈致北一脚踩在上面,屏幕上顷刻间不可逆转地,碎裂出蛛网形状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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