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拓行的行动力从来毋庸置疑,做完决定立即起身,准备回家拿电脑。
何川舟不觉得他的线索能起多大作用。
警方肯定已经严密排查过相关目标,可最后还是将调查重点放在王熠飞身上,就说明那些人没有作案时间,或因各种原因被排除在案件之外。
虽然她没有参与,但是她相信同事的办案能力,何况这次还有市局的支援。
何川舟扶着额头,阻拦道:“算了。”
周拓行这次没有听她的劝告,只留下一句“我很快回来”,便顺手关上了门。
何川舟闭着眼睛发了会儿呆,随后放空大脑躺到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混乱而迷茫,比起真假难辨的虚妄幻想,更类似于一部定格动画,由一连串不大流畅的画面所组成。
她的思维像一个破了个洞的巨大气球,在压力推动下飞射出毫无规律的曲线轨迹。理智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却无力操控具体的动向。
梦里她坐在大学的食堂,混在熙攘的人群中独自吃饭,忽然收到王熠飞的短信,说他不想报志愿了,现在已经离开A市。
何川舟给他打电话,只能听到服务商提示的忙音。
她正感到有些恐慌,又收到王熠飞给她发来的图片。里面是各式各样风格独特的房子,王熠飞在世界的另一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出“喜欢”。
一会儿站在厨房,看何旭端着炒锅教她做菜。一会儿坐在冷清的客厅里,就着春晚的热闹慢吞吞地包饺子。
一幕幕场景走马灯一般飞速闪过,凌乱的光色交替间写满了隐晦的遗憾,等这场动荡的梦境逐渐稳定下来,她忽然意识到,王熠飞两次离开,都没跟她说过再见。
她也在这念头冒出来时陡然醒了过来。
世界犹如被按下刷新键,一瞬汇拢的神智开始重新处理起大脑内部残留的信息,细小的键盘敲击声中,何川舟睁开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有圆形的光斑在白雾中摇晃,她用力眨了两次眼睛,才看清前方的背影跟倒悬的灯。
周拓行听见衣物的摩挲声回过头,露出电脑一半的屏幕,文档上添加了各种红色的标记,全是他刚才新补充的内容。
“你醒了?”周拓行声音压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她的困意,“才1点多,你回房间继续睡吗?”
何川舟用手臂挡住头顶的光线,躺着没动,周拓行见她还有些迷糊,不再跟她搭话,用手机跟记者发了几条信息。
何川舟等眼睛里的干涩褪去一点,坐起身,瞥向他的屏幕,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脚,又脑袋发沉似地一偏,靠在他的背上。
周拓行一下子僵住了,肩膀上的肌肉想放松,又无意识地绷紧,垂下手,低声问:“怎么了?”
夜灯挂在他的前方,他没有办法依靠影子来判断何川舟此时的状态。只能稍稍侧过头,透过余光里的残缺画面,看见何川舟盘着腿,将脑袋抵在他身上。
何川舟身上的肌肉紧实而富有力量,手腕跟脚腕却很纤细。过瘦的骨感总是给人以脆弱的错觉,暴露出她不健康的生活作息。甚至容易给人创造出她有机可乘、受伤依赖等大胆的望向。
周拓行在猜测何川舟的想法这一块上没有太大的天赋,不过他觉得自己最近有所进步。他擅长的就是从差等生开始逆袭,报以足够的耐心,补全多年遗漏的功课。
于是他开始了自问自答:“我不走。不会离开。”
他听到何川舟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认为自己切中了正确答案。
起码他真实诚恳的回答不应该遭到无情的哄笑。
周拓行就把电脑搬到更近的地方,给她念自己刚才整理出的资料。
经过记者朋友的协助,他将韩松山可查的过往经历按照时间顺序一一罗列下来,事无巨细,再刨除掉被警方调查过的目标,进行最终完善。
他刚读了不到三百字,何川舟突兀打断他,说:“等一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坐正身形,招了下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电脑,用鼠标选中相关文字,觉得这个叫“郑秀枝”的人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周拓行凑近查看,发现是个他根本没注意到的人,只是记者提供的资料里写了,他顺手添加了名字。
“韩松山的初恋女友?”周拓行拿起手机翻找聊天记录,“她跟韩松山是同村人,从小一起长大,不过没上过大学。村里人说韩松山毕业后用冷暴力甩了她,她去A市找过一次,没能顺利复合,后来干脆留在城里打工,好几年不回村,直到她父母死了才回来送葬。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村里的老人也不清楚,年轻的就更不认识她了。”
周拓行想了想,觉得这个介绍其实不大准确,郑秀枝更适合“受害人”这个标签:“说是青梅竹马,我估计韩松山对她没什么太深的感情。韩松山本来就极度自我,在那个年纪更是野心勃勃,对谁都不会付诸真心。虽然两家都很穷,可郑秀枝的父母拿他当亲儿子,大学的学费也是她们家帮忙一起出的,因此韩松山才会对她假以辞色。等大学一毕业,找到工作,不想有关联了,就翻脸不认人。”
何川舟看了他一眼,说:“这样吗?”
“嗯,韩松山这人的桃花债不少。”周拓行说,“不过时间太久远了,我觉得跟她有关的可能性不大。”
何川舟身体后仰了些,松开手,反复检索自己的记忆库。
能让她有印象的名字,基本都涉及刑事案件,而无法迅速记起,说明已经有些年头,或者不是主要人物。
一张模糊的脸似隐似现,可惜没有照片能用来参考。
“而且,她那么多年都没在韩松山身边出现过,应该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没有意外的话,孩子都成年了吧。”周拓行拿过鼠标往下滑动,“不如韩松山以前交往过的几个情人来得可疑。”
他正要给何川舟谴责一下韩松山荒诞的情史,就见何川舟挑了下眉梢,表情中有种豁然开朗的领悟,自言自语地说:“我可能知道她是谁了。”
因为儿子入狱,她还帮对方处理过后事。资料信息上有一栏,就写着“郑秀枝”这个名字。
周拓行问:“你说谁?”
何川舟没答,续问道:“雨湖村里,有几个叫郑秀枝的人?”
周拓行不知道,给记者发去询问。大半夜的对方还在被迫熬夜,很快给了回复。
周拓行直接将手机页面转给她看:“年龄相仿的应该只有这一个。他当时去询问的时候,说起郑秀枝,村里人都知道问的是她。”
何川舟点了点头,扫一眼右上角的时间,思忖片刻,拿起自己手机在群里发送一条短信。
徐钰很快跳出来回复:“何队,还没睡呢?黄哥刚刚去补觉了。这个郑秀枝是谁啊?我要怎么查?她跟韩松山是什么关系?”
邵知新作为熬鹰派的中流砥柱,深夜神出鬼没:“何队你从哪儿翻出来的人?我们这边没有听说过,可以随便查吗?”
何川舟说:“你只要查一下,郑尽美是不是有过一个曾用名叫郑秀枝,早前的户口是不是在A市雨湖村。”
徐钰:“行。”
“是的。从雨湖村迁到A市南区,曾用名郑秀枝。诶……我没记错的话,郑尽美不就是江平心户口本上的那个监护人吗?她都死好几年了,跟这案子没关联吧?何队,三更半夜的,你不要这样吓我啊。”
何川舟简明扼要发出一句:“查一下郑显文。”
邵知新打了一个问号,又跟了个卑微的表情。
徐钰不好意思地道:“何队,能不能给个提示?我好跟他们打报告申请。”
黄哥已经被手机震醒了,看完聊天记录,嗓音嘶哑地接过话题:“郑显文?不就是那个国宝级大饼画手吗?你不提这名字我都快忘了,他出狱了吗?他跟韩松山八竿子打不着啊。”
何川舟说:“去年就出狱了。王高瞻不知道为什么正跟着他。”
黄哥的脑子因困倦转得极慢,数个名字艰难地冒出来,从王高瞻到江平心,再到郑显文,跟吐泡泡似地缓缓往水面飘。串联起来的那一刻,才电光火石地一闪,从下而上的激灵将他从疲累中拽了出来。
他从床上爬起来,抹了把脸,彻底醒了,惊呼道:“什么?你确定吗?我们正要查这个,我现在发组里让他们核实一下。”
发完后他又切回聊天群追问:“这个,何队啊,那郑显文跟韩松山有什么关系吗?”
“郑尽美跟韩松山呢?你为什么要从她这里问起?”
“郑显文有杀人动机吗?他是怎么把韩松山叫出来的?”
“王熠飞又是怎么回事儿啊?这一个个的关系也太曲折了,怎么都那么神秘?居然能串到一块儿。邪门啊!”
他就是随便问问。
何川舟过了会儿才出现,抛出个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郑尽美可能是韩松山的第一个女友。郑显文是不是他儿子不知道。你们自己查。”
最新消息是黄哥没克制住的一声脏话:“卧靠!”
徐钰扩大音量外放黄哥的语音条,听完一遍又听了一遍,一直瞅着天花板苦思不解,转头找邵知新求证:“咱们这个案子,何队应该没跟,对吗?”
邵知新摸了摸手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实话讲,他也不是很敢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