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桥到了啊,要下车的赶紧下车!下一站高桥厂,要到高桥厂的提前做好准备!”
一辆绿白相间的公交车缓缓驶过一座石桥,徐徐江风吹过,给炎炎夏日带来一丝清凉。
坐在前排靠窗位置上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同志,她看上去四十多岁,头发灰白,面容沧桑,眼皮下垂形成三角眼,看起来有些阴郁。
此时正值夏季,她身上那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被汗水湿透,布料牢牢贴在她前胸后背处,她烦躁地扯了扯上衣,眼底闪过一抹难堪。
“同志你好,我想问一下……”她舔了舔干得起壳的嘴唇,问站在车门口的售票员,“你知道高桥厂的厂长是谁吗?”是不是叫……魏淑华
售票员正在整理手中的钱票,听到这话她头也不抬地回道:“高桥厂现在是焦厂长在负责。”
“姓焦啊!”还好不姓魏!女人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正当她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就听售票员大声喊道:“高桥厂到啦!要下车的赶紧下车了啊!下车的都走后门,高桥厂上车的人多,前门走不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公交车在江边站台稳稳停下,门一开,等在外面的人蜂拥而至,眼看着就要挤上车。售票员见女人还没动静,她推了一把:“还傻愣着干啥,高桥厂到了,你赶紧下车,不下车还得补票,你到底下不下!”
“哦,我下,下的!”女人拿起自己的行李,很快下了车。
如今的高桥厂,跟十年前的高桥厂完全不一样。十年前高桥厂已经处于高速发展期,那时候光厂房就建了三个,每个占地大约一亩。高桥厂职工大都是附近的农民家庭,不需要安排住宿,光这个就减少很大负担。
经过十年的发展,高桥厂现在……还有一个厂房,其他两个厂房早已改建成职工宿舍,住的都是职工家属。
农村地多房子宽,但住的人也多,像是那种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的职工,就很愿意分出来单过。更何况高桥厂就建在路边,前几年修了水泥路后,又通了公交车,交通十分便利。
但凡能分到房子的职工,都愿意住到这边来。
厂职工宿舍就在公交站台对面,从这边看过去,宽敞的水泥坝子上扯了无数根铁丝,上面挂满了衣服。什么内衣袜子都挂在一起,一点儿也不讲究。
看到这一幕,女人不满地撇撇嘴,她也没急着去厂里报道,而是找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下来,开始打量这边环境。
高桥厂位于小高桥大队的地界上,小高桥大队也于去年正式更名为“小高桥村”。如今的小高桥村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乡村小道铺上水泥,仅能供一辆卡车通行的大路也变成宽阔平坦的四车道。
路两旁种着一排排常绿植物,看着跟城里也没两样。
见周边环境不错,女人松了口气,高桥厂虽说建在乡下,但这边的条件着实不错。她来之前就听她妈说过,这边发展很快,村里富户也多,让她把握机会,争取在这边找个男人嫁了。
按照她妈那意思,小高桥这边再是富裕,也还是在乡下,哪比得上城里?以她现在这条件要想在城里找,只能找上了年纪的老鳏夫,去乡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个青壮年。
想到这里,女人脸色一沉,从来都是她挑别人,没想到如今却沦落到任别人挑拣的下场。
而这一切,都是顾春来害的!
女人正是十几年前因倒卖假票被判劳改的王秋霞,十几年的艰苦劳作并没有改造她的思想,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要怪就怪顾春来。
要不是当年顾春来拒绝她,她又怎会因爱生恨,甚至想出抢占他事业的办法?如果她没去汽运公司,汽车队就不会出事!汽车队不出事,她也不会被单位开除,最后铤而走险,去黑市倒卖假票……她重活一世,过得却不如上一世!
她不甘心啊!
王秋霞龇牙咧嘴,面容扭曲,眼里闪烁着熊熊怒火与刻骨恨意。她猛地站起身,正准备往高桥厂走,就在这时,公交车缓缓驶来,在路边停下。
车门一开,十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一窝蜂地下了车,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冲在最前头,在他身后,两个胖嘟嘟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追着他喊:“豆花哥哥等等我们!”
“金灿灿!柏笑笑!你俩要是再喊错,我以后再也不等你们了!”顾瑾华回过头,气急败坏的对这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大吼,“我哥和我姐寄回来的东西,我也不分给你俩了。”
俩小姑娘对视一眼,随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齐齐扑过去抱住顾瑾华左右两边胳膊,金灿灿说:“瑾华哥哥,瑾玉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她啊,都吃不下饭了!”
“呵呵!你是想她带的水果和海鲜吧!”顾瑾华懒洋洋地瞥了金灿灿一眼,自从他姐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探亲都会带大量水果和海鲜,这些都是她工作地点的特产。“还有,你该叫我‘舅舅’叫我姐‘姨’!别乱了辈分!”
金灿灿是木生的女儿,他跟着顾瑾玉喊木生姐姐,那就算是金灿灿的长辈。
“不对不对,我爸爸年纪好大的,他是你的长辈!”金灿灿才不想矮一辈呢,要真是按照顾瑾华的算法,她岂不是也要喊柏笑笑“姨”
那不行的,她和笑笑可是最好的姐妹!
柏笑笑人如其名,脸上随时都挂着灿烂笑颜,她是文姝和柏青松生的小女儿,长得圆滚滚胖乎乎的,不如哥哥魏琳琅和姐姐柏安宁好看,但特别讨人喜欢。
她拉着顾瑾华的手不放,笑嘻嘻地说:“瑾华哥哥你不要再逗灿灿啦!我听妈妈说,瑾玉姐姐很快就要回来,我们家早就开始准备了。”
“准备什么?”金灿灿知道魏琳琅是柏笑笑的亲哥哥,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魏家的孩子,两家人关系很好,一直当至亲走动。但顾瑾玉回家,柏家要准备什么呢?
柏笑笑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准备娶新娘子啊!瑾玉姐姐马上就要嫁给我哥哥啦!”
“哇……”金灿灿两眼放光,发出兴奋的尖叫声,“青梅竹马,好幸福哦!”
见这俩丫头说得起劲,顾瑾华却有些心烦意乱,作为顾瑾玉的亲弟弟,他当然也知道自家姐姐即将嫁人的事实,但他并不开心。
从小到大,他跟姐姐关系最好,但姐姐身边总有个跟屁虫——魏琳琅。小时候他不懂事,为此吃了不少醋,总觉得姐姐喜欢“狼弟弟”比喜欢他这个亲弟弟更多。后来有人打趣他,说他现在离不开姐姐,等以后姐姐嫁人可怎么办哟。那时他不懂嫁人是什么意思,等知道后更是欣喜若狂,天天盼望着姐姐嫁人。到时候他跟着姐姐嫁过去,就能摆脱魏琳琅啦!
现在想想,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太单纯了!
“小同学我想问一下,你们认不认识顾春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将顾瑾华从万千思绪中拉回,他视线一转,正好对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睛。
他下意识皱起眉头,本不想理会这种人,但旁边的金灿灿嘴巴快得很,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认识啊!顾……”
“顾春来可是我们这儿的名人,谁不认识啊?”顾瑾华打断金灿灿,舒展眉头笑道,“大娘是顾家亲戚么?从这个路口一直往里走,路过大队部的岔路口再往左,以前的合作社旧址隔壁就是顾家。”
他指了指对面,那是一条更小的乡村公路,同样铺了水泥,刚好能供两辆车同时通过。
“什么大娘,叫我‘阿姨’就行了,乡下孩子就是不会说话。”王秋霞不满顾瑾华乡土的称呼,再说她印象中“大娘”可是上了年纪的人,她可比魏淑华还年轻几岁!
“我不是他亲戚,是……他以前同事!这都十几年没见过了,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在纺织厂吗?还有他老婆魏淑华,有人说这高桥厂就是她办的,但我怎么听说现在的厂长姓焦?”
她这话明着听好像没什么,真跟多年不见的同事在关心顾春来似的,但仔细一品,却觉得不太对味!
顾瑾华牵着俩小丫头,拦着不让她们说话,这俩丫头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但她们还是太单纯了,不懂人心险恶。
“他们夫妻俩都过得挺好的,高桥厂也确实是魏淑华办的,不过她几年前就辞职不干了……”
“辞职不干了?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开除了?”顾瑾华话未说完就被一脸兴奋的王秋霞打断。
顾瑾华:……这人有病吗?
见王秋霞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兴奋感,顾瑾华思考了几秒,故意说:“不管怎么说,他们夫妻两个现在真挺好的,听说还在南方那边开公司呢,建了好多厂房……还有他们家大女儿,十六岁就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妥妥的女状元啊!还没毕业就被国家特招去了什么实验室搞研究……”
顾瑾华洋洋洒洒说了上千字,把顾瑾玉吹上天。其实魏琳琅更有吹的余地,但顾瑾华心里正闹着别扭,不想把魏琳琅跟他姐放一块儿吹。
“你说什么?在南边开公司,建了很多厂房?”至于后面那些夸赞顾瑾玉的废话,完全被王秋霞自动屏蔽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开公司、建厂房”这几个字,尤其是建厂房!
建厂房就得买地,这不就代表顾春来他在南边买了很多地?现在的地可能不太值钱,可再过三十年,这些地全都得卖上天价!更何况还是南边那座城市的地!
王秋霞急火攻心,整个人差点晕倒。上辈子这个时候,顾春来的运输公司才刚发展起来,而她重活一世,设计让顾春来丢掉工作,也失去发展机会。却没想到……她苦心经营异常,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顾春来确实是失去了开运输公司的机会,但他现在去南方买地皮开公司,这可比运输公司值钱多了!
“不,不可能的!”王秋霞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整个人就像被抽干精神气,失魂落魄地坐上车返回县城。
不提王秋霞回到王家后,将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半个月后,小高桥顾家迎来久违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