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丽娜最开始并不是方舒雁的助理。
她是嘉华的签约员工,在谈时墨还没有接手嘉华时就在公司,那时和程阳一起,专门负责给谈氏逐梦娱乐圈的股东子女们当老妈子,算是程阳的副手。她和程阳都是那种作风踏实重感情的人,没什么带出大明星的梦想,在公司按部就班工作也没怨言,一个飒爽一个和气,在嘉华待得很安稳。
谈时墨从谈氏被流放过来,以嘉华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发展,将混日子的二世祖们都打包送走安顿好,这两个人品过硬的员工倒是都留下了。当时考虑到性别、性格和工作经验,指定了程阳当谈致北的经纪人,把秦丽娜留给了方舒雁。
秦丽娜没正经当过经纪人,又年纪轻轻,履历普普通通,但能力受到了公司认可,愿意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毕竟当时谈致北已经爆红,方舒雁也跟着有了热度,并不需要经纪人的个人能力和人脉有多卓越,能接住递过来的商务,安排好行程就行。
双方都算是没有基础的新人,秦丽娜只比方舒雁大两岁,两人从一开始就相处得像朋友。方舒雁拟定作为歌手出道,秦丽娜围观她上了几节声乐课,惊为天人,当即就燃起了熊熊斗志,抱着她喜笑颜开,说自己迎来了事业上的春天。
她认定方舒雁有大红大紫的天分条件,第二天就和公司递了计划书,列出方舒雁的发展规划十来条,第一条就是和谈致北解绑。
她的理由十分充分,站在会议室里全然不惧,底气十足:“雁雁的嗓子就是老天赏饭吃,咱们公司完全是捡到宝,不愧是致北的女朋友,致北真有眼光!不过现在捆绑得太死,对雁雁的发展太不利了。哪个女明星和男朋友关联得这么紧啊,这不行的,雁雁要自己发光,被更多人真正看到。”
她踌躇满志,还要再讲,谈致北拿起她的计划书,垂眸翻了几页,轻轻笑了一下。
“下一步是不是为了奋斗事业,最好还是迎合粉丝,早日分手,保持单身为妙?”他漫不经心地问,指尖捻着计划书的书页,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次谈恋爱因为这个原因分手,怎么想都有点太没意思了。我也不想为难任何人,当明星之类的,要不还是算了吧,可能确实不怎么适合。”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这个计划书从第一条就被全盘否定,她的经纪人换成了程阳,公司没苛责秦丽娜,只说再签新人会分给秦丽娜带。
秦丽娜却没答应,执意来当了她的助理。说见过了明日之星,其他的都是将就,宁愿在方舒雁身边当助理,也不愿意像以前一样继续给二世祖当保姆。
对于她的选择,方舒雁比其他人都错愕,很难相信有人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后来关系更加熟悉之后,秦丽娜也晃着她的肩膀,语气恨铁不成钢:“你是怎么想的啊雁雁?有自己的想法就说句话!虽然嘉华是谈家的,但谈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要自己支棱起来啊明白吗?就算谈致北现在看着很喜欢你,你也要为自己打算啊,好好当女明星!实现自己的梦想!”
方舒雁好脾气地任由她晃,被摇的声音都摇晃,断断续续地说:“但我……没有梦想啊……”
啊?秦丽娜一怔,晃着她肩膀的手停下。
她上上下下打量方舒雁好几眼,难以置信道:“不会吧,你都这么老天赏饭吃了,还没什么野心的吗?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这个嘛。方舒雁想了想:“钱。”
方慧的治疗费用不是一笔小的数字,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想给方慧做手术换肾。慢性肾衰竭是场迎接死亡的缓慢死缓,每一天都是用钱续命,她需要钱,很多的钱,用来给方慧买命。
秦丽娜张口结舌:“你原来很爱钱的?真没看出来……但这不算梦想吧,谁不想暴富啊,迫真人之常情。除此之外呢,你就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想从事的职业?个人兴趣爱好?未来发展方向?”
没有。方舒雁稍加思索,不置可否地摇头:“都可以。反正生活总会把下一步要走的路推过来,顺其自然就是了。我本来也没想过要进圈,现在不还是在准备出道的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种随波逐流的人生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样样都很出挑的天之骄女应该秉持的心态吗……秦丽娜不死心地追问:“就没有什么是你想要争取,不想放手的吗?什么都算?”
方舒雁稍稍垂眸。
她看起来就是清冷而无欲无求的姑娘,美丽、精致,安静,内敛。秦丽娜问出口之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给别人填了麻烦,一再追问,让她很有负担。
是不是应该道个歉,然后揭过这个话题比较好……秦丽娜踟蹰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在琢磨措辞的时候,忽而听见方舒雁开口,声音很轻。
“……致北吧。”
秦丽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蓦地沉默下来。
那之后两人形影不离五年,一路并肩走过来。方舒雁的成名之路乏善可陈,最开始因为谈致北为人所熟知,半个月后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首个人单曲,谈致北作词作曲,成绩亮眼,强势出道。后来上了一些音综,发了些歌,参加了一些活动,顶着谈致北女友的标签,一路四平八稳地走过来。
随着谈致北声名鹊起,红透半边天,争议与拥趸齐飞,常年活跃在热搜头条,方舒雁也跟着飞升,星路可谓顺风顺水。唯一的困扰可能就是日常被谈致北粉丝花式辱骂,骂她是娱乐圈百年难得一见的巨型挂件,侥幸扒上谈致北,水蛭一样附在他身上贪婪地吸血。
她与人为善会被骂做作虚伪,清淡疏离会被骂佯装清高。和谈致北同框会被骂倒贴炒作,和谈致北各自发展会被骂忘恩负义。随着她名气越来越响,骂她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谈致北的粉丝,还有各路对家,娱乐圈的好资源就那么多,她向上走,总会有人向下落。
她当然也有一些粉丝,但每每她被骂时,反驳的话语都很苍白。来来回回不过是强调她天生好嗓子,老天赏饭吃,再就是谈致北就是喜欢我们雁雁,不服你去抱谈致北大腿试试,看他理不理你。
这个圈子声音条件好的远非方舒雁一个人,更多的人还在默默无闻地苦苦挣扎,她却能被一路保送着越走越高,粉丝越强调越是遭人恨。到如今她的粉丝每为她开口维护一句,都会招来十数倍的过激谩骂,对方高高在上,自诩正义,雄赳赳气昂昂将枪头对准她,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人间恶事。
方舒雁这次发行新歌,坐稳小天后位置,场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些网上的声音现在都不会有人跟她讲,反正始终就是那样,攻击她的人也都知道,只要她一天能勾住谈致北的心,不被谈致北抛弃,她就始终坐得稳这个位置,谁也没法把她拉下来。
局面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秦丽娜那天给她看了二十页新歌评论区的冷嘲热讽,而后问她:“后悔吗,雁雁?”
方舒雁说不后悔。
秦丽娜没再和她争执,之后却背着她,一个人去找了谈致北。
然后谈致北开了场直播,历时四个小时,当着所有人的面,举报新歌评论区下面给每一条骂她的评论,一直直播到手机没电,全程没和观众说一句话。当天晚上乐队有演出,他站在台上,面对台下蜂拥而至的记者和群情激愤的粉丝,面无表情地说:“骂她就是挑衅我。”
一如五年前宁愿退赛也不和方舒雁分手。
方舒雁是后来才知道,那天秦丽娜和谈致北之间有一场激烈的争吵,或者说,单方面激烈的争吵。谈致北一意孤行要开除秦丽娜,事情闹到谈总那边,才终于落下定论,将秦丽娜调到公司宣发部门,做她的专职宣发经纪。
方舒雁听到这个消息后,怔了很久。程阳怕她生气,小心翼翼劝她,还帮着一起骂谈致北。她没说话,程阳倒是骂得很起劲,其用词之精确,事件之丰富,显然将一直以来对谈致北的敢怒不敢言都抒发了出来,骂得十分解压。
方舒雁最终还是平静地接受,没和谈致北主动聊起过这件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僵持着,却又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今天,才终于听谈致北提起。
方舒雁轻缓地呼吸,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谈致北将手臂收紧。晦暗的月光下,与她额发相抵。方舒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自己被抱得越来越紧,这样亲密无间的拥抱,却没有谁真正觉得安心。
谈致北掌心贴着她的脸颊,缓缓摩挲。
“她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这犯了大忌,我容不下她。”谈致北声音很轻地说,“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方舒雁问他:“如果是我自己想离开呢?”
“也不行。”
真霸道。方舒雁失笑,多少有几分无奈。
“致北,我不是你养的宠物,我是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的,没法什么事都按照你的意愿来。你可以不替我做决定吗?丽娜说话过激,我替她向你道歉,但你不该问都不问我一句,就把人赶走。”
谈致北淡淡地轻嗤一声,不以为意,也不想多谈:“她算什么东西,走了她一个,你现在也有了新的助理。留一个会让我们闹矛盾的人在,没必要。”
方舒雁安静地敛眸。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可是这样,我身边就没有朋友了。”
唯一的,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朋友。
短暂的安静。
谈致北声音平静,像是没听懂她的话,自顾自替她盘点起各色后备人选:“程阳不是你的朋友?还有金诚,穆磊,戴名扬。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你还想要谁当你的朋友,你说,我帮你找来。”
方舒雁没说话,谈致北等了片刻,声音放轻。
“雁雁。”他声线压低,唇角贴着她的耳垂,用极亲密的姿势,语气温柔地问她,“七年,觉得厌倦了,想离开我?”
想不想呢。
方舒雁顺着他的话陷入思索,短暂的无声后,谈致北抬手捧住她的侧脸,用力吻了过来。
很霸道的亲吻,极尽掠夺,不容拒绝,狂风暴雨般将她侵占。谈致北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掌心撑在她的颊边,凸起的腕骨贴着她的耳垂,被层层柔软皮肉包裹,依然触感突兀。
他俯下身来,从眉睫吻到下颌,细细密密,带着烦躁与急切,将她圈禁其中。
“不能,不想,不许——以后别提。”
想也不行,真不讲理。方舒雁叹了口气,终于抬起手臂,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抬手揽抱住他。
掌心向下,贴上他孤峭的肩胛骨,神话中生出双翅的位置,现实中没人能真正获得飞翔的自由。方舒雁攀着他的后背,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笑着,半是调笑半是萧索,平静地说:“致北,如果我原谅你这一次的擅做主张,你以后能给我更多信任吗?”
没了衣服的遮挡,微凉的空气侵袭过来,她短暂地颤抖了一下。这份冰凉很快转成热意,方舒雁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一声短暂的回应。
够了吧。方舒雁顿了两秒,在他耳边笑着叹了口气。
“你要是能更爱我一点就好了。”
爱你。耳边传来一声毫不迟疑的回应,方舒雁莞尔,顺从地闭上眼睛。
人真是种很畏寒的动物,为了汲取那一点点温暖,自欺欺人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