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连翻身都很困难。
黑暗中,顾春来侧身朝里,免得挤到魏淑华。
自己一个人住倒是无所谓,但媳妇孩子一来,本来就很狭小的空间更显得逼仄。
看来他得加把劲了,今年好好干,争取明年分房。
“对了媳妇,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说起自己的事业,顾春来不免想起一件事,“今天汽运公司的人过来厂里拉货,我看到王秋霞,她也来了。”
提起王秋霞,魏淑华也来了精神,“她现在不是调度科副主任吗,来了也不稀奇。”
“不是,我问过大勇,王秋霞现在被停了职,汽运公司很可能要把错误全推在她身上,让她承担这次损失。单位这事做的也不咋地道,但你想想,本来这个错误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要不是她一意孤行,也没这回事。”
顾春来的声音很冷静,可魏淑华却听出他掩藏在冷漠之下的一丝惋惜。
汽运公司毕竟是顾春来工作近十年的老单位,就算后来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割舍掉的。
即便顾春来不在那儿干了,也不希望老单位出事。
“那她过来干啥?”不可能是又起了什么歪心思吧?
后面这句话魏淑华没说,这毕竟关系到顾春来的清誉,不好拿出来开玩笑。
顾春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他也没自恋到以为王秋霞对他还有念想。经过这么多事,除非王秋霞脑子被门夹了,否则,她不可能再跟顾春来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
“我不知道,她就过来看了一眼,离得挺远,估计是不敢叫人发现。”顾春来稍稍挪了个位置,一个姿势久了身体容易僵硬酸痛,他平躺下来,小半边身子悬空在外面。
不过,他没露出一丝异样,“她现在没了工作,又没了名声,说不定还得赔钱,心里肯定急得慌。胡大勇那边,就等着这个机会呢。”
“对了媳妇儿,你到省城帮我带点东西。青松他爱人怀了娃娃,现在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给他多带点奶粉吧,那玩意儿大人小孩都能喝。”
奶粉可是特殊供应商品,一般情况下买不着。顾春来说这话的意思,当然不是让魏淑华去供销社买。
魏淑华听明白了,一口答应下来。
说起文姝,她又把邵青寻亲的事告诉顾春来,“下回青松过来,你把这事儿跟他说一下,让他注意点,别暴露文姝。”
她是知道文姝的真实情况,知道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根据邵青的描述,她猜测,此文姝很可能就是彼文姝。
但她对李丽一家的观感很差,就算邵青表现得再好,她也不敢轻易暴露文姝。
“你别怪我多管闲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总感觉这事不对。文姝究竟是怎么流落到清河大队的,又为何失忆,这其中内情,我们谁也不知道,也不能去赌。”魏淑华转过身,面朝顾春来。
顾春来只感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氤氲香气缭绕鼻际,如同一把烈火,在他身体最深处燃烧。
“好,我会跟他说的。”他艰涩开口,声音嘶哑,那双锐利的眼睛亮得吓人,就像十天半月没吃东西的饿狼。
魏淑华上辈子未经人事,却也懂男女之事。
感受着对面传来的灼热气息,她脑袋一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顾春来一直注意着魏淑华的动静,见她一动不动,身体僵硬,他低笑一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睡吧媳妇儿,明天还得早起。”
魏淑华原以为她肯定会失眠,哪知道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第二天还是被人叫起来的。
走的时候天还没亮,顾春来先把人送到车站,买好早上七点那班车,等把人送上车他才返回。
临江县是个偏僻小城,直到现在还没有火车站,也没有直达省城的水泥路。县城与县城之间,有些路段并不好走,这也导致县城经济不发达,货运艰难。
顾春来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说是县里准备修路,至少要联通周围几个县市。这也是纺织厂领导决定买车自己运输的原因,只要路修好了,他们也不用担心货运出问题。
回去时路过汽运公司,身穿蓝色工装的胡大勇急急忙忙跑出公司大门,往旁边的小巷子钻去。
那地方……顾春来眯了眯眼睛,他看看手表,见还有时间,干脆跟了上去。
穿过这条巷子,就算到了城边。本来临江县城面积就不大,来来去去就那几条街,其他地方不叫城里,叫城边。
这里也是一片居民区,房子跟乡下没啥区别,大部分是青砖瓦房,也有少数泥瓦房。
胡大勇来到一户人家院门外,他也没敲门,就在外头学了三声蛙叫:“呱!呱!呱!”
没两分钟,院门打开,里面伸出一个脑袋。
“大清早的你来做什么?没被人看到吧!”里头那人谨慎地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赶紧将胡大勇拉进去,也没叫他进屋,两人就站在门口小声说话。
胡大勇压低声音:“没,现在还没到上工时间,我出来的时候特意看过了,他们都还在睡大觉。”
“那就好,你这次过来有啥事?”那人又问。
“刘哥,你上回跟我说的那个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胡大勇搓搓手,讨好地笑了笑,“要是做,我给你介绍个大客户。”
“哦,你能介绍什么大客户?”叫刘哥的男人视线在胡大勇身上扫了一遍,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你小子究竟是啥底细,别以为我不知道。”
“嗐刘哥!我是啥人我晓得,山旮旯里头出来的,没钱没势还没能力,现在好赖学到一门技术,只求有机会转正!”胡大勇也不跟刘哥卖关子,直接把他的目的说出来。
他也知道,像他这样的,能进汽运公司当个学徒已经是祖坟冒青烟,要想转正那是不可能的。
学了这么久的技术,他自认不比那些老师傅差,他连修车都学会了,他不甘心当一辈子学徒工!
见识过城里的繁华后,他再也不想回到大山。原先在清河大队时,他连饭都吃不饱,还得受人欺负。
可在单位却不一样,单位有地方住,饿了吃食堂,每月有工钱拿,每年还发工作服。这日子,真是比乡下好太多了!
他现在啥也不想,就想尽快转正,然后再找机会分个小单间,把瞎眼奶奶接到城里来。
“哟你这小子,心可真大!就你这样的还想转正,怕不是异想天开!”刘哥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前俯后仰。
他拍拍胡大勇的肩膀,笑得一抽一抽的,“你先给老子说说看,你想介绍的大客户是哪个?我得先琢磨琢磨,看他够不够格。”
胡大勇低着脑袋,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转不了正的,可他偏要转正!他不仅想要成为城里的正式工,还想在城里分房呢。
而这些事,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就不再是天方夜谭。
“刘哥,我们单位的王秋霞你认识吧,她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好。你说,要是让她知道有这么好的一门生意,她会不会做?”胡大勇抬起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卑微笑容。
刘哥单手捏着下巴,像是在考虑,等了差不多一分钟,他才“嘶”了一声,说:“行大勇,这事儿我就交给你,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胡大勇咧嘴一笑,看着憨厚又老实。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小院,从另一方向返回。
隔了大概有十来分钟,顾春来才出现,他状似不经意地路过小院门口,刚好碰到刘哥出来倒洗脸水。
刘哥的眉毛往上一挑,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果然,才过了一天,顾春来就听仓库的同事抱怨:“这个月的供应才刚发下来,我家那小子半夜就去副食门市排队,就想买半斤肉打打牙祭。也不晓得是哪家的王八羔子,拿了五十斤肉票,把当天的肥肉供应全都领完了!我日他祖宗的!吃,我看撑不死他!”
“五十斤肉票?”另一个同事震惊了,“哪家有五十斤肉票的供应,这,这不可能吧?”
“哪里不可能?我儿子亲眼看到的,那肉票也是真真的,副食店的人都验过了。”
“我滴妈呀,五十斤肉票,这怕不是哪家单位的供应吧?单是个人,哪会有这么多肉票?这肉票可是有日期限制的!”
“唉,谁知道呢!希望明天能抢到肉吧,我都一个月没吃过肥肉了,真是想得慌!”
“明天肯定能抢到,你就放心吧。”
像一次拿出五十斤肉票买肉这事,总不能天天发生吧?
别说,还真就天天发生了!
顾春来一直留意着这事,他不止在单位听,还出门打听。
这一打听,却让他无语至极!
他一直以为王秋霞蠢是蠢了点,却也有些急智。
没想到她再一次刷新他的认知。