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春桃猛地低下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闷头往前走。
顾瑾玉被她推着,听到这一声声的“春桃”,还以为是她家人找过来了,“焦春桃,有人在喊你呢!”
“没人,你听错了!”焦春桃比顾瑾玉大好几岁,长得比她高,力气也更大,很轻松就把顾瑾玉带着走了。
直到上了大路往大高桥的方向拐弯,焦春桃才松了手,跟顾瑾玉抱怨:“我和你讲啊,这女人特别精明!回回看到我就跟见亲妹子似的,又是拿糖又是拿饼干的。”
“那还不好啊?”顾瑾玉不明所以。
好什么呀!焦春桃翻了个白眼,“那也得她真拿啊!回回都是假把式,我人还没走到供销点门口呢,她早早就扯着嗓子喊了,说什么‘春桃这么早就来上学啦,没吃早饭吧?我这儿还有鸡蛋糕,请你吃一个’。这话说完后,不出两秒钟,她妈准得出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呗!
当然,焦春桃倒不是因为没吃到东西才不高兴的,她是对刘红杏这个做派表示不满。
刘红杏那么大张旗鼓的喊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大方似的,把焦春桃名声都给败坏了。可实际上呢,那些东西又有哪样是真的送到焦春桃手里了?她愿意哄大队卫生室里那个从城里来的卫生员,也不愿去哄刘红杏。
“你说的是那个……在大队供销点上班的红杏姐姐吗?”顾瑾玉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印象的,毕竟她偶尔也会去供销点买点东西,“她好像不爱说话。”怎么偏生对焦春桃这么热情呢
对啊!这才是让焦春桃最难以忍受的一点。
都在这附近住着,谁不了解谁啊?这乡邻乡亲的,大家都知道刘红杏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她这人性子沉闷,也不爱说话,平时闷声不吭的,只晓得埋头做事。
别人一提到刘红杏这个人,对她的印象就是“老实、勤快”,在乡下,这就是夸人的话。谁家孩子要是有个老实勤快的名声,说亲都好说些。
老实人是不会说谎的,再说,刘红杏除了对焦春桃表示出异样的热情外,对别人,还真就“一个半斤,一个五两”——没两样!
像刘红杏这样的老实人,她说要请焦春桃吃东西,那就真要请,不会来虚的。只是这供销点毕竟不属于她,她上头还有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老娘,总不能回回都请,但偶尔成功一两次,那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没人会去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这让焦春桃有苦说不出!
“她哪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说废话而已,她那张嘴巴,可比媒婆的嘴皮子还利索呢。”焦春桃边走边扒路边的草丛,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长出菌子,“我到现在还琢磨呢,这女人到底是啥意思啊?我家跟她家,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她……”
“许是她相中你家谁了呢,想跟你拉拉关系?”顾瑾玉猜测。自她上学以后,这接触的人多了,听到的闲话也多了,她就不止一次听马桂芳说要给刘红杏相看人家,这会儿是不是相中了呢?
听到这话,焦春桃大惊失色,差点滑进路边的渠道沟里,“不能吧!家里除了我哥,也没谁在相看人家啊!”她把自家没出五服的亲戚都扒拉了一遍,也没想到这人是谁,总不能是她哥吧
不是她妄自菲薄,就她家这条件,刘家肯定是看不上的。
“你肯定猜错了。”
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顾瑾玉也没跟焦春桃争论,焦春桃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不想了,一路上跟顾瑾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大高桥是沈树枝的娘家,顾瑾玉也来过好几回,路都认得。沈家就住在大路边上,路过沈家时,顾瑾玉还想着进去叫叫人,但见沈家关门闭户,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们肯定上山去了!”焦春桃解释了一句,沈家是大高桥大队少有的殷实人家,男女老少都特别能干,人口虽多,负担却轻,家底不就这么攒起来了么?
沈家的特性,看沈树枝就知道了,确实是十里八村难得的能干人。家里再有,人家也没想着躲懒,一有时间就上山下地,特别肯干。
收成都是有定数的,你付出多少,就收获多少。
干农活就跟养孩子似的,不用特别精细,但一定要上心,这样孩子才能长得壮实。
顾瑾玉见过魏琳琅养鸡,也知道焦春桃是怎么养鸡的,他们养的鸡都长得油光水滑的,下蛋也比别家下得勤快。但有的人家养鸡呢,一点儿也不粗糙,养得特别精细,但鸡还是长不好,还容易害瘟。
这种庄稼也是,有的人好像是随便种种,那庄稼就跟打了催肥素一样使劲儿地长,长得又高又壮的;但有的人总觉得自己伺候的挺精细,但时间都荒废在伺候上了,效率也提不上去,收成自然不好。
像沈树枝和葛婆子,两人都是厉害人物,但沈树枝家里家外一把抓,下地挣工分不说,家里后院种满菜蔬,也不耽误上山捡这个那个赚外快的工夫。葛婆子呢,据说年轻时候也是特别仔细一人,又爱干净。可就是这么个人,家里家里收拾不好,庄稼庄稼伺候不好,就连养个鸡鸭兔子的,也没见她家吃过几次肉,更没看到钱!
“这过日子啊,就得跟沈家一样,和和睦睦的,一家子的劲儿都往一处使,这才是过日子!”焦春桃发出大人般的感叹,说完她又看看两个同学,补充道,“你家的日子也好,你们都是亲戚嘛,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都跟你走的这么近了,以后这日子肯定也是越过越好的。”
她说完就笑,顾瑾玉也跟着笑,“我奶奶说了,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人只要眼里有活,总能有口饭吃。”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焦春桃笑眯眯的,她挽着顾瑾玉的手臂,俩孩子亲亲热热的凑到一块儿,把魏琳琅甩在后头。
到了焦家,跟沈家一样,家里关门闭户的,没人。
焦家的院墙是泥土垒起来的,只有半人高,院子门也没上锁,一推就开。
焦春桃把顾瑾玉和魏琳琅领进去,指着屋檐下吊着的一排编织工具,“看,这些都是我爷编的,都是大家伙。”
屋檐下,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篮子悬空吊着,里面有装了东西的,也有空着的。
这些篮子大部分都是船型,也有圆形和方形,还有元宝型。等焦春桃开门进屋,又从里面搬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出来,什么都有,都是她爷爷这些年编的,卖了一部分,还剩下这些。
“顾瑾玉,魏琳琅,你们快来挑吧,挑中什么就带走。”焦春桃指着地上的一堆,大方地表示,“剩下的竹笙,我叫我爷重新编新的工具装。”
刚去顾瑾玉家,顾瑾玉的妈妈看过竹笙成色,不仅对竹笙满意,也对藤编书包感兴趣。得知她爷爷会编各种花样的工具后,就表示要用藤编工具装竹笙。
当然,既然牵扯到大人,那就不能再用糖果换竹笙了。顾瑾玉妈妈的意思是,以合作社的名义向她家收购这些藤编工具和竹荪,反正这些东西也是以合作社名义拿去送人的,也不容易出事儿。
至于具体价格,魏淑华给了焦春桃一个价目表,让她拿回去给大人瞧瞧看,再商量商量。要是觉得合适,就把东西送过去,要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谈。
焦春桃觉得挺合适的,但她知道分寸,这事还得大人做主才行。
焦春桃爷爷的手艺确实精湛,他用细藤编织的动物惟妙惟肖。顾瑾玉在地上那堆扒拉出一个狼型玩具,小小巧巧的只有巴掌大,用的也是今年的新藤,剥了皮,露出里面的白肉,只有脖颈那段像是被虫子蛀了,看着黑乎乎的,跟狼珏有几分相似。
魏琳琅找出一只大公鸡,跟真鸡一样大,表皮发亮,像是抹了一层油一样,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见两人各自找到心仪的,焦春桃又在里面挑挑拣拣,找出好几个带盖子的工具,有小篮子,小匣子,也有小桶一样的工具,都给两人带上了。
把这几个小东西用草绳串起来,每人拎两串,也挺方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顾瑾玉就打算回了。
高桥小学一年级是放学最早的,他们三人先是去小高桥四队,后又转道去了离大高桥最近的九队,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路上。
焦春桃送人出去的时候,又碰到卢苗儿,对方好奇地看了顾瑾玉和魏琳琅一样,见两人手里拎着东西,她多瞧了几眼。
“桃,这是,干啥啊?”
卢苗儿一眼接着一眼的往那几个藤编玩意儿上看,那意思很明确,这都什么东西,能拿来送人?
“我同学喜欢这些,送他们几个玩玩。”焦春桃耐心地解释了两句。
卢苗儿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你喜欢,我送你。”她也会编。
焦春桃有点烦她,“不要你送!”说完也不理卢苗儿,拉着顾瑾玉往前跑。
“焦春桃,刚刚那个姐姐是谁啊?”顾瑾玉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卢苗儿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想追又不敢追的样子。
“她谁都不是,不用理她。”焦春桃敷衍地回答,她不想让同学知道卢苗儿很有可能在觑觎自己的哥哥,不知道为啥,她就是觉得特别丢脸。
但更丢脸的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