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一日。
槐花花期不长,在它们凋谢之前徐川薅羊毛似的把这整棵老槐树的槐花都给薅了下来。
老槐胡同中槐树不少,但像徐川这种可着一棵树薅,还薅得干干净净的人不多。
胡同里的人都知道程宝珠两口子有钱,但到底有钱到什么程度他们真不确定。
为啥呢?
因为这两口子再有钱,生活好似也和他们差不多呀!
瞧瞧,这家门口槐树被摘得光秃秃,有时徐川还会带着老婆闺女儿和巷子里的大爷大娘们去郊外摘野菜。
谁家有钱人还会去摘野菜?
再加上徐川穿了两三年才肯换新衣服,以及宁愿顶着程宝珠理的狗啃式的头,也不愿去理发店理发的种种行为,胡同里的人觉得这家即使有钱,好像也有钱不到哪里去。
“咋可能没钱呢?哎呦我的亲爹,人徐川那嘉年福都在首都开了四五家,上报纸了都!”
有个小伙在吃饭时听爹娘聊起徐家,聊徐家钱好似也不多的事,忍不住反驳。
他还琢磨着自己从废品收购站出来,然后到嘉年福中去应聘。废品收购站里工资不高,活还又脏又累,还不如去嘉年福里头呢。
“那我为啥没见他穿的跟你似的?花花绿绿的衣服,贵得要死裤腿大得能当裤衩子用的什么吧啦裤?”
大爷瞪眼不争气的儿子说。
“啥啥啥!我这叫喇叭裤,不叫吧啦裤,您老说话真是,哎呀人家徐川那叫低调!只有暴发户才穿成我这样呢,徐川媳妇儿是大学生,多少有点儿底蕴和讲究。”
儿子梗着脖子怼大爷。
他又说:“您不能只看表面,觉得人家会跟你下象棋,一口一个“大爷”用好话捧着你,你就觉得人家真是你小辈儿了!人家家中有车,有好几个店铺,就从他媳妇儿周周衣服不重样中看就晓得他兜里钱绝对不差。”
算是对这帮老头儿老太太服了,隔三差五地去人家家里买鸡蛋糕,说是他们家的鸡蛋糕是首都城里最好吃的。有时还拿把野菜上门问人家要不要,这徐川家哪天要是搬走了,跟这些老爷老太有着大关系!
大爷气的吹胡子瞪眼,心说你知道个屁。
人徐川家就乐意这样,你要是真的他们家高高供起来,人家才得要搬走呢。
活了这么大岁数,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仅看人准,和人相处更能把握分寸。
徐川和程宝珠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打前几年来的徐川爹妈的身上就能看出,人家的家风就是淳朴无架子。
人家没准就喜欢他们这热热闹闹的小胡同,换做什么花园小洋楼,估摸住不习惯。
胡同里有个做大生意的也好,这是老槐胡同里的人的共识。
并非所有孩子都能端上铁饭碗,去这种店铺做事也是不乏是条出路。
他们也没想徐川给胡同里的人开后门,只要能知道招工消息就成。
清晨,早早吃过早饭,大爷大娘们就快上小竹篮准备去摘野菜和捡柴火。
在去之前,照例去徐川家问问。徐川家一般起得晚,胡同里的人都晓得。
但今天,徐家大门是敞开的。
“好好,你爸妈呢,去不去摘野菜?”张大爷探头看在门口问。
好好小朋友坐在客厅前的屋檐下,正捧着书读呢,听到有人来就站起身:“妈妈在房间,爸爸出门接姑姑去了。”
“咋,你那皮猴哥哥又来了?”
徐川几个外甥在胡同里也是出了名的。
四个小孩儿有时周末也会来胡同玩,假期时还会在胡同中住上半个月。只要他们有来,就得在胡同里招朋唤友,集结一大帮小孩儿在胡同里乱蹿。
那真真是,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不是哥哥,是姐姐。”好好很认真说,“有个凤霞姑姑要来,她没有带哥哥,只有姐姐。”
小姑娘从前几天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到现在,整天问姐姐啥时候来。
程宝珠这会儿从房间里出来,对门外的人笑笑说:“今天我们就不去啦,你们去吧。”
门外老头老太们心说徐家又得来人了,等人离开后程宝珠招呼大闺女儿吃饭。
今天早饭是她做的,最近闺女痰多,昨儿半夜还爬起床上敲她房间的门,说自己肚子不舒服。
当时约摸是凌晨12点多了,小夫妻早已进入梦乡之中。
隐约听到门口有呜咽的哭声和狗吠声,两人几乎同时清醒。
程宝珠和徐川差点被吓死,忙不跌地爬起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膀子只穿个白背心就跑了过去。
“怎么了?”
程宝珠抱着闺女儿,着急忙慌地又是摸她额头又是摸她手腕。
徐川也急得不行,都翻钥匙要出门开车时,闺女儿忽然抽泣说:“妈妈,我肚子涨。”
呃……
闺女儿哭得很是可怜:“我肚子好涨,睡不着觉。”
程宝珠摸了摸她肚子,确实圆滚滚的。
她看了眼徐川,徐川惊奇摆手:“我晚上没给她吃很多东西呀。”
说完,徐川蓦地愣住。
等等,他晚上那会儿有带着闺女到胡同中玩,而胡同口这两天开了个小卖部。
他闺女儿身上是有钱的,钱还真不少呢!
得,破案了。
徐川长松一口气,不经意间身上已冷汗淋漓。
程宝珠在给她认真检查后,也得出明显是吃撑了的结论。
吃啥了?后来大闺女儿靠在徐川怀里,边享受着爸爸揉肚子边哼哼唧唧地交代。
“吃了两根江米条。”她说。
“还有呢?”程宝珠继续问,“才两根江米条可不会把你撑成这样。”
“嗯,两根果丹皮。”
“继续说。”
“还有钙奶饼干嘛。”大闺女掰着手指,“还有猪油糖和爆米花。”
她邀功似的笑眯眯说:“我都没买秀豆糖和大大卷嘞,我知道里头添加剂很多。”
程宝珠:……
你都知道添加剂对身体不好不敢吃,你怎么就不知道吃多了也对身体不好。
真是个小奇葩!
小夫妻也没训闺女儿,闺女难受了会来找爸妈才是好事。怕就怕在她受伤、难受或者委屈了还不来找爸妈。
徐川去年便听说附近有个小孩儿被狗咬后不敢和爸妈说,结果没多久人就没了的事。
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徐川当时浑身直发寒,再也不敢跟闺女儿说不能那么娇气,随便摔一下就哭得像是被刀割一样的话。
反而不停叮嘱,叮嘱闺女儿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受什么伤,身上哪里难受都得来找爸爸妈妈。
既然想让闺女儿难受时来找你,你自然就不能在孩子还难受时就训斥她。
这天晚上,小夫妻久违地带着闺女儿一起睡觉,大闺女窝在妈妈怀里睡得十分香甜。
清晨时,徐川早起要去接凤霞。程宝珠心里也记挂着闺女儿,不需要系统闹钟她自己自动就醒来。
闺女儿还睡着,她又给闺女把把脉,觉得她没啥问题后才又抱着闺女儿继续睡。
此时,她才是真正放松下来。
这个回笼觉睡了许久,久到闺女儿自个儿都爬起床读书后,程宝珠才被外头的狗吠声吵醒。
醒后,她又检查一下闺女,然后去厨房中给闺女儿煮粥。
什么粥?莱菔子粥。
徐川晓得程宝珠今天要做药膳,所以出门前没给还在睡觉的娘俩做早饭。
莱菔子粥能消痰,同时也能消食和胃。
关键是莱菔子粥的做法简单,只需将炒熟又磨成粉末的莱菔子粉与粳米一同用文火熬煮就成。
除了之外还有药,程宝珠虽然没训闺女,但苦药还是得让她喝一喝。
程宝珠正盯着闺女苦哈哈的喝药时,徐川正在火车站门口等着江凤霞的到来。
本该是今天早晨七到达的火车,这会儿都要九点了还没到。
火车上。
终于到站后,江凤霞紧绷着脸拉着女儿的手随着人流下车。
母女俩身上背着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心中皆紧张,只能牢牢跟着行人和指示牌走。
秀秀识字了,识得还比江凤霞多。
她小声说:“妈,那里写出站口。”
“啊,啥?”
“那里,那里是出站口。”她眼睛朝着出站口的方向看,母女俩都颠了颠背上的东西,而后快速朝着出站口走去。
徐川在电话里说,他会开车来接她们,等出站后直接找车上插着红色旗子的小车就行。
红色旗子很显眼,在耀眼的阳光下,母女两人一眼就看到。
江凤霞犹豫着走过去,在车旁磨蹭会儿,探头往车里看。
等瞧见里头真的是徐川时,立马兴奋,跑到车窗旁:“川子!”
徐川被吓一大跳,激动说:“我还在往前头看呢,你们咋从那个口就出来了!”
他赶紧下车,叫了声“姐”,又看了眼正小心翼翼跟在凤霞旁边的秀秀。
徐川把秀秀身上的包包取下来塞到后座,又摸摸她头笑道:“咋,不认识舅了?上车吧,晕不晕车,晕车就坐副驾驶上。”
江凤霞也忙把东西放车上,推了推秀秀:“你这孩子,叫声舅舅。”
秀秀嗫嚅:“舅舅。”
江凤霞刚想说你这声音咋和蚊子一样时,徐川连忙“哎”了声,然后拉着秀秀上车。
人家小姑娘就是腼腆的性子,就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训这种性子的孩子。
阳光渐渐强烈,出了火车站的范围后街上人流明显减少。
江凤霞和徐川说着话,眼睛时不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徐川送表姐与秀秀到筒子楼里,先得把这么一大堆行李放好才成。
“姐,我不是说,就带几身衣服就成吗?”徐川寻思着快把后座堆满的东西她们这一大一小是怎么背来的,这换他都觉得困难。
“哎,有些东西得用到。”
“比如呢?”
“被褥,被褥我就带了两床。”
徐川无奈:“房子里有被褥被套,冬天夏天的都有,前两天已经洗过晒过了。”
“家里这么多被褥呢?哦,我还带了咱们家做的腊排骨,还有咸菜酸菜,哦还有菌子酱……”
江凤霞掰起手指头慢慢数,所有吃的她都带了两份,徐川听了都佩服她。
难怪刚刚他拎的时候觉得重。
车子开到筒子楼,下车后母女俩又拿起东西紧紧跟着徐川走。
刚刚在车上时徐川给凤霞说了筒子楼的部分情况。在这里可以对其他人客气友好,但对隔壁邻居最好别给好脸。
因为这人会蹬鼻子上脸。
凤霞本就是个敢骂敢闹的人,先前在老家时还和公婆对打。要不是因为带着个闺女,娘家又容不下她,也不会跑到首都来,所以她能怕这种人吗?
在一众招呼声中,徐川笑笑把表姐介绍给沿路的人。
终于,三人来到门前。
进门后江凤霞有些惶恐,忙问:“我们娘俩住个小单间就成,不用这么大。”
“你安心吧,这不大。你还记得徐家良不?这房子当初就是他住的,他一个人都能住,你们两人怕啥大。”
徐川放下东西,又故作无奈:“我也只有这个空房子了,你要住单间那我还得再给你租个单间。”
“啥,那算了!”江凤霞连忙摆手,她看了房间几眼后就晓得当时电话里徐川和宝珠为啥叫她啥也不要带,只要带几身衣服过来就成。
这房子里啥玩意儿都有,连被子和草席都已经叠好铺好了,甚至厨房中还有调味料。
江凤霞眼睛红通通的,眨眨眼后又露出爽朗的笑:“宝珠店铺啥时候开门,我早几天帮她搞卫生去!”
徐川算算日子,说:“快了快了,十多天后,也就是端午那天。”
确实快了。
在粽香飘满胡同时,程宝珠几乎紧张得晚上失眠早晨早醒。
这天早晨起来,她撕了昨天的日历,又翻页看眼明天的。
只见下一张日历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