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人们还说:我看上去就像一位纯洁的圣女。若是这样,那么,一个人不光彩的历史,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不,其实我对这种赞誉,既不感到骄傲,更谈不上特别高兴。
像我这样放荡之极,暗地里出卖肉体的女人,却有着如同圣女一般的外表,这或许是上帝对我的恩賜吧。
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令人诅咒的女杀人犯……我的身上烙着令人恐怖的杀人犯的印痕,而这样的我,居然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圣女”,真乃令人笑掉大牙。啊,其实,我不过是个操皮肉生涯的女人呀!
但是,人们却执意地说:我像一位纯洁的圣女,也并非毫无缘故。的确,人们这么说,自有它的道理。
记得许久以前,我也曾拥有一段犹如圣女那么纯洁美好的时光。可事到如今,重提旧事似乎有些浪费笔墨,因为,即便是多么放荡的女人,当她赤条条地来到这世上的时候,也是冰清玉洁、奄无瑕疵的呀。
也许,我的情况多少要复杂一些。提起令人骄傲的往事,我也不怕您见笑,我实实在在曾拥有过一段被誉称为“圣女”的幸福时光。
在说到那段充满恐怖和血腥的故事之前,我先约略地向您介绍一下,我的成长过程吧。
我生于横滨,不过不是横滨市,而是一个与横滨市接壤的地方。对了,与其说是横滨,倒不如说神奈川县更准确。
我家里有一个牧场,牧场上放养着二十多头毛色黑白相间的荷兰乳牛。各位尊敬的读者,想必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通过电影、小说,来了解牧场生活的吧,那么,请允许我在此,向您奉上一段牧场的亲身经历。
啊!至今回想起来,牧场的生活,该是多么的幸福、美好啊。新鲜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牧草香味。慵懒而壮硕的乳牛,一声声“哞哞”的叫唤,像是在打着美餐后的饱嗝,又像是在炫耀它的生活,过得多么轻松、随意和舒适。……
我生于斯,长于斯。虽然我现在已经堕落到放荡、无耻的地步,可一闭上眼睛,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往事,就会像放映电影画面一样,一一在眼前闪过……
曾记得我家门旁,有一座幽静的小山岗。山坡上的牧草,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黑白相间的荷兰乳牛,在斜坡上静静地咀嚼着牧草。
我们一我和父亲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洋铁桶,去为乳牛挤奶。一夜过去,乳牛的乳房已经胀得如同冰袋一般。在我们的帮助下,新鲜乳液带着乳牛的体温,缓缓注入洋铁桶。当乳液泛着泡沫,渐渐漫过桶边的时候,我和父亲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幼年丧母的孩子,应该是寂寞和可怜的,我就是一个自小失去母爱的人。正因为这样,父亲对我的呵护简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而我对父亲也十分孝顺、体贴。那是一种永不使人厌倦的亲情,有时候,我们似乎不像父女,而倒像是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有父亲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
小学毕业之后,我考上了横滨市内的一所女子学校。这是一所教会学校,是法国人创办的。我在这里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度过了十分幸福的少女时代。
老师们都很喜欢我。当我还是低年级学生的时候,就有许多高年级的大姐姐们十分关心我;我升人髙年级以后,低年级的小妹妹们,又争着抢着来亲近我,一张张稚气的小脸蛋,流露出对我的仰慕之情。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因为我长得非常漂亮。不,不仅如此,我更有一种如圣女般纯洁的气质。因此,自那时起,我被称大家为“圣女”……
也许有人会笑我:哎呀,美纱子你这个娼妇,你现在还说这种无聊的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恰恰是现在的我——堕落风尘中的我,多么希望可以自柰地谈一谈过去啊。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是怎么从过去,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况且,如果我不向读者交待清楚,恐怕读者将不好理解,我下面就要讲述的——我与山内林子的关系。
哦!林子。可怜的山内林子!
在女子学校里,我那些为数众多的崇拜者中,山内林子的态度,却比任何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子比我大三岁,因此,当我上髙年级时,她已经毕业了。她自幼失去双亲,是个孤儿,是这个教会学校的法国修女收养了她。她在这里接受的是免费教育。所以,她虽然已经毕业,校方却不允许她自由离校。在校方的安排下,她在继续接受修女们特殊教育的同时,也为低年级的学生授课。
哎呀,假如校方当时给了林子自由,那么,林子也许直到今天,都还在这个学校工作吧。为什么呢,因为林子固然聪明绝顶,但若论相貌,她却是个丑八怪。
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林子,有着一头棕红色的卷发,似乎在告诉人们,她的祖先是印度尼西亚人。光凭这两点,林子就不愿到这所学校以外的地方去工作。何况,她身无曲线之美,作为女性而言,林子实在是缺乏魅力。我常想,这所陈腐而因循守旧的教会学校,会不会是上帝特意为她这种长相和体型的女孩子,安排的栖身之处呢?
可是,我虽然这样描述她,却并不表示我个人对她的丑陋,不堪忍受。实在是她那卷曲的红褐色头发,和高度近视的眼镜,给人的印象过于强烈,所以,不管谁乍一见她,都会给她下个丑女的结论。然而你一细看,却又发现她丑陋的外表下,还有几许可爱之处。
首先一点,就是她的皮肤白。正所谓“一俊遮百丑”,她那白里透红的肌肤,又细又嫩,正好弥补了她五官方面的丑陋:大而扁平的鼻子,像金鱼眼一样鼓凸的眼珠……抛开那一头卷发不论,林子的五官实在长得难看。可是,她那雪白的肌肤,却使人生出一种不见其丑,反而见其可爱的感觉。
然而,林子的丑与那种无知的丑,是截然不同的。那与生俱来的睿智,使她的神采飞扬,几乎把她的丑陋都遮盖住了。那女性中少有的宽阔前额,以及如羊羔般温驯的性情,还有那闪耀着热情的瞳人,都无不给予人一种来自智慧方面的、不可抗拒的美感。
当我还是低年级学生的时候,山内林子就已经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并且,全心全意地为我服务。那种既强迫又露骨的情爱,刚开始时每每令我不知所措。
林子不断地写信给我,她在信中赤裸裸地向我示爱。当时,年纪尚幼的我,直觉得心中发怵。因为,她对我的言谈举止,已经越过了女子学校屡禁不止的那种S关系——啊,就是说,仅仅是书信和礼物的交往,已经不能使她满足。不知为什么,我从她的身上,感应到了一种类似肉欲的冲动。
然而,最后的结局,却是她的霸道占了上风。林子终于击败了我周围成群的、数不清的赞美者和崇拜者,征服了我。这一方面是因为她具有坚持不懈的毅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自己也渐渐地、为她那聪明的大脑所折服的缘故。
当时,山内林子被大家异口同声地赞誉为“学校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才女”。她每一门学科都很精通,成绩出类拔萃。不仅如此,她还擅长文学,会作诗歌与俳句。
她的热情洋溢的来信,每一封都精彩纷呈,这一点,其他高年级学生只能望洋兴叹。那些华丽的词藻、流畅的语句,完全揽乱了一颗多愁善感的少女之心。
这些文章的字里行间,不时地流露出一种对性欲的渴望,它们使我的内心感到一阵阵躁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信里的那些甜言蜜语,渐渐转变成了对我的诱惑,我的心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根本无力自拔。
可是,我们就读的女子学校,原本是一所清规戒律极严的教会学校。平时,我们在课外时间,基本上都采取统一行动。长期以来,同学们一直都循规蹈矩,没有什么人做出越轨的举动。但是,我和山内林子之间的那件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我现在就把那个令人诅咒的夜晚发生的事情袓露给您。
这件事发生之前,也就是说,从毕业典礼的前几天开始,山内林子的态度,已经逐渐起了变化。那以前的山内林子,一直满足于像奴仆或奴隶一样,低三下四地为我服务,可是,随着毕业典礼的迫近,林子对我的态度和言行,总有一种强加于人的感觉。
“美纱子,你必须留校。外面的世界虽然广阔,但绝对不会让你幸福的!”林子为了我留校的事,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说我。
“啊!为什么?大姐,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不能让我幸福呢?”
我明知故问。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离开这个封闭式的教会学校,步入广阔的社会天地,我就能结识许多人,和他们来往交际,而林子正是嫉妒这一点,因为她自己办不到。
“你问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有这样的预感。”
“讨厌啊,大姐。预感什么的,您就凭这种站不住脚的东西说话!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您若用这种暧昧的词来劝导我,我可就要提抗议了。”
“对不起,美纱子。那么,我再把话说清楚一些,美纱子,你太漂亮了,品格又太髙尚,并且太脆弱。像你这样脆弱的女孩子,即使走上了社会,也会不适应于与人交往。因为社会上的人,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
“大姐!……”我故意在她的面前撒骄,“大姐说的话太深奥,我有点听不懂,所谓‘勾心斗角、尔虡我诈’,指的应该是男人?”
林子犹豫了一下:“嗯,对。”她简单而生硬地答道。
这以前,我们从未为男性的话题起过争执。这时,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我想了解丑陋的山内林子心里,对男人是怎么看待的。
“那么,大姐的意思是说,男人会给我带来不幸?”
山内林子沉默不语。我把这种沉默看做是默认。
“这么说,大姐很了解男人?”
我本无意嘲弄林子,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林子的身体一阵痉挛。我假装没有看见,接着说:
“难道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坏人吗?我爸爸也是男人,令尊也是男人,对不对?”
尽管我说的话幼稚可笑,但是,我察觉到林子白里透红的面孔,明显地苍白起来。
山内林子是个弃儿,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一阵短暂而不愉快的沉默之后,林子透过深度近视眼镜,用那双鼓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以一种坚决而强迫的语气对我说:“美纱子,你还是必须留校。像你这样又漂亮……并且像你这样……”
她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之后,她接着说:“像你这么天真幼稚的人,到社会上去,那是吃不消的。我并不是说:世上的男人全是坏人,但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又,那个……任谁遇上你这么个纯洁无瑕的美人,都有可能不由自主地往坏人那条岔路上走。美纱子,我求求你,留校吧。还有……还有,让我们一辈子都永不分离,亲亲密密地生活在一起吧。”
尽管林子热情似火,但我还是冷冷地回绝了她:“大姐,那或许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爸爸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吧,一等我毕业,爸爸或许就会为我找个婆家。”
此时此刻,可以想像得出,林子的内心是如何的震怒。她的面孔突然扭曲,使人感到恐怖。这一幕令我毕生难忘。
“美纱子!”林子的喉结,像男人一样鼓动着,双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轻轻地推开她的手:“喂,你怎么啦?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和大姐这种促膝而谈的机会,实在已经不多了。”
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的言行,无异于一把刀子,它令人绝望地剌向了林子那不正常的恋情。
也许林子认为,只要我爸爸活着,我就不可能自由——啊,她一定有意无意地诅咒过爸爸的存在……可是,尽管如此,山内林子并没有下手杀害爸爸。
因为我爸爸是患肠伤寒后,在医脘的病房里去世的。但是,不知为何我一直以为,是林子在暗中恶毒地诅咒爸爸早死,爸爸便患上了肠伤寒,并且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是我在女子学校的最后一个秋天。霪雨连绵的天气,再加上台风袭击,使横滨一带洪水泛滥。倒霉的爸爸外出办事,艰难地在洪水中跋涉了数小时,回家后便发起烧来。当时,我和爸爸都认为,那只是平常的感冒,不会有什么事的。于是爸爸随便服了些感冒药丸之后,就再也没有把那点小病放在心上。
后来,爸爸高烧不退,面孔也越来越憔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医生,谁知诊断的结果,却是肠伤寒,并且已经病入膏肓。他被强制性地送进了医院的隔离病室。终于,爸爸在那间令人诅咒的房间里,咽完了他最后的一口气。
父亲的去世,对我来说,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在此就毋庸赘述啦。总之在这个世上啊,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依赖的亲人。虽然家中还有两个牧夫,一个女佣;但爸爸的后事,都是山内林子帮我操办的。这样一来,我自然就对山内林子……对林子一个人,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依赖心理,尽管她的用心,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那个不祥之夜终于来到了。那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七天晚上。
由于我家再没有别的亲人,所以,虽说是父亲的头七,法事也办得极其简单。林子和我,再加上两个牧夫,一个女佣,我们请来作法事的僧人,为父亲超度,就这样,法事算是办完了。
不料,这天傍晚开始,又刮起了猛烈的台风。一想到父亲是因为台风,而染上伤寒的事实,当时,我对暴风雨这个怪兽,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恐惧。
“大姐,请你留下来吧。我一个人好怕呀……”
牧夫们为了保护奶牛等牲畜,免遭台风袭击,而匆忙赶往牧舍去了。并且,他们的宿舍,离我住的正房也比较远。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从不曾考虑过这些事情。父亲一去世,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女佣两人住,就不免有那种格外空旷的感觉。一阵穿堂风吹来,那寂寞、凄凉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更何况,又是这种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真想紧紧地依偎在一个男人温暖宽阔的肩头。
“真的,林子小姐,请您为了小姐留下来吧。有您在这儿,小姐就不怕了。”
年老的女佣,对突然失去父亲、又涉世未深的我,十分疼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山内林子正虎视眈眈地寻找机会,企图宣泄她那淫邪的恋情。
对于女佣的恳求,可谓正中山内林子的下怀。
“好吧,我就留下来陪你吧。婆婆,请你准备几支蜡烛,这样的夜晚,说不定会停电哟。”
不出林子所料,八点半时果然停电了。我们在客房点上蜡烛说话儿。呼呼的冷风穿窗而人,把蜡烛吹灭了好几次。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您,我家的房子,是由父亲亲手设计的,那是一栋典雅的欧式建筑。
那晚的暴风雨真猛烈啊,啪啪的雨点,还有发着怪吼的狂风,似乎要把门窗击碎。
“两位小姐,该睡觉了吧?今晚不会来电啦。”
“是啊!”林子像是不经意地说,“那么,能否借用你爸爸的卧室呢?”
“讨厌,讨厌啊,你这个坏姐姐!你想扔下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瞧,我的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林子小姐,真抱歉,您能不能和小姐住在一个房间呢?这样的夜晚,就算是我这样有些年纪的老太婆,心里也不免……”
“那也是啊。美纱子妹妹,你愿意吗?”林子满是关切地问。
“大姐,跟我上楼吧。”我用一只手护着被风吹得若隐若现的烛焰,站了起来。
我的卧室在二楼,因为卧室背风,所以,待在卧室中,感受不到楼下客房那样强的风势。
“我还是头一回进你的卧室呢,想不到有这么漂亮、雅致。”
林子透过深度近视眼镜,贪婪地打量着房内的一切。她用大海一般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她那男人般粗哑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是吗?哎呀,小木偶滚得满床都是……”
我把蜡烛放在落地三面镜前的柜台上,捡拾着滚倒在床上的小木偶娃娃。
突然,仿佛伴随着一种异样的声音,电光透过窗户,在房中闪现。
“啊!……真可怕! ……”我不由自主地紧靠在林子身上,林子就势在床沿坐下来。
闪电的光芒犹如剃刀的刀刃一般锋利,它穿透窗户,瞬息之间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那种异样的声响,也接二连三不断地传入耳膜。
“大姐,这是什么声音?是雷……声吗?”我惶恐地将脸紧靠在林子的胸前,气喘吁吁地向林子问道。
“好像不是雷声呢。暴风雨这般猛烈,这种现象,会不会是空气摩擦的缘故呢?”林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虽然那奇怪的声响,后来再也听不见了,但我却并不打算将脸孔从林子的朐前移开。
我们就这样互相拥抱着,我淸楚地听见林子的心脏,在突突地跳动,犹如一只小鹿在乱撞。我们两人都大汗淋漓。
忽然,我感觉到有一条虫子似的东西,正在身上爬动,我一下子淸醒了,原来林子的手指,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摸遍了我的全身,这时,她正要解我胸罩背后的挂扣,我猛地一把推开她,从床边站起身来。
“美纱子!”林子绝望、悲痛,又像是在向谁控诉似的尖叫了一声。
“够了,够了,大姐。大姐想要什么,我心中有数。大姐是想看我的身体吧?好啊!我让你看。我的身体可漂亮啦!……别说你想看,就连我自己,每天早晨,都少不了要光着身子,在落地三面镜前转它一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欣赏欣赏呢……来吧,大姐,我让你看个够,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一件件地剥下衣服,又一件件地将它们随手抛掉,最后,一丝不挂地站在林子面前。
“哦,美纱子!……哦,我的美纱子! ……”
在迎风摇曳的烛光中,我的裸体一定神韵倍增,它使林子为之陶醉。林子匍匐在地板上,疯狂地吻着我的脚趾尖。
“大姐,站起来,站起来……把我抱到床上去……”
林子听话地站起身来,伸出男人般强壮的手臂,把我抱起来,放倒在床上。这时,我突然注意到,林子的鼻梁上,已经没有了眼镜,此时此刻的林子,已经不需要视觉了,惟有触觉,才能使她的器官,得到充分的满足。
“大姐也……大姐也……”
林子的身体向我压过来,她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西服,颤抖个不停。
房子外面疯狂的暴雨,越下越大,暴风越刮越猛,烛光不知何时,已经被冷风寂然吹灭。
啊,我对林子的介绍,不知不觉间已拉拉杂杂地写了这么多,一定让您厌烦了吧。
但是,我的故事才刚刚开了个头,所以,为了缩短篇幅,我不得不尽量简明扼要地向您叙述那以后的经过。
暴风雨的那一夜过去之后,我和山内林子之间,结成了一种不正常的同性恋爱关系。尽管这样,我仍然顶着“圣女”或者“圣处女”的赞誉,继续着我的学生生涯,这种事想一想,都觉得十分的滑稽。不错,我当时也许的确是一个处女,因为我还没有和男人有过肌肤之亲呀。
我和林子极其隐秘地幽会,并且相约绝对保守秘密。所以,学校里的老师、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这种讨厌的关系,大约持续了半年多的光景。渐渐地,我不再满足于与林子的这种同性恋关系了。
林子的爱抚,确实曾带给我强烈的快乐。那是一种令我身心两方面,都感到战栗的快感。在林子那如男人般粗壮有力的大手揉搓下,我曾数次几近昏厥。
但是,我越来越觉得:我们之间,并不是那种真正的做爱。我开始认识到,女人的满足感,应该建立在与异性的交往之中。同样是女性的林子,尚且能使我产生那么多的快感,要是枕在一个强壮的男人臂弯里,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为此,我常常魂不守舍。
然而,林子却无法了解我内心的这些变化。不仅如此,她还越来越干涉我的自由,强迫我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也是我开始讨厌她的原因。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也应该留校工作,为此,她主动与校方交涉,还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可是,她丝毫不了解我在想什么,鬼才愿意留在那个阴森森的教会学校呢。
我终于背叛了林子的爱情,林子完全没有料到,我竟然会选择那么做……
在赞美上帝的歌声中,校方为我颁发了毕业证书。毕业典礼的第二天晚上,我已摇身一变,成了银座情人咖啡屋,一名对客人大献殷勤的女招待。
而且,横滨家中的事务,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半年之内,我为牧场找好了一位管理人,他承包了我的牧场。我们签订了合同,这份合同迄今还在生效,所以,我即使不干这种出卖肉体的营生,也一样可以过上优裕的物质生活。
这么说,难道是我的本性,在驱使我毫不珍惜地,把自己如花似玉的肉体,奉献给那些饿狼般的男人们吗?
应该说,我是一个人悄悄离开横滨的。动身的那天,我没有去向林子做最后的道别。可以想像,林子在得知我出走以后,应该是如何地感到震惊、恐慌、嫉妒乃至疯狂啊,在此,我就不必多费笔墨了。
林子很快就追到情人咖啡屋来了,照她的打算,先把我说服,再带我回横滨……大概她还梦想着,把我带回那所无聊透顶的教会学校吧。但是,当她走进豪华的情人咖啡屋后,当时便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于是,她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情人”咖啡屋在银座堪称为“一流中之一流”,光顾它的客人不是富商巨贾,便是名流显要。正因为这样,所以,在这里工作的女招待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她们是一群相貌美丽、超凡脱俗的淑女。
“美纱子妹妹,那个总把大阳伞当命根子一样抱着的女人,究竞是谁呀?”
真不愧为超凡脱俗的淑女啊,她们拋开林子的卷发和近视眼(林子身上最显眼的特征)不提,却以林子的大阳伞,扯出了奇怪的话题。提起林子的太阳伞,有必要交待一句,那伞的伞柄是乌木制的,握在手里感觉粗大,看起来简直像一根护身棒。
“她怎么回回都带着伞呢?也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她是个小心得过了头的女人吧?”
对此,我骗她们说,从前我家埦况好的时候,家里雇了个保姆,便是这个喜欢带太阳伞出门的女人。大家听后深信不疑。因为林子虽然实际上只比我大三岁,但她的外表,怎么看都像三十岁以上的人,所以,还真被店里的同伴们看做了保姆。
这且不提,与林子在“情人”咖啡屋坐立不安的情形正好相反,我在咖啡屋里,实在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因为不久以后,我就被捧为“情人”咖啡屋的皇后,整天被众多的赞美者包围着。
这情形与我在教会学校念书时何其相似,但却存在本质上的差别。那就是我的崇拜者,已经由同性转成了异性,所以,他们人人都对我产生了欲望。
尽管如此,我还是巧妙地逃离了那些诱惑,不,与其说是有意逃避,倒不如说,我是要保持一份女人的矜持吧。
总之,我就这样无视林子的百般规劝,在“情人”咖啡屋工作了半年的时光。不,不止半年。我是说,我在工作半年的时候,认识了我的“他”。
他叫江口万藏,是一位著名的雕塑家。他约莫有五十多岁的光景吧,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心里便滋生出了一种恐惧和不安,这或许就是我日后要除掉他的预兆吧,尽管我不是一位预言家。
万藏先生长着一副长长的蛇腰,走起路来,总是伛偻着身子,看起来就像是得了伛偻病一样。我见到他的那一刻,便感到十分惊讶。
但是,和他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觉:他像一位大叔一样,坦率可亲。据他自己说,由于夫人离世得早,又没有留下一男半女,所以,现在他正和一个年迈的女佣一起,过着寂寞的单身生活。基于这种情况,他成了“情人”咖啡屋的常客,在这里一呆,往往就是几个钟头。他常给咖啡屋的女孩子们说笑话,逗得她们哈哈大笑,又时常给她们些小费。
来东京以后,第一个说我像圣女的人,便是这位万藏先生。我记得万藏先生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山内林子正抱着她的阳伞,坐在“情人”咖啡屋的角落里,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受到他的称赞,我的内心依旧漫过一丝喜悦。
“喂,美纱子小姐,我想请你当模特,雕塑一个圣女的头像。不过,你千万别误会,不是让你当那种裸体模特。让你这么纯洁的女孩子赤身裸体,我还怕遭到天谴呢。我只打算塑胸部以上的部分,塑一个胸像而已。……总之,我觉得你的脸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圣洁,这活脱脱就是一位圣女啊。我希望以你的头像为原型,创作一幅作品。”
听说不必当裸体模特,不知为什么,我的内心反而生出一种美中不足的感觉,当然,我一点都没有把这种心思从脸上表露出来。
“好啊。假使是为了先生的艺术……”我装模作样、一板一眼地答道。但是,内心却是美滋滋的。
我早就看透了万藏的用心。不知万藏在哪儿听说了,我在女子学校时的事情,就以此来博取我的欢心。他让我去工作室,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我一开始心里就很明白。
有个把月的光景,我每天都去万藏的工作室。不到一星期,我就看清了万藏的真面目。
我摆好姿势,坐在模特台上,万藏凝视着我的脸,煞有介事地捏着泥团。突然,他说出了一串令人奇怪的话:
“美纱子小姐,我说出那句话来,你也许会误解我。但是,即使我说了,却并不等于说,我就是一个好色的男人。我要说的、就是、那个那个……”万藏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一声,“人的美貌,不可能脱离身体的其他部分而存在,因为,它和身体的其他部分,是密不可分的。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一个人面部的完美,就必须观察这个人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就是这个人的全身曲线。美纱子小姐,出于一个艺术家的良心,我恳求你这么做,你愿意吗?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身体?”
我在内心感到发笑,虽然表面上,我还在保持着圣女的尊严,但我却不声不响地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剥了下来。当我把最后一件内衣扔到地板上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必多说了吧。
当我重整衣裳,外表又恢复成一个圣女的形象之后,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只有万藏的口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万藏的口水真多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濡湿了我的乳房。
您如果还记得去年秋天的展览会,那么,您一定对“圣女头像”这件作品,还有印象吧。尽管它是一件小作品,不是那种压场之大作,但它却深受与会者的好评。
然而,作品展出以后,就连我这个充当模特的人,也开始引人注目了。那以前,来“情人”咖啡屋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冲着我来的,但圣女头像得到好评之后,这种现象变得更加明朗化了。
艺术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东西啊!和他相处的每一天,万藏总是像野兽似的咆哮着,拥着赤裸的我,在屋中转圈,他口水又多又长,不断地滴在我的肌肤上。他就这样从我身上提取了《圣女之首》的塑像。
我就是我,我好玩似的,抚弄着万藏那如龟甲般弓起的背部异形,从这老年男子的身体里,挤榨着快乐最后的残渣。高潮过后,我又会给筋疲力尽的万藏,再来一些鼓舞和激励,而自己则装成一个圣女的样子,矜持地站立在模特台上。
说我是圣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让人笑破肚皮……但是,这些终归只是我内心的想法,我丝毫都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并且,我和万藏拉钩盟誓说,好绝不把我们的关系,泄露给任何人。
展览会闭幕之后,万藏又成了咖啡屋的常客。他对女招待们的态度,彻头彻尾就是一派坦率可亲、慷慨大方的大叔形象。我时常忆起,面前这个谈笑风生的男人,曾把赤裸的我,驮在他那弯弓似的背上,在工作室的地板上,手脚并用地爬来爬去,口中的涎水,滴得满地都是的滑稽场面。即使现在想起来,有时我也忍俊不禁。
可是,我并没有笑出声来。我想永远扮演圣女的形象。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已经习惯于被成群的崇拜者包围,一旦远离了这些赞美我、趋奉于我的人群,我就会寂寞难熬。为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戴上圣女的假面具。
但是,这样的我却有一块心病,那就是每隔不到三天,山内林子就会来“情人”咖啡屋一次。她坐在咖啡屋的角落里,默默地啜着茶汁,已经不再开口和我说话,甚至不看我一眼。
她总是一身黑色的打扮。那肥胖的身体,看上去有如一堵黑色的墙壁。一头卷发,再加上深度近视眼镜,我一见她,心里便发抖。
在东京,只有她知道我的过去,只有她知道我和万藏之间,那种糜烂的肉体关系……当我沉湎于与万藏玩的那些下流游戏中时,总觉得林子灼热的目光,正在无情地射向我。那好像不是因为我内心有愧,而产生的心理作用。
在万藏的工作室附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瞥见过,林子紧紧地握着那把护身用的阳伞,和那土里土气的身影。
那么,我对与万藏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感到满足呢?不,不会的。
记得我刚陷入与林子的那种讨厌的关系之中时,我感觉到:那不是真正的做爱。现在同样地,当我沉湎于与万藏的下流游戏中时,又总觉得:万藏这个老家伙,分明缺少男性的孔武有力。
于是,我开始在“情人”咖啡屋的崇拜者中,物色年轻的性伙伴。我看中了中林良吉和伊东慎策。
中林良吉有着浅黑的皮肤,他体格健壮,衣着考究。我为中林良吉所打动,是因为他那与体格不相称的傻乎乎的性格。
中林这个男子,在与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根本不接触对方的视线。他的右手中,永远都握着一支自动铅笔,在一张现成的纸上,不得要领地、不停地画着某种奇怪的图形。他把几个三角形重叠着画在一起,不知怎么一来,它们就变成了鳞形的花纹。
“哎呀,中林先生的习惯,真是好古怪啊。您画的是一种符咒吧?您不可能是在讽刺我,把我比做美女蛇吧?”
我开了个玩笑。中林良吉一听,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慌得将鳞形花纹揉做一团。
“哪、哪儿的话,你这张小嘴,真个太厉害了吧。”他红着脸。用湿润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我。这时,我感到良吉的呼吸加快了,他那男人的气息,差一点喷到了我的脸上,我只觉得面孔发烫,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我对我的长睫毛充满了自信,我的经验告诉我,我那眼帘低垂时的神态,会使我看上去无比纯洁。
现在再介绍一下伊东慎策。和中林良吉相比,他的身量要小得多。他长着女人般苗条的身材,是他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并且,虽说身材苗条,但纤弱啦、脆弱啦,这些词对他来说,却一概都用不上。他的身体柔韧自如,富有弹性,使人联想到弹簧。
伊东慎策和中林良吉不同,他最讨厌人家说他瘦。因此,他尽可能地在别人面前,展示他坏的一面。但是,因为我自己就是个伪装成圣女的人,所以,不管看什么人,我都会透过他的假面具,一下子看到他的本质。
哼,自以为是坏人的公子哥,你就多多地使坏吧。你难道不知道,你越觉得自己坏,你幼稚的原形,就越容易暴露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与伊东和中林两个男人相处的那一段相爱的时光,无论如何,可以说是我人生中作为一个女人而言,最觉得甜蜜的日子吧。他们两人轮流带我出去看电影,或者拉我一起去郊外散步。
中林因为父母健在,兄弟妹妹又多,所以,他从来也没有邀请我去过他家;而伊东慎策,则因为一个人住在公寓里,所以,我有时去他的公寓玩。但是,这两位青年,都是真正的良家子弟。不管周围的环境多么适合男女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他们都不会做出我期待中的那些越轨举动。如自以为是坏人的伊东,只要他发现,陈设着床榻的卧室门开着,他就会立即走过去,将它关上。
一方面,我对他们这种君子态度深感失望;但另一方面,正因为这样,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占有欲。我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一位圣女的标准。他们两人中,哪一位将先成为我的美食呢,我的心中蠢蠢欲动,然而我却不露声色。
当那年秋天的展览会,缓缓地落下帷幕之后,我们之间的这种三角恋爱关系,怕是持续了三个多月的光景吧。尽管中林和伊东都老在原地踏步,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但我知道,该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了。我只须守株待兔,便可以大功告成啦。
事后想来,正因为我当时对他们期望太高,并且过于自信,所以,后来当我发现自己遭到了背叛的时候,失望与愤怒,使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年关过后,中林和伊东两个青年,却只到“情人”咖啡屋来过两、三次,此后,好像不约而同似的,他们再也没在咖啡屋露过面。这种情況,以前从未发生过。从前,不论他们中的哪一个,只要三天没有看见我,就会坐立不安,那位傻乎乎的中林,就曾对我实话实说过。
一个星期、十天、两个星期过去了,他们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的直感告诉我,肯定是出事了。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妙,那种难以名状的不安,瞬间笼罩在了我的心头。也许有人暗中中伤我……这个人是谁呢?我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山内林子——那如黑色幽灵般的不祥身影。
这会不会是林子在暗中捣鬼呢?林子时常来“情人”咖啡屋,进门以后,每每都是一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喝茶,她不可能知道我对中林和伊东的心态。林子会不会把我与万藏的事,泄露出来呢?巧的是,最近林子也没来咖啡屋……
不久之后,一位来咖啡屋的客人,彻底地赶走了我心中的困惑。
那天晚上,我接待了一位曾和中林一起来过咖啡屋的客人。我婉转地向他打探了一下中林的消息,谁知他听后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哎呀,难道你还不知道,中林结婚了吗?他度蜜月去了。听说,那位老兄也曾有一个意中人,我以为他还在追她呢,不料,他却突然变了卦,和父母亲选定的姑娘结了婚。说到底,这位老兄也没什么与众不同呀。”
男人的声音钻进我的耳膜里,仿佛一声炸雷,在头顶突然爆响。一时之间,我的心好似从悬崖上,突然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它是那么的空虚、痛苦,但是,接下来的一瞬间,我的心头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啊,美纱子小姐,你要去哪儿?”
我连招呼也不打,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衣帽间走去。我在衣帽间披上大衣,冲出了“情人”咖啡屋的后门。
就因为过于自负,所以,现在我所受到的屈辱,才更让人感到揪心般的痛苦。而屈辱的感觉越强烈,便越是按捺不住心中那团燃烧的怒火。
满腔怒火将把我抛向何处?
我像着了魔似的,招手叫住了一辆正要驶过面前的计程车。当我淸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伊东慎策的公寓前。伊东住的公寓,和最近新修的那些廉价公寓不同,那是一栋五层高的、牢固的钢筋水泥建筑。伊东住的套间,是在公寓的最高一层——五楼。
我在公寓前踌躇起来。我见伊东究竞是要干什么呢?伊东和中林也只是泛泛之交啊。
就算是中林突然变卦而结了婚,伊东也不可能知道他那么做的理由。
但是,从他们两人,几乎同时不再去“情人”咖啡屋这点来看,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某个共同的理由呢?如果不把这件事的真相弄清楚,我实在受不了。
―进公寓大厅,公寓的管理人员便从传达室的小窗口里探出头来,笑容可掬地和我打了个招呼。因为以前我跟伊东来玩过两、三次,管理人员还记得我的长相。
“请问……伊东先生,在不在?”
“不淸楚。要不要我给他的房间去个电话?”
“不用了。我自己上楼去看一下。”
我说着登上五楼,站在伊东的套房前敲了一下门:“谁呀……”
我听出是慎策的声音。听声音他像是喝醉了。
“是我……美纱子。”
“啊!”他略感惊讶地为我打开了门。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走廊的角落,开口问道:“美纱子……你,一个人?……”
他对我说话的口气也完全变了。从前,慎策虽然自贬为坏人,但每次面对我时,他都是彬彬有礼的。难道,这也是因为喝醉了酒?
“是的。我今天有空,到外面走一走。因为有一阵子,没有见到您了,我心里想,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行了,进来吧。”
慎策又看了看走廊的角落,然后,倒背着手关紧房门,最后又“咔嚓”一声,用钥匙将门锁上了。啊,这个男人还对我一往情深。
但是,他的嘴唇好像和谁怄气似的,歪斜在一边,两道下流的眼神,瞬间舔遍了我的周身。这又是为何?
“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
慎策穿着睡衣睡裤,外面披着一件白得耀眼的长袍,我不好意思地,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慎策又歪起嘴唇,轻蔑地一笑。
“我该告辞了。知道您健康无恙,我已放心了。”
“美纱子,别装模作样了吧。”
“什么?”
“你过去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你是圣女?……呸!你把我和中林骗得好苦。”
“您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呀?”
“美纱子,摘下你的假面具吧。你因为不明白中林为什么突然结婚,所以,今晚才会来我这儿刺探情况,对不对?……啊,我真羡慕中林呀,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你的感情控制。可是,你该怎样补偿我?我对你这个纯洁的处女深信不疑,被你弄得神魂颠倒,你是不是该为我做点什么?”
“是有人在背后中伤我吧?”
“中伤?……哼!……美纱子,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对不起,伊东先生,请你让开好不好?我该回去了。”
“你这不要脸的臭婊子!”
突然,伊东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拖向他的怀中。因为事起仓促,我步履踉跄,身子已经被牢牢地卡在慎策的双臂之中。
“放开我……放开我……再不放开……再不放开我,我可要喊了!”
“随你的便。臭娘们,烂娼根,你喜欢男人操对不对?我跟你说,你别以为,我现在抱着你,就是还喜欢你,迷恋你。我要报仇!我要恣意地玩弄你,我要向你报复!……来,和我到卧室里去。”
啊,慎策的指责是对的。我的内心虽然愤怒得发狂,但身体却乖乖地让他拽着,向前走去。
就这样,我被拽进了他的卧室。慎策好像疯了一般,他用颤抖的双手,把我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剥去,扭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倒在床上。
我遭到伊东慎策强暴之后,这个故事便突然间染上了血腥的色彩。
我在那个伊东慎策的卧室里,经历了那憎恨与欢乐相互交织的一小时之后,便离开了他的房间,当我拖着极度疲劳的身体,正好走到管理人员所在的传达室的门前时,不知哪儿传来了“嘭”地一声巨响。我惊愕地停下了脚步,这时,只见管理员的嘴里叫喊着什么,从传达室中飞快地跑了出来。
“啊,出事了!”管理人看到一脸煞白的我,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有人跳楼了!”
“啊?……”
管理人撇下呆若木鸡的我,正要去看个究竟。但是,或许是他的胆量还不够大吧。
“对不起,小姐,你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可是……”我的脸上显出了犹豫的神色。
“求求你,请你和我一起去吧。真不凑巧,因为内人出门去了。”
我无奈地跟在管理人身后,向着公寓的大厅外跑去。刚跑出大厅,就见一个奇怪的男人,正从大门外走进来。
“啊,宮崎先生,发生了什么事?瞧您这么慌慌张张的。”
“哎呀,原来是金田一先生,您来得正是时候……有人跳楼了。请您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什……什么……谁跳楼了?……”
这位金田一先生,身量矮小,头发乱得像个麻雀窝,一身时下很少有人穿的和服,看起来还算合体。
他发现我在看他后,便对我投过一瞥,并伴以一个和善的微笑。看见管理人正要拐过公寓楼,他急忙跟了上去。我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也跟在他们身后,朝后院走去。
拐过大楼数米远,就是一块长方形的露天空地,这就是公寓的后院。后院的尽头,躺着一个白色的物体,那个物体似乎摔得很厉害。管理人员趋近白色物体一看,立刻惊叫起来:“啊,是五楼的伊东先生!”
我听到“伊东”二字的一刹那,恐怖得全身毛发直竖。
出于一种本能,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仰望五楼的窗户。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只见五楼的窗户边,有个人影往里一缩,室内的电灯随后便“啪!”地熄灭了,窗户那儿顿时显得漆黑一片。
“小姐,小姐,你不是刚从伊东先生的房间里出来的吗?”管理人员朝我问道。
“噢,嗯,我在那里呆了个把钟头……”
“当时,房间里除了你和伊东先生,还有别人吗?”
“没……没有,至少在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只有伊东先生……”
我看着数步之外,伊东慎策的尸体。慎策的装束和我分别时毫无二致,只是白色的睡衣睡裤上,这时都渗满了血污。看着他,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恐怖感,再次穿透我的脊梁,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扩散。
“宫崎先生……”头发蓬乱的金田一先生严肃地说,“刚刚在五楼的窗户边,往里缩的人……是男还是女?”
“呀,我什么都……因为对方的行动实在太快了。”
“小姐,你说呢?”
“我也什么都……”
“这就奇怪了。如果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从那个窗户里跳下来,那和他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人,至少应该大声喊叫几声吧……”
金田一耕助为了避免和服沾上血迹,撩起和服下摆,蹲在露天的地上,检视着慎策的尸体。
“宫崎先生,不管怎样,您得报警呀,另外顺便也把医生……”
“这么说,金田一先生,您认为他是被人谋杀的……”
“宫崎先生,您听见有人大声喊的声音了吗?”
“没有。我当时正在传达室翻阅账本。因为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我便站起身来,从窗户往外一看,这具尸体……不,那时还没有发现尸体……我感觉到,好像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所以,急忙从传达室里跑出来,恰好撞见了这位小姐。”
“那么,你没有听到叫喊声,对不对?”
“对。”
“我想,不管他是自己跳下来的,还是被人推下来的,总之,他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只要是一个活人,就应该会发出声音来。其次,尸体头部的伤口也颇为蹊跷。无论如何,宫崎先生,请您火速拨打110报警。”
“那么,您认为他是被人杀害后,再推下楼的?”
“哎呀,如果不进行详细调查就……可是,小姐你是被害者的朋友吗?”
“是的。”
“你刚刚还和他在一起吧?”
“是的。”
“那么,很抱歉,能否请你和我一起,再去那个房间看一看?反正待会儿警察署的人到了,作为参考证人,也会向你问这问那的呀。”
“这个……”
我本来还有所犹豫。可是,当我抬头一看,发现楼上所有的窗户,这时全都打开了,倚在窗口的人们,正俯视着我们站着的地方,露天地上也聚满了围观的人群。
我最讨厌被人围观了,于是,我就对金田一先生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吧,我愿意!”
我和金田一先生登上五楼时,看见伊东慎策的房门前,围着五、六个人。
“啊,刚才有个人,从这个房间跑出去了,请问有哪一位注意到了吗?”
“噢,您这么一问,好像刚才的确有个人,从这儿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但是,我只听见了脚步声,真后悔没有出来看看那个人的模样……”
答话的像是隔壁的邻居。其他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没有注意到有人从这儿出去。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开了房门,既没有在门把上留下自己的指纹,又没有擦掉别人的指纹。我跟着他进了房间。他打开电灯后,对我说:“小姐,你仔细看看,室内的情形,和你离开时是不是一致?”
我缩起身子,将房内飞快地扫视了一遍。伊东住的这个套间,位置正好对着一楼大厅的正门上方。它分起居室和卧室两个房间,起居室靠正门这边,卧室靠内院那边。
“刚才卧室的窗户是关着的,还有……”
我正要往下说时,地板上的一件东西,使我惊得目瞪口呆。那是一截黑檀木的短棒。
“啊,刚才好像没有这个东西……”
金田一耕助撩起和服下摆,蹲在地板上,凝视着黑檀木短棒说:“啊,是用这东西打的吧?上面还粘着血和头发。但是,这是什么东西呢?”金田一耕助继续看着它。
“这是什么东西的柄吧?或许就是阳伞柄。”我克制着自己总算没有叫出声来。
我说,我没有看淸,从五楼的窗户边,往里缩的是什么人,其实,我是在说谎。因为我分明瞥见了,那头格外与众不同的、卷发的轮麻。
可怜的山内林子哟。
伊东慎策死后的第二天下午,有人在横滨的一所公寓里,发现她服毒自杀了。
并且,发现她尸体的人,一个是公寓管理员,另一个就是我。警方似乎还没有发现,伊东房内的那段黑檀木,就是林子的阳伞柄,但是我为她深感不安。为了商量这件事,我特意从东京赶到了横滨。
管理公寓的阿姨一见到我,就说:“哎呀,小姐,你来得正好。山内小姐今天有点反常啊。”
管理员阿姨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语气中流露出对林子的关怀。
“大姐今天反常?”
“噢,我知道山内小姐有早起的习惯,可是,今天到现在还没起床。刚才我去叫了她好几次……总之,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山内林子的房间,在这所公寓的最北端,房间里,终年都很难见到阳光。我们站在她的门前,叫着她的名字,但里面无人应答。我试着旋了旋门把手,门也纹丝不动,不用说,是从里面锁上了。突然,我发现了门框上方的换气窗。
“阿……阿姨,你有……有脚凳吗?我从换气窗瞅瞅吧。”
阿姨很快就搬来了脚凳。我踩在上面,朝房内张望。但是,因为里面窗户紧闭,又没有开灯,所以,室内显得幽暗,我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一切。不过,我还是依稀瞅见了躺在床上的林子。
“大姐!大姐!……”我连呼两、三声后,声音开始发颤了,“阿姨,好像情況不对啊。大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呢?”
“小姐,那就把门撬开,进去看看吧?”
“撬门?……我不敢。”
阿姨立刻把木工叫来了。木工弄开门后,开灯一看,大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林子的脸色来看,那已经不像一个活着的人,我们马上明白出事了。林子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台盘秤天平,还有盛着粉状安眠药的药瓶。此外,天平和药瓶旁边,摆着一把房门钥匙。林子有个习惯,她服安眠药时,总是自己称好了分量再服。床铺下面,还有一张药物包装纸。
“啊,山内小姐!”阿姨哭喊着,正要在床铺边坐下来,木工抬起手阻止了她。
“老板娘,不能碰她。出了这种事,应该拨打110啊。”
阿姨和我被木工半推着,朝门外走去,我最后回头瞥了林子一眼。她的深度近视眼镜,搁在粗制滥造的梳妆台上,镜片已经破碎了。
唉,多么可怜的林子啊!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永别了,我的爱人!……
这天晚上,我十分痛快地除掉了江口万藏。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弄清楚,是谁向中林良吉和伊东慎策告密,出卖了我。这个人是林子吗?或者,会不会是那个江口万藏呢?
一日不弄淸这件事,我就一日都寝食难安。于是,这天晚上,我从横滨回到东京以后,就直接去了万藏的工作室。不巧万藏出门了,也没有看到那个年迈的女佣人。
工作室里亮堂堂的,房门也没上锁。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因为老不见他回来,便自顾自地进了他的工作室。我精神恍惚地在写字台前的旋转椅上坐下之后,无意地摆弄着桌上的东西。突然,我惊得头顶如同被人用烙铁猛击了一下。
原来写宇台上,摊着一张大大的吸墨纸,纸的一角,用黑色铅笔画着许多重叠在一起的三角形,一看便知,那是一些鳞形花纹。啊,这正是中林良吉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为掩饰他手里没有抓着东西就发窘,而养成的习愤。
这么说,中林良吉已经来过这间工作室了!……
我的心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正当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放在对面模特台上的《圣女之首》。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您,展览会上,曾有许多观众都想收购这幅作品,但万藏执意不肯,并在展览会闭幕的那天,将它悄悄地携回了工作室,所以,这幅作品现在才会摆在他的模特台上。这时,我注意到《圣女之首》的左右两边,分别还有三个模特架,每个模特架上,都有一个胸像,只是那六个胸像上面,都蒙着黑色的绒布。我的直感告诉我,这一组胸像,包含着某种寓意。
我不由自主地向它们靠近。我走到那些胸像旁边,一一地揭开了它们身上的黑布……啊,我当时的惊讶之情,真是无法形容!因为这些胸像,实际上就是我的物化。并且,它们还个个都有了名字,分别是:《圣女之吻》《拥抱圣女》《美妙圣女》《阴险圣女》《血腥圣女》《圣女之春》等等。
我“啊!”地惊叫了一声。不,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惊叫过。因为,我当时已经愤怒得,就像一座在沉默中等待爆发的火山那样。
啊,眼前这七副假面孔,毫无疑问,它们个个都是我的再现。我凝视着正中央的那个《圣女之首》,忆起了万藏创作它时的情录,胸中直想作呕。
多么无耻,多么下流啊!
我明白了,一段时期以来。困扰在我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了。
江口万藏在和我玩那些下流游戏时。从来都没有忘记观察我的表情。并且,还将一个个活生生的我。刻在粘土上面,然后。在我的恋人们面前炫耀。我完全可以想像出。当时的情景,他一定会说,这就是“圣女”美纱子的真面目……
愤怒和屈辱,啃噬着我的周身。世上竞有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并且,谁又能料到,如此残酷的背叛行为呢?
这时,我听见工作室外面,响起了像醉汉那般步履蹒珊的脚步声。我不顾一切地抓起身旁的调色刀,一下子捅进了醉醮醺的万藏的心脏。
我终于沦落成为了娼妓!
审判结果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罪行判得很轻。巧舌如簧的律师,在法庭上振振有词地为我开脱,大意是说:因为江口万藏居心不良地想占有我,他痛恨我和其他男人交往,所以,就制作出那些可恶的胸像,给我的恋人们看,目的是为了吓退他们……
此外,中林良吉作为证人,被传唤到法庭。他的证词,也证实了律师的上述推论。就这样,由于万藏的奸计曝了光,所以,法庭宣判:对我酌情量刑,缓期执行。
因此,我只在狱中呆了很短的时日,不久就回到了高墙之外的蓝天下。但是,不管我出于多么正当的理由,这个世上啊,再不会有一个男人,会真心实意地爱上我这个有过杀人史的女人啦。况且,先是山内林子,其次是江口万藏,再加上伊东慎策,是他们手把手地教会了我性的启蒙游戏,那些龌龊的记忆,在我的肉体上,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印痕。
出狱后的日子里,我的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结果只要一个晚上没有男人,我就无法入睡。最后,不知何时开始,我也加入了妓女的行列之中。
可是,由于淫乱过度,就连我也感到了力不从心。真累啊,我在这个世上,真的活得太累了。我已厌倦了人生。
尽管这样,可我为什么还要坚持把这篇无聊的手记写完呢?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我把客人送出门外时,看见我的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他不是来求欢的,他说,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一问姓名,才知他叫金田一耕助。
虽然我对金田一耕助这个名字,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当我把他让进简陋的客厅一看,还是立刻想起了在哪儿见过他,原来,他就是在伊东慎策被杀之夜,出现在那个公寓院子里的、那个头发蓬乱的小个子男人。
“哎呀,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金田一耕助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我会意地一笑。
“噢,您找我有什么事?”我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小个子男人,这也是我近来才养成的习惯。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就某个问题,和美纱子小姐交流一下意见。”
“某个问题?”
“就是山内林子小姐服毒的那件事。”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
我实在没有料到,他根本不提伊东慎策被杀之事,反而提起了山内林子。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之兆。
“大姐……不,在山内林子小姐的服毒事件中,难道有什么疑点吗?”
“是的,被你猜中了。也正因为如此,我今晚才会专门来这里,和你交流意见。”
“哪一点可疑?”
“啊,这就不用我来说了,因为你比我更清楚。山内林子小姐那么厉害的近视眼,若是不戴眼镜,恐怕和一个盲人,没有什么分别吧。可是,林子小姐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她放在梳妆台上的眼镜,已经破碎成烂啪片片了。林子小姐不戴眼镜,又怎么能那么准确地用天平,秤出安眠药粉的重量呢?你知道吗?如果人体过量摄取安眠药,应引起呕吐,反之若是分量不足,当然就不会导致死亡了。”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如果大姐……不,如果林子小姐是在称好药粉之后,才摔破眼镜的呢?”
“你想说,林子小姐在称好药粉——也就是做好自杀的准备工作之后,眼镜突然‘啪’地一下掉在地上,于是,她便像盲人一样,摸索着把摔破的眼镜捡起来,再送去梳妆台上,对吗?……可是,她为什么不把捡起来的眼镜,顺手放在床头柜上呢?”
我被这个小个子男人缜密的推理弄得理屈词穷。
“那么,您的意思是?……”
“是的,这就是一个非常可疑的地方,于是我想到:林子小姐服毒的时候,她的身边可能还有一个人,并且,是这个人劝说林子小姐,服下那些安眠药的……”
“可是,她的房门当时是用钥匙锁上了的。而房门钥匙,又在林子的床头柜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上帝啊,我完了!
金田一耕助似乎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脸上挂满了轻蔑的笑。
“美纱子小姐,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呀。依我看,一串小小的钥匙,对一个长于奸计的人来说,随便就能巧妙地处理。就说林子小姐这件事吧,在床头柜上放钥匙的地方,发现了别针扎过的痕迹。于是,我想到,凶手有可能是将别针结在一根细绳的尖端,预先扎在床头柜上,然后,将细绳通过换气窗,拉到走廊上。且说,凶手杀害林子小姐之后,就用林子小姐的房门钥匙,从外面把门锁上,接着,将钥匙穿在刚说的那根细绳上。这样,钥匙便顺着细绳,慢慢地滑到了床头柜上。此时,凶手只须用力扯动细绳,别针就会脱离床头柜,通过换气窗,回到凶手的手中……哎呀,这种作案手段,在外国的侦探小说中,常常用于‘密室杀人’的制作中,这是一种连小学生都会玩的把戏。或许本案的凶手,也曾经读过那一类侦探小说吧。”
内心的愤怒,使我浑身哆嗦起来。半晌,我才克制住自己,语气平静地反问他:“那么,您的意思是说……是有人下毒谋杀了林子小姐?”
“是的,不错。”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林子小姐死后的面容,看上去是那么安详、幸福呢?”
金田一耕助又是一脸讥笑。上帝啊!我彻底完了,我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不错,美纱子小姐。那大概是因为,你的大姐至死都相信,她深爱的同性恋人,也就是你,会跟她一起奔赴天国吧。也可以说,是那个黑心的同性恋人,要她这么做的。‘大姐,我不能活了,我要死了,但是,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死!大姐跟我作个伴吧……’顺便说一句,身为大姐的林子小姐,心里非常清楚:她的同性恋人,为什么不能活下去,所以,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让人给骗了……而且,恐怕她在服毒之前,还和她的同性恋人,做了最后一次爱吧。”
“可是,那位同性恋人,为什么不能活下去呢?”
“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她杀害了一个叫伊东慎策的人。的确,当那个慎策被人从窗口扔下去的时候,你已经到了公寓一楼的大厅。但是,认为凶手就是把被害者从楼上推下去的人,这种想法未免有些轻率。特别是伊东这件案子,还必须考虑到:世上还有像山内林子这种,为了自己的同性恋人,奋不顾身、即使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的痴情者存在。林子小姐为了保护你,她算准你已经到了一楼的大厅,才把伊东的尸体从五楼的窗口抛下来。可是,后来你和我一起返回五楼,并在伊东的房内发现了林子小姐的阳伞柄,你这才知道,林子小姐是在保护你。换做一个普通人,对林子小姐的这种牺牲行为,应该感激涕零,可是你却恰恰相反。你认为林子小姐既然发现了你杀人的秘密,就不能再让她活在世上。你真可怕啊,你……是一个令人恐怖的女人,你……”
啊,有什么必要再往下说呢?昨天晚上,金田一耕助离去之后,我就开始续写这篇手记。写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又接着写,整整一天一晚,我都埋首于这篇手记之中。
我真佩服江口万藏这个男人,他对我的性格,把握得何其准确!我在他的工作室,把他除掉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照了照工作室中的镜子。当时对镜自盼的我,发觉自己的脸,与《血腥圣女》的面部表情非常神似。恐怕阴谋杀害山内林子的时候,我的脸也与《阴险圣女》该是一模一样的吧。先前我故意隐瞒了第七个胸像的名称,现在我要告诉您,这就是《自缢圣女》。
现在我的头上,正有一个结好的绳套,等着我钻进去。明天早晨,将会有人发现,我吊死在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到那时,我的遗容与江口万藏制作的第七副假面孔,想必会十分吻合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