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王高瞻也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鬼使神差地去了韩松山的公司门口蹲守,可惜连着几天都没见到人。
他一个人站在街边,看着行色匆匆结伴奔走的路人,脑海里想着的是王熠飞此刻又在哪道汹涌的人潮中背着包流浪。
那几天的时间里,他宛如失魂落魄,不停回顾在宾馆里的那段对话,思考自己是说错了哪一句,触动到王熠飞的痛点,才叫他骤然翻脸。
可惜十七年的隔阂让他无法了解自己的儿子,就像他苦思冥想,也无法回答王熠飞当天留下的疑问一样。
这世上本来就有诸多的不公平。人非要找个答案,而这世界没有为这个问题准备答案,那么刨根究底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他只知道,人在身处不幸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寻找自己的错误。
他觉得他跟儿子之间的裂痕就如同这个无解的问题,是一场因韩松山的存在而催生出的自我折磨。
韩松山不消失,王熠飞永远不能释怀。
三四天后,王高瞻在韩松山的公司门口看见一个肖似对方身影的男人。
他下意识朝马路对面奔了过去,视线里只有烈得晃眼的太阳和影影绰绰的人影,空茫得仿佛在做梦一般。直到一只手拽住他的后衣领,猛地将他从那阵眩晕的感觉中扯了回来。
下一刻,汽车呼啸着从他鼻尖二十公分的距离疾驰而过。司机猛踩刹车,骤停的轮胎在地面划拉出一道黑色划痕。
刺耳的鸣笛声后,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有病啊!不看路啊?你想干什么!”
王高瞻仍是浑浑噩噩的,呆愣愣地杵在原地,身后郑显文已经扯着嗓子与他对喷:“横什么横?车开那么快是要飞啊?什么东西!信不信他现在就躺到地上让你抱着他喊亲爹?”
两人互怼了几句,对方开车跑了,郑显文意犹未尽地走回来,上下打量一眼王高瞻,问他:“王高瞻是吧?你在这儿干什么?怎么跑D市来了?”
王高瞻知道他是个油腔滑调的人,没想跟他深交,睨他一眼转身离开。
郑显文却对他来了兴趣,跟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聊天。
“你别是在这儿等韩松山吧?怎么你跟他还有仇啊?”
王高瞻不作理会,郑显文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劝诫:“我看见你好几次了。出狱后不找份正经工作,怎么?凭你还想找人实行打击报复啊?韩松山虽然满肚子肥肉,也能一只手掀翻了你。”
他说的好像自己是个狱警,对着意图犯错的囚犯苦口婆心,叫他不要重蹈覆辙。
王高瞻沿着盲道行走,一脚脚踩在黑色的线条上。
郑显文围在他身边打转,用笑嘻嘻的表情说着有点欠揍的话:“王高瞻,你儿子呢?他是不是不管你了?也是啊,毕竟我们犯过法嘛,大部分人都要退避三舍的。”
一会儿又状似好心地安慰他:“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别看我这样,我朋友还挺多的,在监狱里又认识了好些个,给你介绍介绍。大家知根知底,工作环境也不会太压抑。”
王高瞻虽然是因为杀人进去的,但学历高,态度好,性格温和,在监狱里算是各方面都比较特殊的人。
郑显文混得开,哪怕无意打听,也被狱友告知过他的底细,说不要去欺负他。
郑显文说了半个小时,磨得嘴皮子发干都得不到他半字回应,倒不生气,伸手推了他一下:“你跟我说句话呗,刚才我还救了你呢。”
王高瞻终于停下脚步,进了一旁的面馆。
郑显文跟进去,大喇喇在他对面坐下,自来熟地说:“请我吃碗面,8块钱的肉丝面就行。”
东西上来,他吃得风卷残云,终于没工夫跟王高瞻废话了,也不怕烫,不到两分钟,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随即用手粗鲁地一抹嘴,嬉皮笑脸地道:“我攒的钱全拿给我妈了。老太太走的时候身上没留一分钱,估计恨死我。”
王高瞻听到他这话,对他的敌意消了几分,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对他的落魄感到一丝感同身受的无奈,问道:“还吃吗?”
“吃啊!”郑显文觍着脸笑道,“那我再来一碗吧。”
他又点了盘蛋炒饭,分量大,管饱一些。老板端上来时,他感激地道:“王哥,他们说的没错,你真是个好人。”
几分真诚几分虚伪,王高瞻不知道。他拿着手机去前面付了钱,兀自准备离开。
没走出多远,郑显文提着打包盒追上来,问他:“你找韩松山想干什么?”
“少来,我在附近看见你好几次了,刚才见到韩松山还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别跟我说眼花。”郑显文凑近了,神秘地告诉他,“他明天就回A市了,这次只是来拿个文件而已。你在他公司门口等,等不到的。”
王高瞻回头看他一眼。郑显文又问:“看新闻了吗?”
王高瞻拿出手机,照他说的搜索韩松山跟光逸的新闻。
他入狱前做的就是相关行业,虽然相关法规经过数次修改变更,但眼光跟专业判断的能力还在,根据财经号透露出的信息,很快确定这些猜测是完全可行的。
郑显文自我调侃了句:“这算盘如果成了,他能轻轻松松挣几个亿。像他们这种人,来钱真快对吧?靠一张嘴就行。我当时也想成为像他这样的人,可惜失败了,后果就是牢里蹲。”
王高瞻想说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企业收购没那么简单,又实在不想跟他解释太多专业名词。将手机装回兜里,抬起头直勾勾地回视他,用眼神询问他要做什么。
郑显文收敛了点不正经的笑意:“你要回A市吗?”
王高瞻自己都不清楚他有什么地方可去,世界对他而言过于庞大,他在怅惘之中浮沉,没有任何目标。
唯一能撑得上是愿望的,就是王熠飞可以开心。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郑显文自认为读懂了他的心思,上手与他勾肩搭背,“王哥,带我蹭口饭吃呗。”
何川舟打断他的叙述,狐疑问道:“他想让你干什么?”
王高瞻犹豫了下,摇头说:“没有。”
郑显文这人油嘴滑舌,可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坏心肠。他没有高等学历跟专业知识,却能在亲友圈无往不利,让人屡次自愿为他注资,除却卓越的口才,更关键的是察言观色的本事。
王高瞻说不清那种感觉,只觉得郑显文跟在他身边,纵然满嘴都是些离谱的谎话,却是真心为了他好。
他离开王熠飞后那种锥心似的空寂,那些不正常的、疯狂的想法,都在他喋喋不休的絮叨中奇异地得到了治疗。
可能是他太寂寞了,郑显文的出现就变得恰如其分。
坐在后排一直没有出声的周拓行忽然插了句:“他怎么不去给老年人卖保健品?”早八百年该发家致富了。
何川舟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好笑,解释说:“郑显文有种奇怪的职业道德,他说自己不干这种事。”
王高瞻小幅度地转了下头,用手背擦拭侧脸。
他张开嘴,有什么想补充的,迟疑在面上一闪而过,又被他按了下去。
何川舟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捕捉到那抹欲言又止的微妙,给他递了几张纸,不动声色地问:“他没跟你谈什么生意吗?”
王高瞻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按住自己的膝盖。明明也不算年老,可背总是习惯性弯着,两鬓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深重的倦意,习惯将自己在世俗的眼光中藏起来。他接过何川舟手里的东西,低下头擤鼻子,没有马上说话。
黄哥从江平心家里出来,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转身在四面环顾一圈,拨通张队的电话。
“小祖宗招了。”信号接通后,黄哥长舒一口气,一股脑复述出来,“江平心那天晚上确实去了岸边,不过只去了一次,看见的人是郑显文。对方穿着身血衣,浑身湿哒哒的,头上还戴了个帽子。”
郑显文认出了江平心,冲她笑了一下,说:“回去吧。”
江平心吓得一路狂奔,回到家冷静后才想起来,对方可能是郑显文。
她本来想报警,可临了又犹豫不定,抱着手机坐在门口守了半宿,生怕郑显文过来找她灭口。
第二天大早,她又去了一趟河边,这次在草丛里看见一个卧倒的人影。
“王熠飞应该是看见韩松山被抛在河里,受刺激发病晕了过去,躺在草丛里。江平心以为他死了,过去查看,被正好醒过来的王熠飞一把抓住了脚踝,吓得够呛。”
黄哥哭笑不得,挠了把头发,无奈地说:“这两个人吧,一个决心要顶罪,一个也不希望郑显文再去坐牢,一拍即合决定窜供。本来说好了给王熠飞一天时间去见见A市的朋友,17号晚上江平心就主动报案说发现死者。结果江平心不忍心,憋住了没报警。一直到报案人发现尸体,警方开始大面积走访,问到她了,她才说出来。”
张队若有所思地应了句:“这样啊。”
黄哥回头看了眼,确认没人,压着嗓子颇为怨念地道:“这次不能再假了吧!”
张队的声音也轻了些,用手挡住扬声器,说:“我现在在郑显文家门口。待会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