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玉多瞧了两眼,若有所思,她怎么觉着那女同志挺眼熟的呢,到底在哪儿见过?
女的大概二十来岁,穿浅黄色的确良衬衣,搭一条黑色直筒裤,脚上是一双深棕色粗跟皮鞋,头发像是用火钳烫过,微微带着慵懒的卷度,看着特别洋气。
单论长相吧,这女同志顶多算是清秀,可这么一身打扮,却给她增添了五分光彩,既时髦又漂亮。
见顾瑾玉盯着人家看,魏淑华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等走到角落把东西放下,她才问:“你刚才在看什么娘是不是跟你讲过,不管在外面看到什么,都不要长时间盯着别人看,这样不太礼貌哦。”
火车站人多嘛,什么人都有,像顾瑾玉这么大的孩子,就算到过几次省城,可她接触到的人也是有限的。这猛不丁地看到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场景,肯定会产生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出门在外遇到的都是陌生人,谁知道对方是什么情况。
“哦,我错了。”顾瑾玉懊恼地拍拍脑袋,她刚才想事想得太过入神,都忘了这样是不礼貌的,不过,“妈,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我也见过,她跟踪卫民叔叔。”魏琳琅显然记得更清楚,准确说出她的来历。
他一说“卫民叔叔”,顾瑾玉就像被打开了记忆的阀门,立刻想起那人是谁,“她,她颠倒是非,纠缠卫民叔叔!”
其他的细节顾瑾玉差不多都忘了,却把对方故意纠缠卫民叔叔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她还记得当时这女同志偷偷摸摸跟在卫民叔叔后面,卫民叔叔不理她,她就要告卫民叔叔非礼。
顾瑾玉现在的嘴皮子利索的不行,比一年多两年前的语速快多了,她绘声绘色地讲述当时发生的事,着重强调了顾卫民的清白,说她卫民叔叔是好同志。
魏淑华总算知道她说的是谁了,“没想到是她,曲晓草。”
“不管是不是她,咱们跟她又不熟,就当不认识。”这个人她只听过也没见过,就算当面碰到了也认不出来。再说火车站那么大,都是开往天南地北的,坐一趟车次的几率都不大,更别说坐同一个车厢。
还真别说,这缘分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
好不容易挨到火车到站,魏淑华等人千难万难挤上火车,越过重重阻碍,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后面又有人挤过来。
魏淑华和其他社员赶紧把行李物品归整放好,这才瘫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火车上的味道很不好闻,汗臭味脚臭味狐臭味还有各种吃食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闻着挺败胃口的。社员们以前也要下地的,在地里干农活的人,谁不流汗,谁身上味道好闻?
他们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偏偏坐在魏淑华对面的女同志却用白手绢捂住口鼻,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像是正在忍受什么人间酷刑。
女同志旁边坐着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孩,看不出具体年纪,大概十岁左右。再往里坐着一位老大爷,正是顾瑾玉之前在火车站看到的那位因一口痰被教育的老大爷。
顾瑾玉看着坐在她妈对面的曲晓草,悄悄偏过头冲她妈挤眉弄眼,这该死的缘分啊!
老大爷许是嗓子不太舒坦,喉咙里总是发出“赫赫”像拉风箱的声音,他“哈”了一声,刚想把喉咙里那口痰咳出来,但立马又想到这是在火车上,不能跟在家似的随便吐。
他只好忍耐。
坐他隔壁的男孩应该是他孙子,见爷爷难受,突然站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军用水壶,准备去问乘务员要点开水。
“你干什么?”曲晓草不悦地伸腿,挡住男孩的路,“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能到处乱跑,不能到处乱跑,你这孩子咋那么不懂事呢!这是在火车上,你知道火车有多长吗?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个车厢是在哪个座位吗?要是你不小心跑丢了,我上哪儿找你去!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也不等孩子回答,劈头盖面就是一顿骂。
老大爷一把拉住男孩,将他往里面抱,“墩子,咱们乖乖的坐着,不出去哈。”
“爷,我没想乱跑。”叫墩子的男孩紧紧抿着嘴唇,双手用力握住水壶,像是在忍耐什么,他低声解释,“你喉咙不舒服,我想去要点开水,你喝点水应该会好点。”
“把水壶给我!”曲晓草一听,这小兔崽子竟然要拿水壶装水给他那个痨病鬼爷爷喝,那她拿什么喝水?
难道让她跟痨病鬼共用一个水壶?
曲晓草飞快将水壶抢过来,用白手绢擦了又擦,好像上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病毒似的。
看到这一幕,墩子气得浑身发抖,“那个水壶是我的,是爸爸给我的,你凭什么抢!”
“你说什么?”曲晓草刚把水壶擦干净,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她顿时怒不可遏,随手就把水壶给扔了,“一个破水壶而已,你以为我稀罕!”
“咚咚咚……”水壶在地上滚了几下,滚到最里面,刚好落在顾瑾玉脚下面。
那老大爷冲顾瑾玉讨好地笑了笑,弯腰去捡水壶,又用袖子去擦,十分爱惜的样子。
他拍拍孙子的背,小声地说:“爷没事,爷不喝水……赫……赫!”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喉咙那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他下意识作出咳痰的动作。
墩子叫了一声“爷”,顾瑾玉见老大爷确实不太舒服,她从背包里取出一节竹筒,里面装的是凉开水,加了蜂蜜的,特别润喉。
“爷爷您先喝点水吧,我们带了多的,请你喝。”顾瑾玉是真没撒谎,她确实带了许多竹筒,都是用来装水的,但大部分都放在山谷里,只在书包里放了几节。
她每次出远门都跟着自家人,从山谷里取放东西都很方便,这次坐火车有外人在,就不好再从山谷里拿东西了,至少在路上是不能随意取用的。
这次出门,魏淑华作了万全的准备,衣服鞋子日用品是必带的,还有饭盒水壶什么的,真的跟搬家差不多。但东西太多不好拿啊,又不能把常用的东西放在山谷里,那怎么办呢?
顾瑾玉和魏琳琅就想了个办法,用竹筒替代水壶!水壶体积大占地方,竹筒就很小巧,虽然容量小,但竹筒长得都一样,多放几个在山谷替换着用,谁也看不出来。
因此,顾瑾玉对坐在对面的老大爷还是挺大方的。
老大爷可不好意思拿小娃娃的东西,就算只是开水,他也不好意思喝啊。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曲晓草为什么生气,还不是嫌弃自己脏嘛!
他是庄稼汉,每天都跟烂泥粪水打交道,也确实脏。他都是大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了,哪会跟小辈计较?再说,曲晓草又是给他儿子说的对象,这次去南方,就是为了相看的。
他儿子是个苦命人,在外头当兵,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早先结过一次婚,人家受不了这个苦,两口子就离了婚。这事也不怨别人,是他儿子的问题,谁让他儿子工作特殊,几年都见不到一次,人家年纪轻轻地嫁进来又不是为了守活寡的。
离过婚的男人要想再找,这条件就得往低了降。再加上先头那个还留下个孩子,现在都长到九岁了,这么大的娃娃已经懂事,后妈再好也不如亲妈。这条件一摆出来,儿子的婚事就一个字——难!
他都准备给儿子寻个大龄寡妇了,但寡妇再嫁,人家也是想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他儿子有相当于没有,人家寡妇都不乐意!
好在他儿子也不尽是缺点,还有个优点,那就是——津贴高。他儿子具体的津贴有多少,说实话,他并不清楚,但儿子每月都会让人往家里汇钱,五十到一百不等。儿子的津贴他都给存着,没乱花,这么多年存下来,也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他在家里省吃俭用,也够养活孙子,儿子的津贴呢,他都想好了,就用来娶媳妇。这个曲晓草是他外甥女好不容易打听到的,说是运气不好,前后说过几个都没成,这就给耽误了。人家也不嫌他儿子年龄大,家里还有个拖油瓶,但就是一个,曲家要的彩礼高,要两千块钱。
当然,人家也说了,要这么高的彩礼并不是卖女儿的意思,这个钱人女方家也不贪,都给曲晓草带着,这就没问题了。
因儿子情况特殊,让他回来相亲那是不现实的,只能女方过去。这事女方家里是同意的,儿子单位那边呢,也赞成,这就好让大队开证明了。金大爷第一次出远门,啥也搞不懂,要不是儿子的战友帮忙买票,又把人送到车站,他还真不知道该咋办。
说实话,他对曲晓草那是真的不挑!他做梦都没想到还能给儿子说上这么好条件的姑娘!她嫌弃自己也好,不满墩子也罢,只要愿意跟他儿子好好过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