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烈日炎炎,蝉鸣阵阵。
江玉兰回家路上满脑子里都是徐川说的话。
“我在首都摆小摊,一天能赚三十八。”
这句话就像此刻道路两旁树上的蝉声一般,360度环绕着她。
她到家后也没心思做其他事情,只搬把板凳坐在门边阴影处,拿着蒲扇不停地扇风。
徐保国呢,则抽出他好几个月没碰过的大烟杆,塞上烟草吞云吐雾的吸烟。
徐川电话里还说,若是哪天生意热闹碰上了什么节气,赚的钱恐怕会更多,甚至说他上个月有天足足挣了50元。
50!
这还回来干啥,回来了江玉兰也得连夜让他买车票回首都。
傻不傻,得留在那里赚钱啊。
既然儿子儿媳回不来,那么他们老两口就过去。
阳光晒得菜园里的青菜蔫巴巴的,好似水分都被烤干了。炽热的阳光也让人心头发焦,好似要比平常更为烦躁些。
半天过去,江玉兰心中忐忑,但面上依旧摆出镇定的模样:“不就是首都吗,那也是咱们的首都,川子能去我也能去。咱们待段时间再回来,也好跟村里人说道说道首都是啥样的。”
见徐保国还嗒吧嗒吧地抽着烟,江玉兰便继续说:“你倒是给个准话,咱干了大半辈子的活,没道理就不能享享福。没啥好怕的,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咱也这么大岁数了,如今不多出去走走看看,往后骨头都脆了时连县城都去不了。”
嗯,真不怕吗?
徐保国耷拉着脑袋,听到话后掀起眼眸慢悠悠瞧她一眼。
得,虚张声势。
太阳渐渐西斜,傍晚的风席卷着热浪朝着老屋吹来。村子人家上空升起袅袅炊烟,在灿烂的余晖中被晚风吹散到各处。
人间烟火,莫过于此。
每当这时,当家家户户坐在一起吃晚饭时,江玉兰两夫妻总能想起千里之外的小儿子一家。
经过半个下午的考量,老两口终于决定去趟首都。
于是等徐河从地里头回来后,徐保国编着竹筐慢悠悠地把这事儿说给他听。
哐当——
徐河差点儿没把锄头扔地上:“去首都?”
跟在他后头的李翠芬也急说:“去首都?”
老两口这是啥意思呢,去那么远的地方心里就不打鼓吗?
这件事恐怕还是妈决定的,于是夫妻两人又紧紧盯着江玉兰。
江玉兰顿了顿没说话,起身把院子大门关上。又看了看在菜地中玩着的虎头和小谷,把大儿子拉到堂屋中来。李翠芬满手泥巴都来不及洗,忙不迭地紧跟上去。
堂屋略微昏暗,江玉兰坐在椅子上,压低声音把徐川在首都里做的事儿跟儿子儿媳两人交代个底朝天。
什么摆摊啦,什么一天挣上三十多啦,说得人一愣一愣的。
徐河眼睛都瞪了起来,猛地站起身急忙说:“妈啊,这是要命的事儿。咱家是庄稼人,赶紧叫川子别去碰那些,做人得踏踏实实的守规矩才成!”
江玉兰没理他这话,把眼神转向李翠芬。
果然,李翠芬此时呆在原地。
她两个儿子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徐河万事讲规矩,是走一步得往前看十步,再往后看十步的性子。
说他太过循规蹈矩不知变通,其实也对。所以她深知大儿子这辈子指定无法像小儿子那般赚大钱。
如果没啥意外,徐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乡下老老实实地赚公分,每年拿着百来块钱,和村里大多数人一个样。
徐川在电话中说,说首都让摆摊,供销社旁边多少菜贩子都没人管。还说让她和老头去一趟,若是能帮帮他忙就最好,他自己压根忙不过来,到时候两个老人也能在城里赚些钱。
其实这个下午她想了很多,去首都也不仅是为了瞧小儿子,更是想着给老大找条路。
江玉兰从前确实会更偏小儿子一些,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儿子如今在首都赚大钱,干上十天的活没准就能抵得上老大两口子干上一年的活。
眼瞅着两个儿子差距越来越大,江玉兰也干不出磨着小儿子补贴大儿子的事儿,所以只能自己来。
她得去看看首都人民都在干啥呢,得去找找看有什么赚钱的门道。等往后回来了,也能带着老大家一起干。
自己还不老,少说也能再干十年!
江玉兰一片慈母心,怕徐河不了解她的苦心,于是将各种原因都掰开掰碎说给他听。
她了解自个儿的儿子,知道跟他说那些赚大钱买大房的话屁用没有,只能用孩子说事。
“……川子说他现在就在给好好找学校,找的还得是首都一等一的学校。他说首都的孩子从小就会背古诗,人家认识的字比咱们这些乡下大人还要多。那里的孩子每天逛的地方是长城,是故宫,是各种各样的公园。还有什么少年什么玩意儿的,到里边学画画学下棋。”
“像虎头这么大的小孩,人家不玩泥巴了,人家已经在说卫星火箭了。还能跟着老师去见外国人,人家读过的书能放满一个柜子。”
“我也不是说要跟首都的孩子比,但你总得去看看人家的还是是啥样,人家是怎么养孩子的。所以首都得去,必去不可!”
她说着,拍了下桌子!
堂屋内瞬间寂静无声,唯有蝉鸣和小孩的吵闹声不时传入屋子中。
徐河心神震荡,他说不出话来。
在他思绪万千,还没理清楚之时,李翠芬涨着红脸忽然出声激动道:“去,妈他要是不去我就跟你们去,我也不怕!”
她刚刚被徐川每天的收入震得久久不能回神,普天之下竟然还有这么容易挣钱的活?
眼看徐河还在那儿想七想八,她都快急死了,于是连忙出声。
江玉兰不等徐河说话,一把应了下来。
“成。电话里说愿意去首都的话就找县城的老班让人家帮忙买个票,川子想必已经拜托过这个朋友。拿到车票后发车时间发个电报跟他说说就成,到点儿了他会去车站接。”
她寻思的去首都宜早不宜晚,刚好地里活告一段落,她得赶紧找队长开介绍信。
不过,要人送他们去吗?
考虑过后还是两人自个儿去吧。老两口身体还成,能上山能下地的,连普通话都能说点儿,就是不太认字。
不过只要长了嘴巴,不会认字就问人呗,没啥好慌的。
江玉兰和徐保国如是安慰自己。
首都。
程宝珠考完了试,没等徐川来接她,她就带着两位帮她搬行李的舍友一块回到家中。虽说她家离学校近,但她的几位室友还是头一次来到她家。
邹然仰头看院子,表情呆滞,不可思议的喃喃道:“宝珠,我要是你我也得拍马加鞭的从宿舍里搬出来住。”
旁边姜四红倒还成,并没有太惊讶。她是首都本地人,爷奶也住在这种独门独户的院子中,她自小也在胡同里长大。
程宝珠推开门:“我这不就出来了吗。”她满头大汗,身上衣服都能挤出水来了。
徐川向来谨慎,只要出门就会把一切不方便现人眼前的东西收拾起来,所以这会儿程宝珠很放心地带着两个舍友回家。
三人直接将行李扔在客厅中,程宝珠洗把脸给两人倒水,邹然和姜四红就端着杯子对客厅左看右看。
干净,整齐,亮堂。
有好些小孩儿用的东西,还有鲜花茶几和沙发。
“能看看你家不?”邹然忍不住问,“我往后要是有机会也得买个这种院子。”
什么筒子楼啊,邹然此刻觉得还是院子好。
程宝珠点头:“行。”她这会儿正去厨房里找酸梅汤,一般这个时候,徐川都会煮上一壶甘草酸梅汤。
于是邹然和姜四红便绕着院子走走。当她们看到院子角落中摆了几个装满泥土的木箱,泥土上冒着密密麻麻的小青菜时,徐川正好带着闺女儿从外头回来。
“嘿呦!”
徐川进门后吓一大跳,随后程宝珠便见抱着一个陶罐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程宝珠:“你回来啦,我同学刚刚帮我搬东西,这会儿去做个午饭呗。”
正说着话,徐川怀里的闺女已经蹬着小腿要从她爹身上下来了,紧接着摇摇晃晃地往程宝珠方向走去。
“妈抱!”小孩儿热情地扑向她。
“哎呦好好,妈哪有手抱你。”
母女说话间,徐川也赶紧和邹然两人问声好,然后到厨房中开始忙活。
都没吃午饭呢,还好家里菜多。
客厅中,铁风扇吱呀吱呀的吹着。
徐川上个月不知从哪儿淘到了二手风扇,带去给学校看门大爷修修后,风扇用起来也和新的没差。
邹然紧紧抱着好好逗她,姜四红则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甘草酸梅汤。她不禁赞叹:“这好喝啊,冰镇后保准还会更好喝。”
程宝珠又给她倒一杯,略带骄傲道:“我家徐川做这些玩意儿特别在行,改天再让你试试黑凉粉。凉粉冻上撒点儿葡萄干和红糖水,有条件在放点水果碎,吃着绝了。”
姜四红听得直咽口水,又是一杯甘草酸梅汤下肚,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骨碌转。
“宝珠,你家徐川有没想过把摊再摆远些,将生意做到其他地方去?”她凑近问。
程宝珠听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说:“当然想,但我们家不是人手不够吗,他一个人也只能顾着我们这片了。”
能把生意再做远些,那赚的钱可就多些,谁会不想呢。
姜四红低声说:“其实在夏天这些消暑的饮品真的很赚钱,我家那块现在有个卖冰棒的卖得临时工都不做了,这是得赚了多少钱才放弃临时工。”
程宝珠心中稍稍估算,其实每个月卖冰棒挣的钱没准能有临时工的两倍。
姜四红又说:“我这人花钱大,我哥嫂早就因为这事儿看不惯我了,所以我想自己趁着这个暑假挣点钱。也不要挣多少,够自己做几件衣服就成。”
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姜四红丝毫不避讳自家的难事。
程宝珠立刻来了兴趣问:“那你想咋样?”
姜四红再坐近:“我每天能不能从你家这里进些甘草酸梅汤和你刚刚说的黑凉粉,价钱你们定,也不必特意给我便宜。而且我也不在你们这片卖,到时候我跟我弟一块骑车拉走,拉到我家那片地方去买。”
“也就是批发?”程宝珠说,“你等等,我去问问徐川。”
她起身跑到厨房去,拉着徐川袖子把事儿跟徐川说。
程宝珠悄悄说:“其实我觉得这项生意能做的,甘草酸梅汤别说是你,就是我也能做的出来。”
这个甘草酸梅汤的方子不一般,比着市面上的甘草酸梅汤好喝多了。
方子是徐川在空间里试了不知多少回,又和程宝珠反复试煮过后才做出来的。其中放了许多味药材,喝了既消暑又对人好。
甘草酸梅汤喝了止咳化痰和开胃,刚巧这段时间天气热得人都没胃口。隔壁林老太太那么矜持的一个人呢,都时不时捧几个鸡蛋主动来找他们家换甘草酸梅汤。
徐川满脸惊奇地看着程宝珠:“别说,这要是做好了没准赚的比摆摊还多。”
啧啧,他媳妇儿如今可以啊,也能对这些玩意儿上心了。从前只抱着自个儿的铁盒子,觉得有那几百块钱和一块小金砖就能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呢。
这眼神什么意思呢?
程宝珠红脸瞪他,偷偷看完窗外,见没人就轻轻掐他一下。
“你说成不成,行的话我就去回人家。”她轻轻说道。
徐川低头快速亲她:“行,都听你的,咱家你做主。”
程宝珠再次瞪眼:“家里有人呢!”
说着,马尾辫一甩跑了出去。
她对姜四红点点头,姜四红就喜个不行。满脑子里都想着明儿该怎么带着她弟来拉,该从哪儿搞些冰块来。
程宝珠又问邹然:“你要不要,这几个月估摸着也能挣上不少钱。”
邹然挠头:“我得去和我爱人商量商量。”
她在首都没处落脚,还不晓得今年是留在首都宿舍,还是回乡亦或者是去爱人家。
程宝珠瞬间明白她的难处,于是点点头:“如果你有留在首都就跟我说声。”
随后又压低声叮嘱:“这事儿可就咱仨晓得就行了,我们家的锅可没那么大。”
她怕到时候宿舍里其他人也来找她,程宝珠得为难死。
姜四红和邹然立刻点点头。
午时早已过去,徐川很快将午饭做好。
外头太阳像火球似的烘烤着大地,热得让人怀疑打个鸡蛋在地上,鸡蛋都能被烤熟。
大闺女之前就吃过了饭,这会儿已经在程宝珠的怀中睡过去了。她每日都得睡午觉,程宝珠将她抱进房间中,放在在自己的大床上。
今日的菜较为丰盛,徐川做了一道酸辣开胃的酸菜鱼,辣炒空心菜梗和蒜泥白肉。
几个人都是会吃辣的,加上甘草酸梅汤,这顿饭便吃的十分爽快。
邹然两人怎么都没想到徐川的做菜手艺会这么好,吃着甚至比国营饭店做的还好吃。
酸菜鱼用的是黑鱼,鱼肉滑嫩,汤底酸辣香醇,喝口汤都能配上两勺饭。
辣炒空心菜吃着脆脆的,辣味也没有喧宾夺主,辣而不燥还能吃到空心菜本身的味道。
蒜泥白肉更是优秀,姜四红对这道菜爱得不行。薄如蝉翼的肉片放到蒜泥红油酱碟里滚一圈,入口时蒜蓉和红油的香味刺激着你的味蕾,香而不腻下饭极了!
姜四红感叹:“我又理解你为啥每天都得让徐川给你送饭,就这手艺咱们食堂那些东西哪能比得上。”
太幸福了,宝珠太幸福了!
姜四红想到自己未来还有四年多的时间得吃食堂,心中便默默流泪。
吃完饭后,两人坐一会儿便离开回学校。
程宝珠担心房间里的闺女儿被热醒,在她们走后赶紧跑进去把制冷风扇给打开。
果然,好好睡得满头是汗,头发都湿结一缕一缕的。等风扇一打开,她立刻就舒服许多。
下午时,程宝珠和徐川一块儿把行李给整理好。两人没时间睡午觉,等闺女醒了后还得上药店买药去。
买药干啥,做甘草酸梅汤。
傍晚,太阳总算落山。
路上,徐川单手抱着闺女,拉着程宝珠慢慢往药店走。
下班的人骑着车从身边经过,走上十几步就能碰到询问为啥没开摊的人。
徐川很是嘚瑟,扬眉看着程宝珠。
程宝珠:……
“啥意思?”
“也没啥意思,就是突然发现我还挺厉害的。”
“这话怎么说?”
“没看到吗,我在这片的地位举足轻重,没我他们饭吃的都不香。”
程宝珠:……
她不禁瞧了眼他身后,心想他这会儿若是长了尾巴,那么尾巴都得摇的跟风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