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学习是对的，但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们就……”待看清纸上画的是什么后，魏淑华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画的是啥？粮票！
文姝注意到魏淑华的反常，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也顾不上悲秋伤春，赶紧上前一看，随即默然。
见文姝出来，柏安宁立马丢下画笔，“妈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呀!”
“我这就去做，你陪哥哥姐姐先玩会儿，等做好了我再叫你。”文姝说话时偏过头，不想让女儿看见她微红的眼睛，怕孩子发现什么端倪。
魏淑华他们过来时，文姝本来就在做饭，饭都蒸熟了焖在锅里，现在只需要炒几个菜就行。
趁文姝和魏淑华去厨房做饭的工夫，柏安宁慢吞吞走到木行军面前，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仰起小脑袋，“你是不是我外公？”
虽然瑾玉姐姐已经说过，这个爷爷就是她的亲外公，是她妈的爸爸，但她还是要当面问清楚，免得产生误会。
听到这声软软糯糯的“外公”，木行军顿时愣住，他今天过来其实没想过文姝会直接接受他这个父亲，这很正常，他不难过，也没资格难过。他只想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文姝，告诉她——她还有亲人。
无论文姝怎么想，但作为一名父亲，木行军显然是不合格的。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对结果并不强求。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外孙女柏安宁竟然知道他的身份，还愿意喊他，这让木行军很是激动。
“安宁，我是外公。”木行军蹲下来，他想伸手去抱柏安宁，又怕被拒绝。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柏安宁嘴巴一撇，心里充斥着酸酸涩涩的味道，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外公你不要带我妈走，你就住在我家好不好，我会养你的。”
又怕木行军不相信她有养他的能力，她赶紧补充：“我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我进厂子，吃国家粮，肯定养得起你。”
柏安宁稚嫩的声音像一道曙光，驱散木行军心里那丝丝雾霾，一股暖意顿时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八骸。
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眼里突然冒出一股热气，熏得他想掉眼泪。
“好，好，好！”他直接说了三个“好”字，其余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喉咙那儿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哽得人心里难受。
“呜……”厨房里，文姝捂嘴靠在门背后潸然泪下。
看到这一幕，正坐在灶下烧火的魏淑华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并未开口。
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所有的爱恨情仇在时间长河里，终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对于文姝而言，无论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她对父亲的印象，只存在于想象中。
从来没有期望，又何谈失望？
魏淑华心想，文姝对木行军该是没有怨恨的，她对他从未有过期待，自然也不会有怨恨。但正如木行军所言，他是她的父亲，是她的亲人，一个希望她平安喜乐的亲人。
从清河大队回来后，木行军就带着陆兴国祖孙离开四队，他们走得悄无声息，除了亲近的几家外谁也没通知，就连给他们开证明的大队长也不知道具体哪天走。
陆明宇坐在后座，他贴着透明车窗往外看，见路边的树木不断往后退，他们住了好几年的草棚子渐渐被山挡住，亲朋好友们的身影也慢慢变成一个小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车里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原本宽敞的空间被塞满粮食和土特产，这些大部分都是苏玉琴和魏淑华送的，就怕他们一老一少地回了京城，暂时买不到吃的。
陆明宇手里抱着一个木头盒子，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这是顾瑾玉和魏琳琅送给他的礼物，他还没打开看过，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
车子路过工厂，路过魏家大队，他似乎还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往小高桥大队的方向跑去。
当天傍晚就坐上前往京城火车的陆明宇并不知道，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是魏宝珠。
陆明宇离开四队的消息很快传到魏宝珠耳朵里，她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却并不知道这天到底什么时候到来。
从去年开始，她就密切关注着小高桥四队牛棚这边的情况，为此不惜花费重金——两颗奶糖请了两个报信员，一旦有牛棚这边的消息，就要立刻去魏家大队通知她。
她找的报信员还挺靠谱的，得到消息后也没耽误，很快通知她。但她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等她来到牛棚，就见木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明显已经没人住了。
“大姑，你知道陆明宇去哪儿了吗？”魏宝珠并不知道她与载着陆明宇的那辆车擦肩而过，她找到魏淑华，开口就问，“我听说他跟着爷爷回城了？”
“走了，刚走不久，你要是早点过来还能送送他。”魏淑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开水，她知道魏宝珠身上有些奇遇，对方早就笃定陆明宇会离开四队，离开牛棚，如今果然应验。
她想起早些年从魏宝珠身上得到的信息，也很有可能会应验。不过她现在也不是很看重这些，就她所知，魏宝珠跟王秋霞有点相似，两人都有些奇遇，仿佛知晓未来。
可机缘对有些人来说，是天大的机遇；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天大的危机。
想想那个不可一世的王秋霞，她现在还在农场劳改。别的人或许还有回城机会，但王秋霞的罪名证据确凿，不坐满劳龄是不可能回来的，除非立下大功，将功赎罪获得减刑机会。
想想王秋霞的邪性，也未免没有这种可能。
魏淑华正想着提醒提醒顾春来，让他注意一下王家那边的动静，就听到耳边传来尖利的叫声，“什么，他们已经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大姑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问题，魏宝珠的声音立马软了下来，“你知道的，我和陆明宇是好朋友，要是知道他离开的时间，我肯定会过来送他的！”
“现在他人也走了，我却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魏宝珠抽了抽鼻子，神情沮丧，“我的情况大姑你也是了解的，有亲人却活得像个孤儿一样，有房子却要跟别人在牛棚里挤着。亲人嫌弃我，同龄人也不愿跟我玩儿……只有陆明宇，他愿意和我交朋友，我真的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友情。”
“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就要断了吗？”魏宝珠擦了擦眼睛，问魏淑华，“大姑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比如说电话号码或者通信地址一类的，我想给他写信，我不希望我们的友情就这么断掉！”
魏淑华：……要不是听闺女提过一嘴，说魏宝珠老是打扰陆明宇学习，让陆明宇不胜其烦，光听魏宝珠说的这些话，她都要以为陆明宇和魏宝珠的友谊天长地久了呢。
“这些事我哪儿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跟魏宝珠说啊，要说也该由陆明宇自己决定，她摆摆手，“你要是想知道就去大队问问，陆家的证明和材料都是大队那边办理的，他们最清楚。”
魏宝珠眉头一皱，“你真不知道？”不是哄她的吧！
她要是敢去大队打听这些事，哪里还需要跑来问魏淑华？
“我都不认识你们大队那些干部，这个口也不好开啊，要不大姑你帮我问问吧，谢谢大姑，辛苦大姑！”魏宝珠讨好地看着魏淑华，又给她捶腿捏肩膀忙个不停，“大姑大姑我的好大姑哎，你就帮帮我吧！我听说明年很可能恢复高考，你看我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能考上京城的大学，到时候我一定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接您去京城享享福！”
魏淑华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我这两年多管闲事让你产生什么错觉？”
“你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大队像你这么大的女娃娃有些都开始挣工分了，你自己呢也有挣钱的门路，想来也不需要我帮衬你什么。”魏淑华把被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回去吧，以后不要过来了。”
“大姑你……”魏宝珠脸色一变，她根本没料到魏淑华会突然说出这种类似于断绝关系的话，尽管两家确实已经断绝关系，但这些年因为渣父母和渣爷奶的关系，魏淑华时不时拿些家里不愿要的粗粮接济她。
她不断试探魏淑华的底线，却没想到竟然在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栽了跟头！
“您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您说出来，我改，我一定改！”她还没弄到陆明宇的通信地址呢，哪能真的跟魏淑华闹翻？
更何况明年就要恢复高考，改革开放的春天眼看着也要来了，她还想跟着魏淑华和顾春来发家致富呢！
虽说光靠她自己，她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可有大树不靠是傻子，跟着必定会成功的顾家人走，她也能少走一些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