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两个孩子的加盟,木老头的麦芽糖又很快卖完。
也是亲眼看到两个孩子卖东西的场面,魏淑华才深刻体会到木老头的心情。
说实话,两毛钱一包的麦芽糖,这个价格真的不算便宜。尽管省城消费比县城更高,但看着买到的人心满意足,没买到的后悔不迭,魏淑华很清楚,不是麦芽糖太受欢迎,而是人都有从众心理。
木老头一边收拾家什,一边发出朴实的感慨:“这些大人去供销社买东西,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钱花,可一旦涉及到自家孩子,只要自家孩子乐意,花两分钱买一分钱的东西也是心甘情愿。”
“老伯这话真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别家孩子有的自家孩子没有,那怎么行呢?”魏淑华换位思考,对此也很认同。
两毛钱的麦芽糖对于工人家庭来说不算什么,就算是贫穷人家,也能偶尔奢侈一回。
只可惜她做的四件套成本太高了,要不然……
“是啊。”木老头的声音打断魏淑华的思绪,他抬头看向魏淑华的那一眼似乎别有深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魏淑华只当自己看错了。
木老头将担子收进小屋,又上了锁。
离开公园时,魏淑华总感觉如芒在背,她倏地回头,就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人影闪过,藏在柜子后面鬼鬼祟祟的往这边偷看。
何小丽蹲在柜子后面探头探脑,见木老头又收早工,她狠狠啐了一口,“个不务正业的老东西,早晚丢掉好工作!”
以前她还敢当着木老头的面骂骂咧咧,经过今天早上的事,她却是不敢了,只能在背后痛骂一顿出出气。
木老头从没把何小丽放在心上,他领着魏淑华母子三人,坐上去废品收购站的电车。
经由魏淑华解释,木老头也同意她的说法,先去收购站看看情况,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加全面的养殖技术类书籍。
就算没找到也无所谓,大不了再去书店,反正离得不远。
省城废品收购站比县城大很多,也更加专业,好几个大仓库里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废品,这里什么都有,魏淑华甚至还找到几本保存完好的字帖。
仓库里堆放最多的就是废书废纸,也有不少被砸坏的木质家具,至于金银玉器甚至古董什么的,这种东西绝对不会出现在废品收购站里。
当然,他们过来也不是为了捡漏的,只为找书。
木老头很是上道地递给看门的老同志一块钱,并利用年龄优势跟人聊上了:“今年这年生不好过啊!听说咱们省受了灾,很多地方的秧田都被淹了,唉,也不晓得会不会影响到收成。咱们城里有供应还好,乡下可就遭了。”
“收成不好,咱们有供应也没用,你想想十年前,供应全都减半,真是好容易才熬过来。跟十年前相比,现在可是好多了,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吧……”老大爷平时就一个人守在这里,也没人和他说话,早就憋慌了。
这会儿有人跟他说话,两人还能聊到一块儿去,可不就打开话匣子了吗?
不过,人家话痨归话痨,却不耽误正事。
问清楚木老头的来意,听说是家里穷买不起书,要到收购站淘旧书,老大爷没拒绝,但也嘱咐了几句:“还能用的旧书都在第一间屋子里堆着,价格就按收废品的来,我也不赚你钱,但是不该拿的千万别拿!”
这不该拿的是什么,无论是木老头还是魏淑华都很清楚。
木老头赶紧点头:“放心吧,我们不会乱拿。”
“嗯,你们抓紧时间,别耽搁太久,我在外面守着。”老大爷显然是做惯了这样的事,嘴上催促,心里却并不着急。
这几年来他这儿买旧书的人还真不少,有的跟木老头一样,是为了便宜,还有的是为了买回去引火。
他不管别人买回去究竟是干啥用的,反正只要走出这个门,他谁也不认识,管那些干啥,他只管拿自己该得的好处就行。
在堆积如山的旧书里找养殖技术类书籍,难度跟海底捞针没啥区别。好在魏淑华也只是过来碰运气的,能找到当然好,找不到就算了。
她一边快速翻找,看到有用的就留下来。省城的书籍类型比县城丰富许多,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就找了十几本。
“宝宝,你先试试,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收进山谷。”这些书籍她估计带不出去,只好求助自家闺女。
顾瑾玉试了试,她原以为放不进去,没想到却成功了!
“妈,这些书不是收购站花钱收回来的吗?”怎么就成了无主之物呢?
想到这些书籍的来历,魏淑华叹了口气,“能收就收吧!”
虽说她不是什么爱书成痴的文人,但她却知道书籍的珍贵之处。在她上辈子所处的大魏朝,如果能拥有这么大一仓库的书籍,足以撑起一个世家百年不衰。
如她这般女流之辈,看到满屋子被弃之如敝履的书籍,也忍不住心如刀割,悲不自胜。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如今只是沧海一粟,有再多的想法亦是徒劳。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保证自家闺女人身安全的前提下,让她尽可能的将书收入山谷。
木老头在外面跟守门老大爷聊天,正好方便顾瑾玉行事。
魏淑华和魏琳琅正在书堆里翻找,手速快如闪电,留下残影。
顾瑾玉唯一要做的就是收书,见她妈和狼弟弟正在辛苦找书,她眼珠一转,干脆往仓库里面走。
仓库里堆的书实在太多,来买书的谁会走到最里面去?再加上最近连续下了两个月雨,仓库也没什么防水防潮措施,堆在里面的书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霉臭味。
顾瑾玉鼓起腮帮使劲吹了几口气,想要驱散这股霉味。这一吹,尘土飞扬,她赶紧闭上眼睛,却还是晚了。
“咳咳……咳咳咳!”灰尘迎面扑来,钻进她的眼睛和鼻子里。
顾瑾玉下意识倒退一步,不小心被掉落在地上的书籍绊倒。被她这么一撞,原先快堆到屋顶的书籍全部倒了下来,发出“哗啦”巨响。
“宝宝!”听到动静,魏淑华敏锐地转过头,就看到让她胆战心惊的一幕。
几千本书在她面前倒下,将顾瑾玉埋在里面。
那一瞬间,浑身血液好似凝固了一般,魏淑华连大脑都停止转动。
魏琳琅蹬蹬蹬跑过来,紧接着,守在外面的两个人也跟着跑了进来,“出啥事了,动静咋这么大?”
魏淑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根本不能动弹。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咋了?”守门老大爷左看右看,终于发现不对,他走到那堆凌乱的书籍前,用脚踢了踢,“估计是堆得太高,倒了。没事,不用管。”
老大爷以为他们这是害怕他会找麻烦,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反正都是废品,堆哪儿不是堆,还得摆个造型咋地?
老大爷逛了一圈又出去外面守着,木老头却感觉不对,他环顾四周,却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小丫头呢,怎么没看到她?”
魏淑华终于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她手脚发软地扑到地上,正准备搬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爷爷,我在这里,书倒了挡住我的路啦!”
她顿时松了口气,闺女没事。
尽管知道顾瑾玉拥有神通,她也曾三令五申,在遇到生命危险时,顾瑾玉必须立刻进入山谷。
有了这层保障,她闺女该是不会再遇到危及性命的事。但知道是一回事,在发生意外时,她却免不了替闺女担心,这也是人之本能。
顾瑾玉还不知道她差点把魏淑华吓到,此时她正坐在一堆书上,随意拿起一本,翻开一看,好多字都不认识。
微微泛黄的纸张被棉线装订起来,也许是遭受过严重破坏,棉线松松垮垮,书页要掉不掉。
她凑近闻了闻,除了霉味,书页上似乎还散发出隐隐约约的墨香气。她曾经听魏淑华说过,只有值钱的墨水才会散发出香气,这本书看起来好旧,却还能闻到香气,肯定很值钱。
她赶紧将书收起来。
收书的时候她才发现,下面还有好几本长得很相似的书,她每本都闻过了,香味都是一样的,她全都收起来了。
靠着闻味道,她又陆续找到几十本线装书,大部分都埋在下面,要不是书山倒塌,她还发现不了。
顾瑾玉捂嘴偷笑,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等外面的人把书搬开,留出一条可供人进出的路时,顾瑾玉已经装了好几百本书,有散发出淡淡香气的线装书,更多的却是乱七八糟的书,她看着挺新的,就都收了。
魏琳琅也找到不少养殖家禽的书籍,不过多是关于养猪的,还有教人科学种田的。他想着就算他用不着,拿回去也能给别人用,就都放在一起,准备拿去称重。
除了顾瑾玉收进山谷的书,他们还买了好几十本,一共花了一块二毛钱。
“姑姑,这里的书卖得好便宜啊,还有好多都是新的,真划算,我们下次还来!”离开废品收购站,魏琳琅兴奋说道,“县城的废品收购站也有这么多书吗?公社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其他地方的收购站看看啦!
木老头单手拎着几十本书,闻言便笑:“你这是运气好,刚好碰到拉回来的新货,这些应该是从其他地方拉过来的,早先并没有。”
“啊,那以前收回来的书呢?”魏琳琅有些失望,他再聪明,也还不满五岁,暂时无法理解如今的形式。
看着他澄澈透亮的眼眸,木老头撒了个谎:“以前的书都卖给其他需要的人,就像你一样。”
“那就好。”魏琳琅松了口气,他也是爱书的人啊。
他和顾瑾玉对视一眼,两个孩子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狡黠。
去书店的路上,趁木老头不注意,魏琳琅和顾瑾玉迅速汇合,两个娃娃像是连体婴似的靠在一起。
“姐姐,你拿了多少书?”早在搬书的时候,魏琳琅就猜到顾瑾玉肯定在收书,收获应该还不错。
顾瑾玉发出“嘿嘿”的笑声,她伸出两只白白胖胖的小爪子,用特别夸张的语气说:“好多好多,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是跟沈树枝学的话。
魏琳琅有点无语,好多是多少?
“大概呢,有一百本吗?”他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毕竟仓库里的书实在太多了,就算搬走一千本,恐怕也看不不出来。
顾瑾玉掰着手指头儿数了数,犹豫地说:“大概,应该,可能比一百更多吧!”
“太好了!”魏琳琅双手一拍,随即又问,“对了姐姐,你拿的都是什么书?”
说到这个,顾瑾玉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她双手捂住嘴巴,怕自己把口水笑出来。
“狼弟弟,我们要发财了,全都是值钱的书!”被“值钱”砸晕的顾瑾玉完全没有想过,如果书真的这么值钱,为什么会被当做废品扔在仓库角落?
魏琳琅倒是想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书的价值体现在它的内容里包含的知识,好的知识才是无价之宝。
“你没拿重复吧?”魏琳琅不放心地问,他在挑书的时候就发现了,有不少书都是一样的。
顾瑾玉骄傲地抬起头:“没有一样的!虽然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但我看好了,那些字它们长得不一样。”
“那就好。”
到了书店,木老头先是问了工作人员,关于养殖方面的书籍在哪个位置,然后带着魏琳琅去找书。
魏淑华则牵着顾瑾玉的手,在文具分类挑了点东西。大队的小学很快就要开了,估计就是下半年的事,到时候,看能不能把两个孩子都送去上学。
学校会发课本,但文具却只能自己买。趁现在有机会,魏淑华准备先给两个孩子买点常用的文具。
“先买点笔和本子,等会儿再去供销社买书包。”现在流行军绿色挎包,魏淑华决定给两个孩子配上。
顾瑾玉点点头,现在的书店能卖的书籍不多,但文具却没什么影响。
看到黑墨水,顾瑾玉回味着那股墨香,眼里露出渴望之色。
魏淑华没想那么多,只以为顾瑾玉看别人写钢笔字眼馋。她考虑了几秒,又把钢笔和墨水买了。
她这边挺顺利,魏琳琅和木老头那边却不太顺利。
像这类有关养殖技术类的书籍并不多见,受众也小,能找到几本相关的就不错了,要想找到专业书籍却挺难的。
得知这个事实后,魏琳琅有点失望。
他是真的想把鸡养好,趁现在年纪小,从小就开始学,等他长大了,他就是最厉害的养鸡大户!
到时候,修路的钱有了,买车的钱也有了,电影院更会有!
可是他的计划还没成型,就胎死腹中,这也太惨了!
见小家伙闷闷不乐的样子,木老头又给他出了个主意:“你现在年纪还小,就算买到书也不好实践。这样,你先跟大队的养殖能手学学经验,有什么疑问,你可以拜托这些人帮你问。”
问谁呢?当然是写信问他!
“我们单位有个同事,他爹以前是农业大学教授,你到时候写信给我,我去帮你问问看。就算他本人不知道怎么养鸡,但他肯定认识会养鸡的人。”木老头笑得像个狼外婆。
魏琳琅不太信任他,更不想麻烦他,因此拒绝:“我听说公社有兽医站,还有农技站,我去问他们。”
每个公社,甚至每个大队实际上都配有兽医和农技员。但桥头公社那边偏僻,养殖业和农业都不太发达,技术好有门路的兽医和农技员哪会被分到桥头公社?
这些话当然不能跟魏琳琅这么大点的娃娃说,于是,木老头换了种说法:“我问你,是大学生懂得多还是中专生懂得多?”
“大学生!”魏琳琅不假思索地回道。
木老头满意地笑了笑,看来这孩子不仅聪慧过人,还接受了相当正规的教育,要不然也不会懂这么多常识和知识。
“你们公社的兽医和农技员应该不是大学生,有可能连中专生都不是。你说,是他们懂得多,还是农业大学的教授懂得多?”
怕魏琳琅不知道什么是教授,他又解释:“教授就是大学生的老师,比大学生懂得还多。”
魏琳琅沉默,他仔细打量着木老头,想说这人不怀好意吧,但他又没感觉到对方的恶意。
“爷爷,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就不怕麻烦吗?”想了想,魏琳琅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木老头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看他笑得那般畅快,魏琳琅更加好奇,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木老头这样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木老头这个人,就感觉对方特别随心所欲。
“小家伙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多的。”和魏琳琅接触后,木老头也知道他跟一般小孩不一样,别的孩子理解不了的事,他不一定理解不了。
他将手放在孩子的头顶,在上面轻轻揉了揉,“我帮你,是基于你帮我的前提下,如果你没帮过我,我自然不会帮助你。”
如果是顾瑾玉,估计就被木老头这番话给绕晕了,但魏琳琅的逻辑思维很强,他不可能被木老头三言两语说服。
像是猜到他心里怎么想的,木老头又说:“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人啊一上年纪,就喜欢热闹,要不怎么都说老人喜欢含饴弄孙呢?就是这个道理。”
“你跟你姐姐都是至纯至善的好孩子,好孩子值得最好的对待。我先前说要还人情,其实并不准确,我不仅想还人情,还想赖上你们俩。”木老头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魏琳琅一听,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和姐姐真的被人缠上啦!
他本想狠狠瞪木老头一眼的,可转念一想,木老头并没有伤害他们,还一直在帮忙,他好像找不到什么理由去瞪他。
“姐姐!”魏琳琅找不到讨厌木老头的理由,他干脆去找顾瑾玉,想要问问她的意思。
魏淑华买好东西,见魏琳琅空着手出来,就知道他没买到想要的书。
“琳琅,这次买不到没关系,咱们过段时间再来看看,说不定就有了。”魏淑华先是安慰他一番,后又看向木老头,“老伯,快中午了,要不我们就先去吃饭吧。”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今天早饭吃得少,现在已经有点饿了,她估计两个孩子也是。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木老头并未拒绝。
到了招待所,正好碰到过来取货的小刘,供销社离得近,小刘也没带几个人,一人扛一袋,结果还剩下一袋。
木老头二话不说,上去就把货给搬了下来。
别看木老头年纪大,可他力气也大,一麻袋的货扛在他身上就跟没有重量似的,他甚至还跟搬货的人有说有笑,一点不像个木讷的卖糖老人。
见两个孩子跟在身后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看,木老头将货放进供销社仓库,回头朝两个孩子笑道:“别看我年纪大,可身体还很硬朗。想当初,我也上过战场打过敌人,那会儿的条件可比现在艰苦多了。”
“哇!爷爷你还上过战场,那你,那你有枪吗?”顾瑾玉惊呼一声,崇拜地望着木老头,“陆爷爷也上过战场,但他现在的身体没以前好啦。”不仅不能扛货物,还只能在山坡上放牛。
这是陆兴国的自嘲,但顾瑾玉以前并没有听出来,她不知道陆兴国并不是在惋惜自己日渐衰败的身体,而是看不清前路的迷茫和绝望。
木老头并没有追问“陆爷爷”是谁,只简单讲述了以往的经历。在这个时代,当兵最光荣,尤其是像木老头这类上过战场的老革命,那就更让人敬佩了。
知道木老头是一位革命前辈后,魏淑华肃然起敬,同时也更理解木老头不愿欠人人情的坚持。
因着这层原因,两家的关系也更近了一些,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木老头就说:“小华,你真的很了不起。领袖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不算是半边天了,是顶天立地。”
“木伯伯谬赞。”魏淑华平时也不是没听过别人的夸奖,但不知怎么地,木老头的夸奖听着格外真诚,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举起装有白开水的碗,“木伯伯,相识即是缘,我以水代酒敬您一杯,如果您不嫌弃,以后咱们两家就当亲戚走动,您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也可以跟我说。”
木老头名叫木行军,今年五十岁,光看脸,说他六十多岁都有人信,实在是太出老相,过于沧桑。
木行军笑着点头,一口喝完碗里的开水。
顾瑾玉像个续茶小妹,又给他续上了。
魏琳琅拉拉她的袖子,低声说:“姐姐,你别再给木爷爷倒水啦,等会儿喝水喝饱了,该吃不下饭了。”
“哦,对耶!”顾瑾玉赶紧将碗里的开水倒掉,乖乖坐好,转身又抱着魏琳琅的脸亲了一口,笑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一样,“狼弟弟真聪明!”
两个小娃娃的互动看得木行军忍俊不禁,他摸着翘起的嘴角,心里却在想:他今天笑的次数,恐怕是去年一年的总和。
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孤独、寂寞、冷清,可他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非常肯定,自己其实不喜欢热闹,要不然他也不会示何小丽为洪水猛兽。
虽说他看不上何小丽的婆婆,更不想跟那样一家人成为亲戚,但如果不是他想一劳永逸,也根本不会做得那么绝。
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直到他来到龙江省。
“小华,我刚听供销社的同志说,省城今年刚成立了一个国营大厂,上个月投入生产,最迟下个月就能出成品。到时候,你的四件套还能卖到省城吗?”木行军把之前打听到的消息一说,脸上的担忧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
魏淑华有点诧异,她没想到就那么一会儿时间,木行军连这事都打听出来了,“这事我也不敢保证。”
“我们这边肯定保质保量,但国营大厂也不是吹出来的,他们的质量要是比我们的还好,那也没办法了。”
都是公平竞争,谁是英雄谁是狗熊,拼的就是产品质量。要是质量拼不过人家,她也只能认输。
不过,现在的局势她也有所了解,只有买不到的没有卖不出去的,除非真的差到无可救药,但凡质量没问题,东西就不可能砸手里!
木行军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就像他卖麦芽糖一样,没有哪天卖不完。现在的物资并不丰富,供应紧张,魏淑华的四件套质量上乘,就算没办法卖给省城供销社,也能卖到其他地方。
但是……以木行军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来,魏淑华掩藏在心底的野心。
这时菜也端上来了,两个孩子争先恐后给大人盛饭、夹菜,他卖糖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孩子。
“小华,你去过侨汇商店吗?”木行军端着孩子们打来的饭,低声说道,“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外国的东西不一定都好,但也有我们学习的地方,或许能给你提供新的思路。”
“另外,你是做四件套的,可这四件套买回去能用好几年……你还可以找一些会画画的人,让他们帮你丰富样式。单论质量,你不一定斗得过国营大厂,但样式呢?”
木行军一席话,如同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魏淑华茅塞顿开。
说到绘画,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柏青松和文姝这两人。只不过这事还需从长计议,她只看过这两人画的票券,并没有见过他们的其他作品,也保不准是什么水平。
她的四件套除了面料和做工,最重要的就是图案配色。优秀的配色方案,可以让原本普通的作品起死回生;反之,面料做工上佳的作品,如果在配色上一言难尽,那再好的质量也不会有人买账。
魏淑华心里想着事,吃饭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这时,又听木行军继续说:“小华,你要不要碎布头?织布厂的碎布头,价格极其低廉,如果你需要,我这边可以帮你联系。”
“碎布头?”魏淑华放下筷子,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木行军的用意,“碎布头我确实需要,不过需求量不大。”
木行军点点头:“你做过布老虎吗?像布老虎这样的小玩具,可以用碎布头来做,一来省本钱,二来废物利用。”
话说到这里,魏淑华要是再听不懂,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用碎布头做小玩偶,这玩意儿没成本,也就出个手工费,她完全可以用来做四件套的搭头,甚至单卖!
更重要的是,做小玩偶的技术要求比四件套的低太多了,只要培训一段时间,任何人都能上手。
“木伯伯,我要!”碎布头有多少她要多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话放在木行军身上再合适不过。魏淑华虽然对木行军选择在公园卖糖有点可惜,以他的能耐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但这是个人选择,她理应尊重。
因木行军的提点,魏淑华又在省城停留了几天。除了去制衣厂和织布厂购买价格低廉的碎布头和布料外,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去见世面。
等回到临江县城,距离他们离开那天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只是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县城也发生了不少大事,最严重的就是——假票案。
自从王秋霞尝到售卖假票的甜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斥巨资预定了一批大货,这批货要是卖出去,她立马变成隐形富豪。
为了筹备这批货,她绞尽脑汁,将所有能卖钱的都放到黑市上卖了,还问不少亲朋好友借了一笔外债,连李丽都被她借过。
野心勃勃的王秋霞在拿到第二批票券后,除了在临江县城销售外,还跑到周边县城去卖,因为这批票券是省内通用的,只要不出省,都能卖出去。
这一卖就出了大事!
临水县是省内有名的贫困县,最近因为水灾的缘故,更是害了猪瘟,肉联厂由每天杀猪变成隔天杀猪,猪肉供应直接减半。
肉票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在规定的时间内如果不花,那不好意思,肉票没用了。
临水县本来就受了灾,减少了猪肉供应,结果……王秋霞的肉票卖到临水县,简直被抢疯了,黑市上一斤肉票被炒到五块钱的天价!
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情况有问题,聪明的人早就知道收手了,可王秋霞被巨大的惊喜迷住了眼睛,再加上临水县和临江县隔了几小时车程,等她得到消息时,临水县公安都已经到临江县地界了。
王秋霞被带走了,不仅人被带走,还有她非法得来的钱财,一并被带走。
王家人当时都懵了,等反应过来,人早就上了公安的车子。
尽管对王秋霞充满憎恨,但王家人也不敢放任自流,要是王秋霞真的犯了什么大事,必定会连累到王家人。因此,王家人利用自己的关系,到处打听王秋霞的情况。
这一打听,就引起了多方注意。
临水县的假票被查出来了,但临江县的还没有啊!当一件大事没有触犯到别人利益时,别人只会当成娱乐八卦去看,但当这件事触及别人利益时,八卦就不再是八卦,是犯了众怒!
“什么?五十斤肉票,她疯了!”魏淑华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跳起来,她不敢置信地问,“就看她先前干的那些事儿,也不像是个失智的人啊,怎么现在……”
“哼,她先前干的那些事不叫有智商,那叫占据先机。真正有脑子的人,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吗?”顾春来对王秋霞不屑一顾,他这人记仇,王秋霞先前对他们一家的伤害,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好在机会来了,他终于报了仇。
当然,顾春来并不觉得自己丧尽天良,毕竟他也没逼着王秋霞去干卖票的勾当。跟心狠手辣的王秋霞相比,他还是一朵纯洁白莲花呢。
不过这种话就不用说给魏淑华听了。
“这事不会牵连到你和青松他们吧?”魏淑华同意报复王秋霞,但绝不能用“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方式,王秋霞她还不配。
顾春来表情轻松,“不会,我可啥也没干,更不可能连累到青松,都没人见过青松。”
黑市不是想闯就能闯的,就算普通人想在黑市交易,也得小心谨慎,低调内敛。可王秋霞倒好,她真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在黑市倒卖东西一样。
他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顾春来对临江县黑市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起码也知道个□□成。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动作,生怕出事,最终连累家人。
到现在,除了那一两个人,根本就没人知道他顾春来也在临江县黑市占有一席之地。
跟顾春来相比,王秋霞简直就是他的对照组。
她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真的不冤。
“那现在查得怎样?”魏淑华很信任顾春来,既然他说不用怕,那肯定是办妥了,她不用瞎操心。
心里一放松,魏淑华就想知道事情结局,她对于王秋霞的恨意,不比顾春来的少。要不是顾春来保证他能把这事办好,她说什么也要出手教训这恶妇。
顾春来自然理解他媳妇的心情,接着说道:“查出来了,王秋霞在黑市倒卖假票,涉及金额巨大,性质太过恶劣,不仅要挨□□,还要去西北垦荒。就这还是她归还所有非法所得的结果,要是这个钱还不上,估计会更惨。”
“这样好,这样好,要不然就她这动作,那就是国家遭受损失了。”魏淑华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不过,她又想到魏宝珠曾经提到过的信息,“如果没有太大的变故,那她这辈子就只能待在西北垦荒了,倒是挺适合她的。”
但如果魏宝珠说的是实话,那王秋霞还有可能放回来。
魏淑华觉得在西北垦荒就挺适合王秋霞的,她不是很有优越感吗?那在任何环境下,应该也能如鱼得水,如此才不负她的奇遇。
“垦荒垦荒,这不是光靠喊口号就行的。像咱们大队,就那样的条件,已经算是够艰苦了。在西北垦荒,那个苦……你很难想象。”顾春来明白魏淑华的意思,但他并不觉得王秋霞还有机会回来。
这是犯了错,被发配西北垦荒,跟人家知识青年去支援祖国建设是不一样的。人家知青那是光荣,王秋霞这个是去劳动改造,性质不一样,干的活肯定也不一样啊。
就王秋霞那脾气,那性格,她去西北改造,能撑得了几年?
“总算把这颗毒瘤给揪掉了,以后再也不怕她在背后算计咱们。”魏淑华长舒一口气,莞尔一笑,“虽说咱们现在也不怕她,但总归有注意不到的时候。像上次劫道那事,真是好险!”
“说到这个,县里准备修路了,跟其他几个县城合作,修通到省城的路。只要路不烂,劫道的应该也会变少。”
这事年前就一直在说,后来不了了之,再加上又换了个领导,顾春来还以为这事儿估计是黄了。
“只要把路修通,干什么都方便。咱们县城又没有火车经过,交通真不便利。”魏淑华感叹了一句,这才把省城发生的事一件一件跟顾春来说了。
小两口互相交流着信息,也没把修路这事放在心上。毕竟要不要修路,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
两口子万万没想到,修路这事最后还真跟他们有关系!
第二天,魏淑华就带着孩子们走了。还跟上回一样,她挑着担子,里面装的都是碎布头。
当然,大货还是让顾瑾玉收在山谷里。
回到家后,魏淑华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大人在忙,小朋友也没闲着。顾瑾玉把带回来的书一箩筐一箩筐地运到魏继礼家,让外公帮忙整理。
看到一堆又一堆珍贵的线装书,魏继礼激动得不能自已。
“不行,这些书籍不能存放在家里,太危险了,必须找个稳妥的地方。”魏继礼在家偷偷摸摸修复书籍,还动用了孙氏的嫁妆箱子,将这些容易受潮的书籍装起来。
当年的孙家看着低调,实际上家中资产颇丰,给孙氏陪嫁的家具自然不是什么烂木头,都是用的好木材。像衣物和铺盖棉絮这类物品,都是用的樟木箱子,防虫防蛀、驱霉隔潮,自带特殊香气。
香樟树成长期慢,一般要二十多年才能长成,但普通人家也不是做不起。
就算在小高桥大队这样的山旮旯里,像那等疼女儿的人家,也会在家中女儿说亲前,去山里寻摸木料,给女儿打一个樟木箱子做陪嫁。
因此,即便是魏继礼家樟木箱子有点多,也不会有人多嘴多舌。
把书分门别类放好,魏继礼倒是不担心这些书籍会受到损坏,他现在只愁该把书放在什么地方。
魏琳琅倒是看出他的担忧和烦恼,于是劝他:“爷爷不用担心,拿去让姑姑放,她知道哪里最安全。”
“让她放,她能放在哪里?”尽管对女儿的能力有所了解,但涉及到安全问题,魏继礼还是不能彻底放心,他摇摇头,“不行,顾家每天人来人往的,不能放顾家。实在不行,就在后院挖个地窖,把箱子埋进去!”
“爷爷,你就放心好啦,姑姑心里有数的。”魏琳琅拉着魏继礼坐下,替他捶腿揉肩膀,做得一丝不苟。
孩子这样孝顺,魏继礼的心情就像是在三伏天里吃了一块冰棍似的,别提多舒畅!
“好,都听我们乖宝的。”魏继礼笑呵呵地说,跟孩子朝夕相处那么久,他也算了解这孩子的脾性。孩子这事担心他啊,他自然不能死犟着。
不过,他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真的不去管,等会儿他还是得跟女儿商量一番,必须要排除一切对自家不利的因素。
一老一小继续整理剩下的书籍,都是些杂书,什么类型都有,就连小学到高中的课本都有,魏继礼全部挑了出来,给两个孩子留着备用。
没过一会儿,顾瑾玉就端着两碗浓稠的米汤进屋,招呼两人喝汤:“外公,喝米汤啦!狼弟弟,你也快喝,喝完就去家里喊我妈和奶奶过来吃饭。”
今天魏家请客,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魏继礼早上偷摸着跟陆兴国上山砍柴,捡到一堆菌子,大概有二三十朵的样子。分了一半给陆兴国,还剩一大堆。
现在这个时节的野山菌,与其他季节的品种不同,味道之鲜堪比瑶柱,价格更是比普通品种更贵。
魏家不缺钱,当然不可能把碰运气捡到的野山菌拿去公社收购站卖了,他准备办个全菌宴,邀请顾家参加。
孙氏在厨房忙了半下午,顾瑾玉也在旁边打下手,这会儿厨房里的香味已经传了出来。
这味道勾起了魏继礼肚子里的馋虫,他拿起装米汤的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边喝还边跟两个孩子讲解:“米汤,又称米油,这可是补充营养的好东西,谁家生了娃娃要是没有奶水,米汤就是救命的东西。不过咱们这个还称不上米油,只能算汤,就算是汤也不差了。”
“外公,米汤还有这么大作用啊,那我们顿顿都喝米汤!”顾瑾玉没想到她当成水喝的米汤竟然还是个好东西,立马跑出去盛了一碗。
就如魏继礼所言,米汤的营养和功效肯定不如米油,但多喝米汤确实对身体有好处。米汤的做法也很简单,将大米和水放在一起煮开后,用筲箕将米汤沥出来,饭是饭,汤是汤。
小高桥大队这边主食就是米饭,但大米也不是敞开了吃,得看收成。就算收成好,也不可能天天顿顿白米饭,收成要是不好,那就只能顿顿喝稀粥。
这里说的稀粥,那是真的稀。如果说米汤是米之精华,那稀粥就是加了点米的开水,两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也就是顾家条件好,家里不缺粮食,顾瑾玉才敢说这种话。
魏琳琅喝完米汤就出了门,魏家离顾家也就两三百米的距离,很快就走到了。
快到门口时,突然就听到顾家院子里传来哭天喊地的叫声,魏琳琅背着小手快步走过去,想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春来媳妇,你可不能干这种亏心事啊!红霞可是咱们四队的人,你放着本队的人不用,跑去找其他队的人,这事儿办得不咋地道啊!”
顾家院子里,原本宽敞的地方挤挤挨挨站着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是一副又黑又瘦营养不良的模样。说话那人魏琳琅也认识,正是梁红霞的婆婆葛婆子。
说起葛婆子,那也是大队的名人,出了名的吝啬。
沈树枝也吝啬,但她再吝啬也不会虐待家人,更不会磋磨儿媳妇。以前魏淑华一直接济魏忠华时,她就算不满,也没剥夺儿媳妇的钱财。
而葛婆子的吝啬却是让人大开眼界,除了儿子和孙子,她对自己都很吝啬,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她家那么多个壮劳力,吃白饭的几乎没有,就这样好的条件,她家平时的伙食连狗都看不上。
不仅如此,这葛婆子还特别不要脸,经常跑去哄骗小娃娃的零食,魏琳琅和顾瑾玉也差点被骗过。
哦,那都不叫骗,叫明着抢。
“你这死老婆子,跑我家来闹啥闹?”沈树枝下工回来,就看到家里挤了这么多人,她还以为有啥好事呢,结果是葛婆子闹事。
合作小组的组员基本上都是二三十岁的女同志,就算心里再怎么讨厌葛婆子,也不可能跟她对骂,只能讲道理。
但葛婆子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她惯会胡搅蛮缠,沈树枝生怕儿媳妇吃亏,赶紧冲了上去。
作者:章节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